“伤好之前就待在我这里么？”
福莱尔据点最整洁朴素的地方，处处都流露出纯洁的白。
背对着她站在面前的，是一位和爱丽丝一样银白色头发的少女，口中回复着爱丽丝的报告，手头却仍忙着擦洗着手术刀，丢在消毒水里泡着。她的银发一直落到腰际，用带着红色小圆珠的发带扎了两条马尾垂在脑后，与她的白大褂映衬着，显出一股安静的温和。
“啊啊……头儿的意思是要我和罂粟负责照看的，但我们俩……你也知道，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没办法抽出空来，所以……麻烦你了阿菊。”
紫罗兰挠着头，脱离了康乃馨，她的语气中又回到了爱丽丝所熟悉的那种慵懒气质。
“不麻烦的，原本紫苑就是被安排在我这里的嘛，而且我们在这里的小改动头儿也不会在意的——你能把她带过了我很开心哦，伊莉丝。”
阿菊回过身，如同玉器一般精致皎白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紫罗兰微红了脸，不自然地揉揉鼻子，尴尬咳嗽两声。
“都说了不要叫我真名的……唔嗯……那先走咯……”
“嗯，一路顺风。”
门在紫罗兰的背后合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小小的房间内，空气冷清了下来。
阿菊依旧继续着自己的工作，爱丽丝便在她身后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她的背影。
消毒水的味道。
阿菊是福莱尔的医生，爱丽丝肩膀里的子弹就是她取出来的，之前也见过她几回，但见到她的房间还是第一次。福莱尔据点的医务室，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张被白色包裹着的床，经过严格的无菌处理，充溢着浓浓的药品气息。像这样没有战事的日子里，微微有些寂寞。
“……阿菊，我能问个问题么？”
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爱丽丝打破了寂静。
“嗯哼？”
她没有回头，回答却随和，即便是冷清如此的环境，却依旧如同唱歌般轻松欢快。
“阿菊加入福莱尔是为了——”
“啊对了，肩膀的伤还没有换药吧，正好，把那边露出来一下好吗？”
爱丽丝愣了愣，却没有再多说什么，顺从地揭开衬衫的扣子，露出肩膀。随着绷带一层层揭开，表面逐渐显露出了淡淡的血红色。
阿菊皱了皱眉头。
“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呢……还好伤口没有彻底裂开……可能会有点疼，坚持一下哦。”
爱丽丝点了点头，却还是在吸足了酒精的药棉触及伤口的一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所谓的绝对理性，看来也无法麻痹痛觉。
清理完伤口，喷上药，再换上新的纱布，牵连着整条手臂的痛感才稍稍缓解，只是酥酥麻麻的，没有触感。
“这样就好了，福莱尔的自愈能力的话下个星期应该就能自由活动了，再不然，我也得向头儿申请用解放灵来治治你这个小奇葩咯。”
挑逗似地戳了戳爱丽丝的脸颊，还是亲自动手帮她把纽扣扣上。
“小紫苑有用过解放灵吗？上一次任务好像允许使用的来着？”
“是，不过最后并没有使用。”
爱丽丝垂下了眼帘，修长的睫毛微微颤着。
解放灵。
脱离了现实的界限，超然于尘世之外的存在，被称为解放灵。
女儿身难以与刚健男人敌对，为此，这样的力量便成了福莱尔的杀手锏。芙萝拉之所以可以成为福莱尔之脑，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她祭司的能力，可以部分地从物外捕获解放灵，并将它封印在特定的物体之中，为福莱尔成员所用。
可惜的是，即便是芙萝拉，终究也是尘世的肉体，无法完全将解放灵的力量俘获，为此即便通过解放可以暂时获得解放灵的力量，大多也都存在严重的缺陷，有可能会招致祸患，所以对于解放灵的使用，除非经过据点头领同意，是禁止随意使用的。
“这样……有些遗憾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地方……”
“多多少少总想看一看的吧，自己的解放灵，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哦。”
阿菊哼着小调儿，顺手撩起爱丽丝的一缕白发，给她编出一条精美的麻花，却又伸出小指划散，再从头编起。这或许是她的小小童趣。
“我想想……紫罗兰和罂粟……还有长寿花……嗯……啊！康乃馨的解放灵会是什么呢～那个人的话，应该会很漂亮很漂亮才对吧……哼哼哼～”
“解放灵……是实体？”
“不是吧，感觉就像是一团光子构成的，只有解放的一瞬间才能看见，不过那个效果真的超级——”
“抱歉，可能要打断一下你们了。”
门几乎是被蛮力狠狠推开，紫罗兰严肃起来的声音让阿菊瞬间收起了轻松的笑容。
爱丽丝扭过了头，正好与紫罗兰鲜有的凶狠眼神相对。她的脸上沾着血污，却顾不上擦洗，只胡乱一抹，在脸颊上拖出长长的一条。
她的肩头，软软地卧着着另一位留着鲜红长发的女子，腹部挨了一刀，血从衣服内渗出来，染红了白衬衫的一片，可能是由于失血过多，已经意识模糊，双目微张，气息微弱。
“飞燕草还在外面……”
“我明白了，玫瑰就交给我吧——紫苑，准备手术。”
“能搞定么？”
紫罗兰搀着玫瑰安置到病床上，血汩汩地往外涌着，很快就沾染上了白色的床单，花开般缓缓扩散。爱丽丝并没有从医的经验，但还是姑且带上了消毒手套，把能看到的所有手术器械全都装到了金属盘子里，她知道时间在这时候充当着不可忽视的角色，任何一秒钟的犹豫都是不可原谅的。
“相信我好了……剪刀。”
阿菊向着紫罗兰点点头，伸手接过爱丽丝递来的小剪刀，麻利地撕开覆盖在伤口上的衣物。
“伤口很深呢……还好没有伤及内脏，这样的话……局部麻醉以后注射两剂抗生素，然后缝合伤口……”
“再坚持一会小燕子……阿菊，放在这里没关系吗？”
“昂好的——紫苑，紧急处理会吗？”
爱丽丝点点头。
阿菊吁了口气。
纷乱时期，人命关天，已经没有时间去顾及医生是否都是的洁癖的问题了，保住人要紧。
“一会我就会过去的，伊莉丝，帮我。”
紫罗兰嗯了一身就匆匆跑了过去，爱丽丝则转过身来照料新来的伤者。那是和爱丽丝一般大小的女孩，深紫色的长发被汗水沾湿而略显凌乱，手指紧紧地抓着床单，似乎还保留着意识。
紧急处理……
受伤的地方是右腿的膝盖内侧和左侧腰部，膝盖那边擦着动脉横划过一刀，也在流血，但没有玫瑰那么严重，而侧腰则是直接嵌进了一小块碎玻璃，堵住了血管，只缓缓地流血出来。
膝盖的刀伤没有留下太多异物，清水清理后擦上双氧水，用消毒纱布包扎固定。剧痛让女孩咬紧了牙，小腿本能地颤动着，爱丽丝望了她一眼，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严格按照要求处理完毕，再换过身来，小心翼翼地触了下侧腰的那块玻璃。
痛苦让她叫出了声。
虽然被捅的地方在腰部，幸运女神让她重要的器官避开了伤害，玻璃堵住了伤口，多做手脚可能反而会让她的情况变得更严重，爱丽丝自觉住了手。
男人都尚且难以忍受的伤，她也在努力。
“阿菊……”
姑且处理完了玫瑰的伤势，吩咐紫罗兰帮着自己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阿菊回过身来，面孔上却看不出疲惫。爱丽丝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累，还只是单纯在硬撑而已。
“唔嗯，腰部被捅伤么……没有着急**是个明智的选择呢……伤口倒是不大，不打麻醉应该也没关系……”
“总不能把这玩意一直留在里面吧？”
对紫罗兰的回复是阿菊不满的白眼。
“有我在呢，这是医生的宿命，当然是可以取出来的，就是……可能会有点疼就是了……针线准备好了么？帮我按住出血点，准备了哦……”
爱丽丝吞了口唾沫。
阿菊小心地用伸出两指，稳稳地捻住了那块玻璃的两侧，倒数三秒，随即猛地将那刀片一样锋利的碎片抽出，细密的血珠几乎是喷溅而出，却在欲将倾泻而出的瞬间被抑制，阿菊的动作没有分毫犹豫迟疑，甚至在爱丽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瞬间，抽线缝合的工作已然开始，她轻抿着唇，弓箭手般的专注聚集在了指尖，每一次针头弹入穿出都迅速而准确，整个阶段，甚至不超过十秒。
不知为何，在爱丽丝视野的一侧，不经意间的一瞥，恰好捕捉到一抹莹亮的绿色光芒悄然逝去。
须臾片刻，却如万年般漫长。
剪刀剪下的瞬间，每个人都如同获得了释然一般松懈了下来。
“手术结束……”
*
医务室再次恢复了平静，玫瑰和飞燕草都已沉沉睡去，不管是任务情况的报告还是下一步的规划，都被安排在了她们的痊愈之后，福莱尔得到了夹缝间短暂的闲暇。
白色的房间，空气依旧冷清。
其实冷清也是件好事吧。
阿菊，一直都在这样的寂寞之中快乐着。
所谓医生的宿命。
“呐紫苑——我可以叫你真名么？”
“爱丽丝·克朗米缇。”
“不幸【Calamity】么……那就叫爱丽丝好了，之前……那个，自顾自地就转移了话题，对不起哦，其实我……不大喜欢和别人谈我的过去的。”
“我冒犯了。”
“没事啦没事啦～爱丽丝的话我特别告诉你哦。”阿菊摆了摆手，繁忙之后，她依旧挂着汗滴的脸又一次露出了笑容，“其实呢——我和大家不太一样，我没有前拥有者，也就是说是个孤儿哦。”
“……”
“很奇怪吧哈哈哈，明明这是个女孩子已经完全变成了生殖机器的时代，也是会有我这样没人要的孩子呢——因为从出生开始就体弱多病，总是迷迷糊糊的，身体也又瘦又小，所以就很自然地被丢在大街上了……那时候的我啊，嘿嘿，我说了你可能不信，其实满心都是杀意哦。”
“阿菊么？”
“对啊，很不可思议吧，明明只是个连蚂蚁都踩不死的孩子，我那个时候却觉得，全世界对我不好的人全部全部都死掉好啦——之类的。但是果然这样的身体什么也做不到的吧，杀意什么的到最后也只是想想的而已，最终还是体力不支倒在电线杆子下面了——哎你猜猜这时候谁出现了？”
“……谁？”
“伊莉丝哦。”
“伊莉丝？”
紫罗兰？
“你别看她那样，其实是心肠里很软的，就算我那时候冲她狗狗一样乱吠她都完全不在意——那个时候我好像还不会说话来着——那家伙，明明就比我大一岁，却好有力气的，一路靠着自己把我带到了福莱尔，再然后认识了芙萝拉大人和康乃馨，然后福莱尔的大家……我的医术也是在芙萝拉大人那里学习的哦。”
“所以解放灵才是……”
“哈啊啊～被发现了啊～”
就是那团绿色的光芒，让阿菊在最后关头，拥有了超人一般的专注力。
阿菊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摘下了用来固定头发的红色小圆球，细看，那圆球之上，印刻着一枚小小的蝴蝶图像。
“十一月，这就是我的解放灵，虽然只有一会会，但是只要有那么一会会，保持那样程度的专注，我就可以救好多好多人……”
“背着芙萝拉大人使用了呢。”
“这、这点小事情就不要在意了啦！”
阿菊忽然间绯红了脸，赌气似的耸起了肩头，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拉开门就要离开。
“我去趟洗手间。”
“阿菊？”
“克里斯。”
“诶？”
“克里斯·沐恩，我的名字哦。”
抛下这句话之后，医务室的大门便在眼前合上了。
爱丽丝定定地盯着那一片雪白。
克里斯……Chrysanthemum……菊花……
不知为何，那本黑色封皮的小书的轮廓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
还要再隐瞒下去么。
还要再隐瞒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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