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土色灰白的夹袄烧蚀了个洞。
是前几日被燃石灯溅上的,刺啦一声就穿了几层布料,差点就烧到皮肉。
也是怪我,怪我贪图这灯石红艳的温煦;也是怪天,这夏冬秋春里立寒后的厉冷。
没办法,趋光向阳是生物本能,我虽本不是扑棱蛾子,但在这寒冬里,见到这于莹白间渗出的暖意,仍是要软了脊梁,引火烧身……
于是……刺啦,一个月的工钱就飞了。
环着手捂着肩,我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但,并没有什么用:或是从左上臂的隙口间,或是从袖管里,仍是会有彻骨的冷风吹进来……顾头不顾腚,也大概说的就是如此罢。
试着,我用微风术隔开这寒流……但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撑死顶多也就是在冷颤从牙关扩散到全身时用一用,用来找找心理上生理上的点点温暖安慰罢了。
但然,我却仍是喜欢着这清冷,这飘然的,从窗纸缝隙间漏出的晶莹。
这些个于洇水蒸腾起来水烟,这些个水烟飘结而成青雾,这青雾团聚置起集云……于是,这水烟便凝结,于这青雾,于这集云里,凝结成片片棱角分明的八个边。
于是,这晶莹八边便噗嗦而落,叠置起来,犹如柔雪般轻佻悄然……
阿,它本就是那片雪就是了……好蠢。
可是,我就算再喜这清风寒日,也没得说这寒日清风会放过我。
还是弃我不顾,还是冻的要得。
没办法,掌柜的说燃石灯只有过了暮色才能搓,我只得把主意打在掌柜的身上……
当然,烧了掌柜的什么的肯定不是……虽说他这一身膘肥呐……可有的一烧。
“掌柜的,”
抓住他和客人闲聊时换气的空挡,我赶紧插嘴。
“您这仁草还抽不抽啦。”
“咋的,小崽……要是你今儿的账算的好了,赏你根也不是不行。”
“不是,掌柜……我是说……您看,这总是用魔法点着这……有些浪费气力了不是……,我是说,不然点了这个燃石灯,要是有客人来了,也能燃上不是……”
我试着用委婉的措辞来免得他发现我的意图。
果然。
他思考了片刻便应了下来。
哈!太好了!
我闻言便挑起身兴冲冲的跑过去,乐呵呵抱着灯石印起咒文来……
然后,着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直愣愣的,我撞到个枯槁的身影,只是被这肋巴骨膈到脸颊就算了……却是,又是刺啦一声,灯石落在我下腹部,偌大的烧蚀孔洞直直烧到肚脐……
七手八脚的把这制热灯石推搡掉,我真怒目而视是哪撞到的那个麻瓜……却是还未看清脸,便就见只赤条条的脚板伸了过门槛。
只见着这脚板晃了两圈,却又收了回去,换上另一只我熟悉的未名兽皮。
却也不然,兽皮也没能触得这地砖……转了一转,也收了回去。
啊……来者何人,见着这我便是晓得了。
“呦,阿八,近日可安好?”
我不搭眼瞧就知道,现在掌柜的头上脸上满满都是戏谑的神情罢。
这些日子……应该说从去年夏天到今年冬天这一年半载,从这一年多以来,阿八便隔三差五的到店里换酒喝。
或是一个月,或是三个月,反正没过一阵子,他就必来喝上几天……当然,也是演上几日好戏,吹嘘几日他那一套烦了腻了的东西。
于此,掌柜便也慢慢不再和他客气,除了这些口头上的东西,甚是连胖脸上的嘲讽神色都完完全全不掩藏去呐。
“安好安好……托您的福。”
似是我的错视吧,总觉得每次他时隔多日再出现时,都会要再消瘦几分。
他仍是那副叉着手,踌躇的样子,这次却是站在了门外,却是连手指都并不得齐……
还有本应在他脚上的豪狼靴,不过比起这玩意去了哪儿,我更在的是我的夹袄怎么办。
“好,好!好个屁!好你个老不死。”
我气呼呼的一脚踢在他只剩下硬邦骨头的脚踝上,他便回过身,惊异的低头看着我。
“怎么了,小兄弟。”
“谁你兄弟!老不死的,你毁了小爷的夹袄知道么!”
“啥?”
“夹袄!小爷我的夹袄!”
我指着肚子上的孔洞,又指了指左上臂的空隙,一起推给他身上。
“看见没,你打翻了我的灯石,烧了我的夹袄,怎么陪,自己看吧。”
“……不然我给你缝上……”
“可能么!”
“要不然我这夹袄……”
“我不要!”
我直接把他递过来的那藏青夹袄丢了出去……这病殃殃的老头子穿过的东西,太晦气。
“……,那这,”
似是下了决心般,他把手里紧紧攥着那束用来抵酒钱的仁草送了过来。
“拿滚开!屁话!这一把稻草杆子能抵得过我的夹袄?!滚出去,今天不做你的生意!”
他缩着身子,沉默着听着矮了他不止一头的我的呵斥……却是,话音未落,我便感到脑后一阵冲击。
“你才是屁话!小崽,来客就是爷,就你也敢推我的生意?!”
是掌柜,他冲着我的后脑就是一巴掌。
我是知道他的意思的:店是他的店,可是他的客,而袄
却是我的袄子……陪不陪,他当然都无所谓,也犯不着有所谓的。
他便是丢我呆在那儿,捡过他阿八的破袄子,抖一抖又扑上两下,自个儿便收了仁草扶着阿八上座去了。
阿八频频回头看我……却是愧疚也好,懊恼也罢,我都不理他。
连那照常的八角花生五香毛豆三盅清酒我都没给他送上,就让他自己取了来。
………………………………
又是三杯下肚,便已搭好了戏台子。
生旦净末也都上了桌……除了胭脂,听掌柜的说他嫁去了西峦。
……就在这戊城西,山头北。
却是有一水之隔,那处也有自己的酒家,并无他务的话……往后这戏她都唱不成了吧……
这冬日和即夏天不同的,冷的极了,总是会有人想要喝两杯暖暖身子,便是这看客也很快凑了齐。
于是,这主客宾客过客都聚了起,闹剧便也很快就要开始了……却是,我仍是恼怒于我的夹袄,愤愤的也没了掺和两句的心情。
便是所见,阿八一如既往地站在了桌凳上,举着碗筷,扭着腰身开始吹嘘起他“想过去我啊……”,“要知道那时……”之类的云云了。
我却是俯过身子伏着桌面不去理会他……
很快,这些人们客们都酒足饭饱闹了够了,该散的皆都散了,掌柜的也躺到卧堂休憩去了……又是,店里只掉剩下我和那龟蛋货。
“小兄弟……”
他又来找上我。
却是,这闹腾已过,酒力也散了不少,他似乎认清了现状:毁了我的夹袄,还想要我吹捧他的胡话……没可能呐……
于是,他便搓着手低着头站在桌柜前……似是在组织语言,似是在踌躇起末……
不管怎的,都是在找借口罢!
在卧堂的掌柜的也注意到了这儿,他探出那胖脸来回盯了半晌,又是摇摇头,打着旋收了回去……便是,我是更得了勇气。
便是叉起腰,有样学样的学着掌柜教训我时的仪态神情,鼻孔朝天,抢在他开口前,连嘲带讽的挤兑他。
“咋啦,老瘪三,想起小爷我的夹袄来,要求着给你小爷我扣个响咋滴。”
“……”
他仍是没言语,只是惊大了眼仁迟楞的看着我……怕是没想到我脱口便如此低劣吧……
嘿嘿,没想到就对了,小爷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怎么不说话啊,老东西!要知道老子的乌蚕丝夹袄可是你拿来换酒喝的稻草哪怕垛一垛都是赔不起!”
“没儿没女的老东西!绝后都是报应!活该!”
“老不死的,你到是放个屁呀!死老婆的家伙,怪不得你家里把你丢在这儿,报应!”
呼,呼,呼……
一口气就全对他骂了出来……伴着气这夹袄的残次,伴着对这冬日的不爽,伴着平日里对掌柜的愤怨,也伴着这……不知从何而来,不知泄向何处,不知根底,不明是非,不解所谓的,于人于己的无名怒火……一股脑的,砸在了他身上。
……他家无人,怯懦可欺……我一孩童就尚能如此,他于这世间……
……虽说如此,但于我没在敢在予他看他的头面……说的有些过了……只是我是这么觉得的。
我便低着头,等着他的反应:或是怒吼回来,或是吵嚷不断,我都不怕这些……掌柜的自会出头,这是他的店。
却是不然,却是不如我所料那般,半晌,仍是他没发话。
……忽的,一阵悉悉索索传来,或是夹着他的喃喃吧……我没听的大清楚,只是在防备着,生怕他悉嗦的掏出来个武器魔杖……被人痛击的滋味可是不好受。
然后,我便是听闻见一声噗响。
一件藏青的洗了白的,卯了补丁的皱了的夹棉袄,折了块了,就放在桌面上。
我顺着这夹袄抬头看去,却是,阿八他只留下了半截身子在门里……其他的……包括他赤条的右脚面,都没在了那青石门槛下。
似乎他有觉到我的眼线,便是扭过身回过头来……
便是,回过头来……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的眼神……虽不熟悉,也算熟人……却是,我从未所见。
怕是,想都没想到,我会这样攻击他吧……背叛,我能从那其中看见这些……
而剩下的,失望,寂寥,和怅然……皆是所言,即是,连丝毫往日能拿来调笑的全都不见……
他如此盯了我片刻,终是离开了去……
转身前,我注意到他的嘴唇……开裂干涸的上下瓣,颤颤巍巍的……带着蓬杂枯槁的花白胡须也……颤颤巍巍起来……
他似乎又说了什么话……却是,我却是没听见……都好。
都好,怎样都好……反正他人已离去,怎样都好……
我看了那柜台上的藏青破布一眼,本想丢它出去……却是不然,肚里那些火气之类的玩意莫名的散去入了烟云。
便是,又坐回了席位上,一如既往……
——却是不然,不知何时这冬日又冷上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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