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变深， 这场热闹的祭典却逐渐清冷。
阴沉的云霭下，昏黄的篝火映着漂亮的脸颊，雪花伴随着火堆的余烬飘舞，
那个娇小的天狐女孩，穿着一身草原的精致礼服，赤.裸着脚丫，静静地走上逐渐积起雪埃的木台。
站在台前的艾尔瓦站起身来，念出了她的名字，
“墨墨……”
女孩轻轻地点头答应着，她腼腆而悲伤地笑了笑，却仅是冲着艾尔瓦一个人。
一旁的村长在傻乎乎地报幕，但与艾尔瓦和墨墨都已经了无关联。
此刻，于他们而言，周围的那些喧嚣和嘈杂似乎都是静止的，墨墨轻启唇齿，无声地喃喃起什么，艾尔瓦听不清，但他知道她说了什么，
“艾……谢谢你，你来了。”
很快，墨墨开始了她的表演，不似那些放声歌唱、欢快舞蹈的草原女孩，拖着长长的衣袖的墨墨，手持两柄殷红的纸扇，却像是凝滞的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台下传来了一些小小的非议和躁动，但很快，墨墨小小的躯体颤了颤，轻轻迈出的细长的玉足，如优雅荡过湖川的白鹭，在不大的会场上，以古老东方的神秘，踏出了空幻的禹步。
那轻盈的身姿在倏忽间便让人们生生地咽回了所有的质疑与非议。
墨墨抬头望天，闭目间，缓缓抬起握着纸扇的纤白小手，那是表演正式开始的标志：
刹那，掬弄红扇，残影悠扬，
一声彻响，扇骨、扇面霎然展开，一副赭墨流火图连于其间。
倏忽即逝，墨墨起舞，一步一足，幻然轻逸，所过之处，似有水波生于雪花之间，令其飘落者，效其身之轨迹，绽如蔷薇。
扇舞燕影，墨墨游弋而歌，歌曰：
『京上月，
榑桑枝杈间，
罂中夜，
翿羽荒丘前。
一世一怜，
舟帆残尽沉江烟，
一羌一斜，
楼台灯灭锁珠帘。
工墨画黻，
故君落笔长衣缋，
箛竹作笳，
思燕离笯铩羽归。
今冬别，
未曾湔雪，
绮窗似流年，
末在石翎，
谁知弸弓烈？
静水濂，
濆河迒道，
艾草枯履霜，
红尘生年，
归时花常谢。』
附歌展扇再，赭色笔墨徐动，纸上江山欲出。盈然展扇三，雪花素萦扇骨，似如落英散华缤纷。
一曲歌舞落定，四野俱静。
墨墨以前从未在众人面前唱歌或是起舞，而今当从未有人听过的歌谣响起时，尽管是无人能听懂的古老语言，但那种凄美与澄澈，却让在场的所有人沉浸其中。
唯独拜墨忒尔的长老是个例外，他似乎听出了一点端倪，但又有些犹疑不决，邃作罢不言。
终于，余音止、尘埃落，墨墨躬身向所有人行礼，然后被一片欢呼声与掌声包围。
带头鼓掌的是艾尔瓦，他未曾想过，自己如此熟悉的女孩，竟然也有着这样的一面，这时的墨墨不似平日里的那个妹妹般的女孩，而是一个婉约的少女，倾城的佳人。
墨墨笑了，这一次笑的更加天真无邪。
然而，人们都不知道，在她安静而华美地诵唱下，那却是一首悲伤的歌谣。
表演结束了，村长花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赶紧跑上台，大声地宣布夜祭的开始，只是，那对他身旁的墨墨与艾尔瓦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墨墨向前倾迈了一步，让自己的重心倒向台下，艾尔瓦楞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张开了双臂。
彼时，小小的少女就这样扑入了少年的怀中，那软嫩的乳\房，和小小的心意一起，毫无防备地涌入少年胸腔间，那是格外真切的温暖，艾尔瓦听到自己和墨墨的心跳声撞在一起，周围的一切似乎凝滞了，只有雪花在飘动，落在他们的发上、手上、脖颈间。
害羞的绯红漫上两人的体肤，微小的颤抖自心脏传来，她紧紧地依偎着他，努力地勾住他的脖子，将脸颊贴在一起。
“艾……”
绒绒的耳朵蹭了蹭他的脑袋，墨墨闭上了眼睛，
“墨墨今天…漂亮吗？”
“那，那是当然的！”
被大片的绯红溢上廉价，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艾尔瓦重重点了点头。
“嘿嘿。”
墨墨腼腆地笑起来，犹豫了很久，她小声地对少年说道，
“墨墨喜欢艾。”
“墨墨……”
“但是，艾……喜欢墨墨吗？”
答案是肯定的，艾尔瓦点了点头。
“对不起，艾，墨墨有些害怕，墨墨希望能听到你亲口说出来”
“……”
犹豫了一下，艾尔瓦的心中闪烁过诸多疑虑的碎片，无论是关于自己还是关于墨墨，但他最终还是诚实地回答道，
“我喜欢你，墨墨。”
“艾，谢谢……”
像是受到莫大的鼓励，墨墨紧紧地抓住艾尔瓦，有很久，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周围的人们都在看着这里，惊讶的，祝福的，好奇的，失望的，各种目光交杂在一起，但这最终还是让墨墨鼓起勇气。
摁着他的肩膀，墨墨努力地支起自己，和少年的脸蛋平齐，抿着嘴唇，澄澈的眼睛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瞳孔。
她会对艾说‘娶了我，好吗？’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妻子，成为‘爷爷’的家人，成为这片草原真正的子民。
怎么想都应该是非常美好的事，怎么想，对于卑微而无用的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告诉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了，她就要把那些话说出来了。
然而，在话语脱口之前，眼泪却从湿润的眼角不住地流下来。
“墨墨，你怎么哭了？”
艾尔瓦显然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用手指拭了拭她眼角的泪水。
“不，我，我只是……”
墨墨说到一半，却停下了，她发现自己怎么掩饰也没有用，因为，那不是什么快乐的、幸福的泪水，它是冰凉的、不甘的、寒冷的。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些遥远的记忆，那些故乡的温暖，那些祖辈口中的神明，还有那个总是在睡前讲故事给她听的姐姐，对她来说，居然这么重要。
不亚于喜欢的人，也不亚于这二十年来的平静与安逸。
然而，时到如今，已经没法回头了……即便是同等重要的东西，墨墨认定卑微而懦弱的自己，根本没有贪婪地索取所有的资格。
什么也不想放弃，什么也不想取舍，到头来只会抱着理想在现实中溺死。
墨墨已经不是小孩子，她明白这个道理，因而攒簇着胸膛中的温热，墨墨用手背擦去了自己的眼泪，她努力地打起精神，鼓起勇气（或是懦弱）与小小的希望（或是绝望），对着近在咫尺的他，终于，说出了那无比郑重的告白
“艾，和墨墨一起，在这里一直活下去，就这样，平凡地活下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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