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晓弥同学……晓弥……晓弥……”
是阿伊在呼唤我。顺着声音,我一路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不,是踩在阿伊的声线上,软软的无处着力。
“晓弥……”
走了很久,声音既没有变大,也没有减小。
四周倒变得越来越模糊,似乎身处在像教学楼的地方,想看清周围,但始终看不清,一切都隐在彩色的迷雾中。
“晓弥……”
我继续向前走,然后看到前面有一段楼梯。
那楼梯通向天台——只通向天台,我没来由地确信。
像浮在温泉里,我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托着飘了起来,飘到繁星萦绕的天台。
“尹晓弥同学。”
本来还仰头望着星空的阿伊,将她那娇美的脸转了过来,用深邃的双眸看向我。
“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在梦中,我问出之前心里的疑惑。
“看到这样的我。”
“看到了。”
“会高兴吗?”
“为什么要高兴?”我陷入更深的疑惑。
“因为我们相遇了,跨越时间与空间,我终于看见了这样的你,也让你看见了这样的我。”
“你是来见我的吗?”我已经不知道阿伊在说什么了。
“喜欢吗?”
“星星吗?”我重复着放学后的对话。
“不,我,还有你自己。”
“不知道,你是女生,我也是女生呀。”
“我喜欢你。从时间初始,星星还没有那么繁盛之时起,一直喜欢你。或许,更在那之前……”
“我不明白你说的。”
一阵风吹过,四周变得寒冷,迷雾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我用手挡住双眼,手指缝里,阿伊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闹铃响起的同时,晨光涌进我的卧室,仿佛在驱散亿万年间星辰在房间留下的残影。
在学校,我又看见阿伊。只一眼,我却心虚得像做错事的小孩,匆匆回避她的视线。
她仍旧呆呆地做着一切,不同的是,偶尔会转头过来看我,然后微微一笑,朦胧得像那场梦的延续。
真是够了,就好像在引诱我跟她说话。
那好吧!
下午某节课间,借着昨天已经有所交流的契机,我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她的课桌旁。
“嗨!陈伊同学。”故作热情大方。
“嗯?”她抬起头,跟我对视,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我努力迎合她的视线,同时看着那稚气未脱的脸,那一刻,又像是看着过去镜子里的自己。
“昨天,额,作业做了吗?”我没话找话,同时才注意到教室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此时大家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我低下头赶忙找了最近的一把椅子,也不管是谁的,拖过来坐在阿伊身旁。
“做了……”还是那样有气无力的声音,却让我有点着迷。
“额,那你,做完就睡了吗?”
“嗯……”对话无聊到爆,但阿伊始终注视着我。
我终究还是扭过头,实在无法长时间直视那双太过漂亮的眼。
“你终于主动来找我说话了呢。”阿伊突然说出这句。
“咦?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梦境侵入了现实。
“我是为了见你而来的。”阿伊继续对着同为女生的我说着似曾相识的暧昧的话语。
此刻,我的脑袋已经像蒸汽火车头一样,呼呼地向外冒着热气了!
“哟——”同学间隐约有人开始起哄。
这次谈话简直是自取其辱!
我咻地站起来,三步两步跑回自己座位,脸上感到一阵发热,本能地学着鸵鸟将头埋进臂弯。
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要说那样的话!明明是我对她感兴趣,但她这样,就好像我才是猎物一样!
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天我没再和她说话,夜里也没有跟踪她去天台。
完全不明白!
“晓弥,你很关注那个转学生嘛?”第二天,平时一起玩的女生过来问我。
“我不是,我没有。”我趴在桌上无力地反抗。
“难怪,她和你初中的时候挺像的。”有个初中时代和我一个班的女生说。
“不不不,一点也不像。”慌忙摆手否认,初中的我可不会随随便便对着同性说暧昧的话。
“像吗?晓弥明明更漂亮哦。”她们指我的打扮——跟她们同样的打扮,不漂亮的话不就是打她们自己的脸?
“对对,明明我更漂亮。”哼哼,是的呀。
“那就对了,最好还是别和她扯上关系,感觉怪怪的。”女生们继续说。
“当然了,不说这个,一会儿去甜品店吧。”
学校下午第四节课后,是学生们自由活动时间,可以留在学校吃食堂的东西,也可以外出去附近小吃街吃晚餐。
我的世界不再局限于学校和家,而是有了更多外延——虽然不像她们几个,早早有了男朋友,周末可以去很多地方玩。
倒不是对男生反感,只是还没有那种特别有感觉的男生出现。她们聊的白净的偶像系男生,我也兴趣缺缺。
“四班的那个男生听说很喜欢晓弥的。”甜品店里,我们的谈话还在继续。
“那个足球队的高高帅帅的吗?”
“是啊,我男朋友告诉我的,还想让我帮着介绍呢,晓弥你觉得怎么样?”
谁啊?根本没印象,但那样说会被她们认为是高傲。
“唔,好哇,什么时候约来见见吧?”时不时我就变得轻浮起来,只是想尽力融进她们而已。
蛋糕的甜味,在味蕾慢慢化开,我享受着和她们的聊天,这才是我要的高中生活嘛。
夜里回到家,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个时间阿伊大概又在天台看星星吧。
我躺在床上,耳边只有窗外的虫鸣。
空寂的家。
没关系,我已经独自从黑暗迷宫中逃出来了。整个世界已经慢慢从我身边舒展开,那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
只是心里空空的。
本来好久没有这样,当看到那样的阿伊,像过往内心的空洞突然变成人形跳到我面前。
在学校,当我不再观察和跟踪阿伊之后,反而发觉阿伊时不时在观察我。
上课的时候,与别的女生聊天的时候,放学回家的时候,时常感受到阿伊那双大眼睛放射出的激光。我刻意不去看她,但心里明白,只要转头,就能立马和她的视线对上。
“晓弥,明晚有空吗?去那家甜品店哟。”之前要介绍男孩给我的女生突然这样问。
不消说,我知道她带着神秘微笑说这句话的目的。
“有啊,你要干嘛?”我明知故问,也许结识男生会让我注意力不再放到阿伊身上。
“嘿嘿,来了就知道了。”她故意卖关子。女生间就是这样,明明都知道对方的想法,但表面还是要维持这种神秘游戏。
夜里,我独自走在回家路上。
突然间,阿伊小小的身影挡住我的去路。
心里一惊,然后发现好久没去看的她的脸已经起了变化:头发稍微长长了一点,完全盖住了耳朵,就像我用来盖住耳环的发梢长度一样。
“过得好吗?”她发出声,像分别了数年的老友的问候。
“好,还是不好呢?”我不确定,不确定好不好,不确定这对她有什么意义。
“似乎很好呢,我很高兴。”不知她是不是自言自语。
“额……你呢?过得好不好呢?”此时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回应,光是看着她的双眼,已经感到脸上一阵发热。
“好吧?还是不好呢?总之看到这样的你就觉得心里很平静。”
阿伊!本来尽力回避她目光的我,猛抬头望向她。她那原本冷若冰霜的脸,此时正笑盈盈的,甚至让人感到一丝温暖。
她在变相重复我那晚说的话。
“喜欢吗?”干脆我也重复起那段对话。不过对白的双方换了角色。
“你吗?”
“当……当然!”我半开玩笑,挑衅似的,照着之前我俩的对话演下去,“除此之外,陈伊同学以为我在说什么?”
她怔了几秒,然后突然向我凑近。
“喜欢你。”
在我耳边极小声地说,仿佛要避开整个世界,只将这最简单的三个字直接送进耳朵里。
三颗炸弹在脑袋里挨个炸开,每一下都让我肾上腺素激增。我下意识用手去捧住脸,全身的热气不可抑制地往外喷涌。在身体快要控制不住之际,我不顾一切地越过她往家里跑去。
“呯”的一声,关上大门。
笨蛋笨蛋笨蛋!我决定不再理她!任由她一个人在迷宫里困死好了!
虽然过去也有被表白的经验,但那些都是看上去蠢得要死的男生,而这次被一个柔弱的女生表白,竟然让我羞得快要爆炸。
我明明是想好意关心她……明明是想趁机跟她做朋友……
她却故弄玄虚地戏弄我!
还有她那头发,那么短的时间,已经变得快要和我这留了两年的长发相似了。而那眼神和模样,也简直像是在慢慢学我一样!
现在就想把全世界的透明胶都贴到她那个脑袋上!但是……
“喜欢你。”
啊啊啊!紧紧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也驱散不了这句话引起的极大羞耻感,以及,小小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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