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氤氲，姜子牙依旧在溪边垂钓。
鱼群在下面聚成一团，围着水面之上的那根空荡荡的鱼竿。
“他在钓我们?诱饵都没有哪有鱼会白白上钩啊，哈哈哈。喂，老头，和你说话呢！”鱼群中混杂的妖怪们哈哈大笑。
姜子牙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说：“听见了听见了！谁说钓你们了，自作多情。”
“那你傻坐在那干嘛呢？”
“散心。”
“哈哈哈……快来啊，快来看啊，这里有一个无所事事的老头举着空鱼竿散心！哈哈哈……”鱼妖笑得胡须乱颤。
“滚！再多嘴今晚就拿你炖汤！”
“哈哈哈……就凭你那破鱼竿?省省吧！”鱼妖大笑着游向了深处。
姜子牙默叹一声，终于收起鱼竿起身了。
武吉驮着干柴，远远喊着自家师傅。姜子牙带上斗笠，做起法术，将鱼群中的一只鲫鱼引入渔网中。
“师傅，今晚吃什么?徒弟给您做。”
“今晚炖鱼汤，不要太咸，再去割点干净的水草，绑绳子用。快点做吧，我去买酒。”
“好嘞。”
2
“武吉啊，明天就走了。多吃点。”姜子牙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师傅，走那么快?这次才住了半个月啊。”
“不走不行了，今天我又撞见西岐军队了。虽说是运送粮草路过，但是也不能大意，看见西岐兵就得跑。”
“师傅你那么怕西岐兵?”
“不怕。”
“那你跑什么？ ”
“你小子傻啊，我不怕你就不怕?我这么东奔西跑不都是为了你?你杀人了你知不知道……嗯?”
武吉憨笑着，埋头吃鱼，不出声了。
他的命是姜子牙救的，他的确无处可去。虽然他认了这个师傅之后总有股上了贼船的感觉。
姜子牙摇晃着空酒壶，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师傅，你什么时候教我法术啊？”
“要学法术，先学道法。我师傅说的。”
“哦?您还有师傅啊？他厉害吗？”
“厉害啊，他的弟子无数，法力无边。他的徒弟们，有广成子，赤**，太乙真人他们，这些都是修法得道之人，哦当然了还有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废物下山算命。”姜子牙啐了一口，满脸通红。
“师傅……那你为什么下山?”
“我啊……我……这关你什么事？吃完没？吃完赶紧睡觉，明早还要赶路呢。”姜子牙颤抖着起身返回屋中，连酒壶都忘了拿。
姜子牙瘫坐在床上，一片皎洁明亮的光透进来，几十年如一日。
为什么下山?
我啊……我……
“子牙，你为什么不用法术去攻击那群老虎?”
“师傅，您说过，道生万物。我们能轻易地阻止一个生命的生长。但是道赋予它们的意义仅此而已么？”
“道没有富裕任何生命体以意义，他们都是轮回。自己的命运自己可以掌握。”
“那为何那只老虎连自己命数都掌握不了?我觉得道在隐藏某种意义之外的东西，我就是要找到它的答案。为此，请师傅允我下山。”
那一刻，姜子牙看见自己的师傅几乎永无波澜的双目有了异彩，仿佛突然有宇宙万物的奥妙，却又突然变得黯淡无光。
“你阳寿已尽，你的魂魄七零八落。你又如何下山立足呢？”
“我可以燃烧我的魂魄来强行增加阳寿。大概能撑十多年左右。剩下的，我会努力寻找。”
“魂飞魄散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月光第一次撒进玉虚宫，撒在玉阶之下跪立的，苍老却不愿屈服的身躯上。
姜子牙遥望着那些形形色色的星宿，掐指已经算出了千万种结果，但是自己选的是哪一种呢？他说不准。
当初满腔热血地下山，现在那股热血撒得差不多了吧……这就是命啊……
他哀叹一声，起身将灯熄灭，翻身睡着了。
3
“师傅，去哪啊到底，走了这么远……”武吉累的气喘吁吁。
“渭水。别急，快到了。”姜子牙眯着眼睛寻找着。
“我看见了！”武吉惊喜地指着那一片泾渭分明的地方。水汽弥漫，渭水所有的胜景被光反射，形成一片白色隐匿其中。
“多好的地方，多么好的景色。别说话，让我享受一会。”姜子牙当真闭起了眼睛，鼻息吐纳之间安然享受着这片陌生的气息。
“喂，老头你挡我们路了！”姜子牙脚下响起了一片喧嚣。
姜子牙向脚下看去，一群狐狸正紧盯着他，仿佛是人间稀有般的可餐。
“啊……是这片净土高贵的生灵，让我摸一下。”
“滚！老子是狐妖啊，会说话的动物都是妖怪啊，你妈没告诉过你吗？”
“这话是谁告诉你们的?”
“我妈。”
“那你妈在撒谎，我见过一堆不会说话的妖怪，也见过一堆会说话的……人。”
“真的?”一只狐狸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这位老者。
“骗你干嘛？我这人从不说谎。”
“你就不怕我们吃了你?”
“不怕。我都是快死的人了，还怕死干什么?”
“不怕死干嘛来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狐妖们互相笑着，它们不懂一名老者的执着，也不懂那一方天地对于他的意义。
“我倒不觉得这里与世隔绝，我花了半天时间就找到了；我觉得这里人迹罕至，为什么?”姜子牙环望着四周，突然发现武吉不见了。
“你猜。”狐妖们舔着带血的人手，那只手苍白无比，关节处的骨头被抽出扔在一边。旁边散落着武吉驮柴的扁担，他连喊都未能喊出就丢了性命。
姜子牙无奈地摇摇头，突然大吼着说：“麻烦各位妖精大人下次大人有大量，吃我徒弟之前能不能先通报我一声?我他妈的还得去给他找制作身体的药材！”
“那么麻烦就别找了！”一只狐妖双爪一突，直奔姜子牙。
姜子牙法决都懒得掐，只一下就抓住了那只狐妖的脖子，它颤抖着，痛苦却又发不出声音。它没想到那只手的力量如此强大，强大到已经超出了它对七旬老人的概念。
众妖也都怔住了，所有人都盯着河岸上那具突然变得伟岸不可违逆的身躯。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去帮我找我要的药材。第二，你们被我杀死，我从你们肚子里提炼出灵魂为我徒弟的灵魂滋补。选吧。”姜子牙索性坐在河岸上，手上的狐妖却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众妖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一位老狐妖吐出嘴里的骨头站出来，“放了他吧，我们帮你找药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姜子牙松开了手，那只狐妖竟已经从喉中吐出血来。
“找去吧，渭水附近的山这么大一定能找到的。听好了我要什么——五十斤地龙，三十斤金银花，十斤金荞麦。剩下的明天再采，快去快回。”
“知道了。”众妖霎时间散开，只留下一脸嫌弃站在原地的姜子牙和那一片碎骨。
“你又死了……看来下次真得教教你防身之术，复活来复活去的太麻烦了……”姜子牙喃喃自语道。
渭水的漫雾遮得住一切世俗，姜子牙没有去收拾那片残骨，而是再次瘫坐在地上，仔细观测着这片道与俗交汇的地方。
4
“找到了！”众妖赶到了河岸，很快那里的药材就堆成了小山。
“挺勤快的嘛，这么勤快干嘛还要吃人呢？你说说这真是……”姜子牙起身检查那堆药材，闪着味泽的药物代替了尸骨的腐败。
姜子牙将那堆药品驮到一个山洞里，开始作法。
狐妖们看见了此生最震撼的场面，那堆药材逐渐恢复着光泽，旋转着寻找宿主而变化。原先清晰可见的形体此刻变得模糊，好像所有的光泽变得刺眼，最终淡化汇聚在一起成为人形。
“哇……哦。”这是它们能想到的唯一词汇来形容眼前的景象。它们都呆坐在原地无法动弹，只有姜子牙缓缓起身，眼波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观赏完了吧？去采药吧，还有五十斤黄芪，这个难采，好好找。”姜子牙喝了口水，不紧不慢。
“师傅！教我们法术吧！”群妖叩首，毕恭毕敬。
“什么师傅师傅的，别瞎叫，而且你们学不来法术。妖怪嘛，只能学妖术。”
“为什么?”
“妖的生存之道有违道义，学不了道法。”
“我们的生存之道怎么了？”
“杀人咯，昨天你们还杀了我徒弟吃呢。”
“那师傅您敢保证您没杀过人吗？”
“敢。我七十岁之前没下过山，连人都见不到吃什么人。”
众妖不作声了，它们都后悔昨天当着他的面吃了一个人所以不敢义正言辞地说出这种大话。
狐妖们再次出去采药，留下姜子牙一个人在山洞中。
道术嘛……道术有什么好玩的，无非就是轮回罢了。万物轮回，道之意也。世人何时能懂得这般道理啊……姜子牙掏出了那只师承玉牌，五年过去它已经变得凛冽破败。他抚摸那变得凛冽的地方，仿佛在抚摸冬天尽力被剔除的变得苍凉的积雪。
五年过去毫无进展，自己还剩几个五年可供挥霍?躲避西岐王的寻找，躲避这片世俗的喧嚣。真的能在周旋世故中找到答案吗？
旁边的人偶闪着金色光泽，姜子牙看见曾经藏污纳垢的自己以及经历。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永不交叉，道法自然，但是自己却尽力躲避。
姜子牙幽幽地叹了一声，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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