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空太进浴室洗澡的时候,已经跨过一天了。
——明天就要来这里接人了。
他泡在澡盆里洗脸,一次又一次……明知无法洗掉过去,已经发生的现实也不可能因此变成梦境。
他无意义地看着浴室的天花板。水滴落在额头上,冰凉又舒服,会让人清醒。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更衣间兼厕所的门打开了。外头已经挂着「男性入浴中」的牌子,所以大概是仁吧。
「空太。」
不过听到的却是女孩子的声音。空太瞬间以为是真白,但并不是。是丽塔。
「怎、怎么了?」
「现在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如果我像刚出生的姿态,你也无所谓的话。」
「我开门咯。」
「请不要这样。」
「那就请维持现在这样听我说。」
丽塔的声音听来有些没精神,感觉得出她的情绪低落。
「我知道了。」
丽塔坐在毛玻璃的前面,背对着空太。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有一位非常会画画的少女。」
空太一动也不动地倾听着。
「她的画能够打动所有看的人的心,诞生出许多的感动。」
不用问也知道丽塔说的是谁。
「所以,她的画周围总是挤满了观赏的客人,人潮络绎不绝。」
这就是真白的故事。
「有人说这个女孩是天才,也有人说这女孩有才能,又有人说这女孩受到艺术的爱戴。人们赞颂着这个女孩,几乎到了让人觉得赞美已经是陈腔滥调的地步。」
空太闭上眼睛,想像着这个情景。
「但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幸福。」
接着想起真白面无表情的脸。
「无论什么称赞的话语,都无法让她动心。」
那么,是什么东西驱使着真白呢?
「有一天,她受到朋友的邀约,到了展示自己绘画的美术馆。那一天,也有许多为了看她的画而来的人们。她在有些距离的地方看了好一阵子,原本只是一时兴起……」
这个故事到底会如何发展?
「结果,她注意到了一个小男孩。那个孩子,即使看了她的画也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好奇怪的画!』小男孩这么说完,就跑到美术馆的角落,开始读起一本书,而且非常地专注……男孩子有时一脸认真,有时开怀大笑,露出了许多的表情。感到好奇的她,向这个男孩子问道『你在看什么?』结果男孩子满脸笑容地对她说『就是这个啊。』边把书拿给她看。」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那本书是某个遥远岛国的漫画书。过没多久,她就立刻动身前往那个遥远岛国了……说完了。」
很久之前,空太曾经问过真白为什么要画漫画,她说因为绘画不有趣。那大概就是丽塔所说的故事里所感受到的事吧。叫一个小孩子去理解连空太都不懂的艺术世界,实在是太不讲理了。
「实际的部分连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那应该是个很重要的契机。」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也不清楚。不过,就是想说。」
「这样吗?谢了。」
「要不要顺便帮你刷背?」
「咦!」
「当然是开玩笑的。」
丽塔站起身来,她的影子很快就不见了。空太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离开。
他看着水面,无精打采的脸就映在上头。
空太洗完澡,即使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却一点也不困。这种时候就想跟猫咪们玩到想睡为止,偏偏现在房里一只猫也没有,不知道是到谁的房里去叨扰了。最近常看到猫咪待在七海或梦咲和美咲的房间里。
空太看着即使关了仍然隐约亮着的日光灯,心里想着为什么会是亮的呢?
要是他不这么做,千寻的声音就会不断在脑海中重播。
——明天就要来这里接人了。
声意在脑袋里不断重复着,越来越大声。
「啊~~可恶!」
空太用手掩住脸。
明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感到焦躁。虽然已经知道了,但完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真白会怎么样?自己又该怎么办?之前什么也做不到,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就能做些什么。
那么,要放弃吗?放弃又是放弃什么……空太脑中一片混乱。
停止思考的空太耳边,手机开始震动。是简讯。
空太想着不知道是谁,边打开来看。
——空太,你醒着吗?
是真白传来的。
空太以颤抖的手指,按着按键回信。
——醒着啊。
不过没有立刻得到回覆。因为真白还不习惯操作,所以这也没办法。
——这样啊。
等了两分钟才传来的回信很短。空太立刻又回了简讯。
——是啊。
这次会等得跟刚才一样久吧?大概会是这样。不过,这样的时间间隔,对现在的空太来说刚刚好。因为他的心境上并不急着想要答案。
——我也醒着。
如同空太所预料的,大约过了两分钟,传来了这样的回覆。
——如果你是睡着的状态就恐怖了!
睡眠中也能打简讯的特技,光是龙之介跟女仆就够了。
——空太。
——干嘛?
这次则是等了三分钟。在空太还以为不会再传来的时候,简讯又传过来了。
空太以惯用的手势打开简讯。这一瞬间,拼了命压抑的冲动迸发开来。
——我想见你。
因为来自真白的简讯里这么写着。
感情在体内暴动。想看真白的脸,想听她的声音,可以的话想抱紧她。
空太从床上一跃而起,理性呼喊着如果现在看到她的脸就糟了。但是,他的心却已经飞奔出去。
空太想走出房间而打开房门。
「啊!」
他维持握着门把的姿势动弹不得,只是张着嘴巴,不停地眨着眼。
视线集中在一个地方。
因为真白怀里抱着枕头,背靠着对面的墙壁坐在地上。
在昏暗的走廊上,只有手机画面的光亮照着真白。柔弱的样子,看起来就像迷路的孩子般不安。
「你……」
真白终于抬起头。
「今天……」
「嗯?」
「希望你陪我直到我睡着。」
空太屏住气息。
站起身的真白走过来,将枕头抱在胸前低着头,额头轻放在空太肩膀上。
真白意外的动作,让空太的冲动瘫软,因此理性争取到了追赶上的时间。现在不行,要是碰了她一根手指头,就再也放不开她了。
想要带她逃离这里。
不能让周遭卷入自己的任性当中。丽塔教会了自己,人有时在无意间也会伤害到自己最重要的人。
所以,要付诸行动,就要有能够贯彻到最后的觉悟。与其虎头蛇尾,现在更应该忍住并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到最后都能够不放开真白的手……
现在就算两个人逃了出去,最多只能撑几天,无法逃过一辈子,而空太也没有那样的觉悟。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社会的辽阔,同时也很清楚自己的渺小。
「不要拒绝。」
抬起脸的真白眼神是认真。
空太无法打马虎眼,也没办法开玩笑敷衍过去。为了化解紧张,他无意识地搔搔头,将目光从真白身上移开。
「只有今天喔。要是被知道了,会被青山骂的。」
「那就一起被骂。」
「你会溜走的吧。」
说着走进房间,空太收起自己的枕头,把床让给真白。
「空太呢?」
「我睡地板。」
「……知道了。」
真白把枕头放在床上。
今晚隔外安静。
空太躺在地板上,没闭上眼睛,只是盯着天花板。
虽然看不到真白,不过总觉得彼此的意识是相连的。
所以,空太也知道她会对自己说话。
「空太。」
「干嘛?」
「我也伤害过空太吗?」
空太丝毫不觉得惊讶,因为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不过空太并没有因为这样,就能机灵地做出回应。
「……我……」
几乎只是沉默,那就是答案了。
「不要说谎。」
当空太硬是想要回答的时候,真白就这么说了。
「那种事我不太清楚。」
「我知道啊。」
「我回英国会比较好吗?」
空太才刚答应不说谎。
「我觉得……如果是我,会选择回去。」
接着一阵沉默。过了一段不自然的空档,真白又继续问:
「为什么?」
「丽塔之前不是说过吗?她说如果是椎名,一定能画出名垂青史的画作。」
「嗯。」
「我在美术展现场看到了椎名的画。虽然艺术很深奥,我也不太懂,但总觉得椎名是不一样的。那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无法以言语形容,但是身体,或者该说是全身的细胞都起了反应。真白的画就是这么具有压倒性。
「……这样啊。」
「如果拥有那么厉害的才能跟可能性,我想我会选择那条路。不是吗?自己所做的东西能在世上留存几百年耶?那是很棒的事吧。你不觉得那是很棒的事吗?一般都会这么觉得吧?」
「我不清楚。」
「是吗?」
正因为如此,所以别人才会称呼真白为天才。正因为如此,所以凡人才会憧憬真白。正因为如此,所以现在真白才会这么苦恼,对于自己跟别人大大不同烦恼着。
「我不知道几百年以后的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
「一般还真是困难。」
「椎名……」
「大家都说我不是一般……」
「……」
「一般真的好困难。」
「才没那种事……」
空太的声音嘶哑。
「如果我也是一般就好了。」
「不要说那种话。」
「如果是那样,就能够理解丽塔……就能够理解空太了……」
「别说了!」
「……空太?」
「我觉得,椎名就因为是现在的椎名,所以我才会是现在的我。如果没有你,我只会满脑子想着要离开樱花庄。所以,你不要说那种话。」
「……」
「睡觉吧。」
「……嗯。」
空太翻了个身,当然还是睡不着。他试着入睡,背后感受着真白的气息。
——明天,你要怎么办?
并且后悔着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隔天空太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不见真白的身影。他还确认了桌子底下,但看来真白已经不在房里。
她似乎是在空太睡着的时候回到自己房间去了,空太看了一下202号室,发现她正在放着画漫画用的笔电桌子底下熟睡。
昨天真白到自己房里来是一场梦吗?空太心里这么想着,把真白叫醒,一如往常地整理好她睡乱的头发,帮她准备换穿的衣服,让她吃了早餐之后,在站在玄关抱着花猫木灵的丽塔目送之下前往学校。
美咲似乎很早就到学校去,空太起床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梦咲的话因为今天值日所以早早地就出了门,而七海也因为委员会的事,所以已经先出门。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空太看到仁跟千寻也出门了。而龙之介的气息则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
对于樱花庄一如往常地迎接早晨,空太感到有些高兴。
他与真白没有特别说些什么,两个人有气无力地走在熟悉的通学路上。走下从樱花庄沿伸出去的坡道,经过儿童公园前,在商店街的分岔路上左转,没多久两人就抵达校门。
跟昨天之前一样,学生们鱼贯而入通往出入口,参加社团晨练的学生们则是穿着运动服。
不断重复的日常光景,一直以为不会变的景色就在眼前。
与其他学生一样,空太也在鞋柜换上室内鞋。穿旧的室内鞋有明显的污垢,脚后跟被踩到歪斜了。
「椎名,动作快一点喔。」
看了一下迟迟未从鞋柜露出脸的真白,发现她正往前弯腰想捡起脱下的鞋子。她察觉到空太的目光,缓缓地转过头.然后在空太还没纠正她之前,就自己压住了裙摆。
气氛变得尴尬,空太便把视线转开。
「我会比较晚回去喔。」
空太敷衍塘塞似的,滔滔不绝地讲完。
「因为还要说明企划。」
为了文化祭所制作的「银河猫喵波隆」提报就是今天。
换上室内鞋的真白走到出入口,停在空太前面。
「我等你。」
「喔、喔,在椎名的教室喔。」
「嗯。」
「先这样。」
「喵波隆要加油。」
「交给我吧。」
空太开玩笑地说着,便与真白分开了。普通科跟美术科的教室是在反方向。
不过空太立刻转回头去。
看着真白的背影远去,直到看不见为止。真白跟平常一样,跟昨天也没两样,没发现空太看着自己,所以空太差点就要忘了真白的父亲要来樱花庄接她的事,还有昨天电话响起的事,甚至是真白说希望自己陪着她直到她入睡的事……总觉得一切都是梦。是因为自己这么希望吗?
打开手机,真白昨天传来的简讯明明还留着……现实明明就确实地刻印在这里……
「这样真的就好了吗?」
空太不知如何消除胃周边漠然的不安,一个人走向教室。
这一幕被刚好去丢垃圾的梦咲看到了,看见不在状态的空太,梦咲不禁开始有点担心。
放学后,空太站在学生会室里。
围成n字型的座位上,坐着七名男女,全都向空太投以好奇的眼光。
坐在正前方的三个人,是文化祭执行委员长以及两位副委员长。左右分别坐了两个人,是水高学生会以及大学学生会的会长与副会长。
这完全是敌方的大本营了。不过,空太的心情不可思议地感到很平稳。说完全不紧张是骗人的,但是跟企划甄试的报告相比,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反而是聆听的一方表情比较僵硬。
空太打开向龙之介借来的笔电,连上投影机,企划书的封面便投射在屏幕上。
「空太,准备好了吗?」
唯一一个从樱花庄来帮忙的梦咲这么问了。空太之所以能够不那么紧张,梦咲的存在也是很大的因素。
整体确认过后,空太向七梦咲点头。
「可以开始了吗?」
梦咲问所有人。
「请开始吧。」
皮肤白皙的学生会长,推了推黑框眼镜。七海听到这样的回答,便退到墙边,以眼神向空太示意可以开始了。接下来就是空太的工作。
「那么,请让我为大家说明樱花庄所提出,参加文化祭的作品『银河猫喵波隆』。」
空太以连接USB的鼠标点击,企划书便翻开一页。
就在这个时候,学生会室的门被粗鲁地打开了……
「空太!马上过来!」
冲进来的是仁,他的脸上没了平常的沉着稳重,额头上滴着汗水,呼吸急促,双眼里满是焦急。
「门也不敲一声,你在做什么啊?三鹰!」
学生会长不耐烦地说着。
「仁学长,怎么回事?我现在……」
「老爸来接人了!」
空太心脏噗通地狂跳。
「然后真白她!」
学生会长砰的一声拍打桌子,并站起身来。
「樱花庄不参加这次的文化祭也无所谓吗?」
仁的话与学生会长的声音重叠,重要的部分没听清楚。
「如果不认真做,我们是不会许可的喔。」
面对语带威胁的学生会长,空太的情感也到达了忍耐的极限。
「吵死了!给我闭嘴!」
空太几乎是无意识地大喝一声。
站着的学生会长受到惊吓,看着空太的眼神动摇着。周围一阵哗然,全体感到惊慌失措而表情僵硬。
察觉到这一点的空太,激动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
「不,那个……请安静一下。」
没有人说话,没人想成为空太情绪的箭靶。站起身的学生会长也无言地坐回座位,过了一会才小声地骂出「樱花庄就是这样」,但空太并没有听到。不,是听到了却完全不在意。
他不发一语地转向仁。
「好像是第五堂课的时候,她老爸跟丽塔一起来接她,已经前往机场了。」
空太脑袋里呼喊着,谁来告诉自己是哪里弄错了。
「千寻说的,错不了。」
仁仿佛告诫空太般如此断言,空太眼前一片漆黑,应该看得到的东西变得朦胧昏暗不清,视野逐渐萎缩变窄。
「这种事……骗人的吧……」
空太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来。
昨天不是说要到樱花庄来接人吗?因为早上什么事也没发生,所以空太深信到放学回家之前都还没问题。
「那是骗人的!」
受不了从体内侵蚀爆发出来的痛楚,空太仿佛撞开仁一般,冲出了学生会室。
「啊,空太!」
「空太,快去吧,把真白追回来!」
梦咲跟仁的声音已经传不进空太的耳里。
空太在走廊上全力冲刺,就像野兽一样无意识地咆哮「不是!」
途中正面撞上体育老师,大大地摔了一跤。制服的膝盖部位跟磁砖摩擦而破了洞,重重跌在地板上的双手感到炙热。在还没意识到那是痛觉的时候,空太又站起身继续奔跑。
「站住,神田!」
体育老师的声音立刻消失在背后。
他冲上楼梯,与穿着运动服前往社团活动的学生肩膀互相碰撞,对方叫嚣着「开什么玩笑!」接着又差点撞飞因为准备文化祭而留下来的女学生,并被指责这样很危险。这种事重复了几次,空太终于来到美术科教室。
他粗鲁地打开门冲进教室里。
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大大地吸了口气,从体内深处叫喊:
「你不是说要等我吗!」
仿佛要撕裂开来的感情脉动完全镇静不下来,空太咬着牙又跑了起来。明明知道真自已经不在学校里,却还是追寻着她的影子。
穿过连接校舍的长廊,因为运动不足而迟钝的肌肉发出哀号。即使如此,空太还是在爬楼梯时持续加速,气势惊人地打开别栋美术室的门。
紊乱的呼吸发出刺耳的声音。
原以为没人在的教室里,有个人影。
「椎名!」
因为空太带着期待的声音而转过头来的人是千寻。
「真白不在。」
「为什么不阻止她!」
「对于真白决定的事,我没有插嘴的道理。」
千寻的口气一如往常,明确而果断。
空太对无法回嘴的自己感到懊悔,全身颤抖着。
「那也太快了吧!」
「好像是之前的画参加的大型比赛得奖了。颁奖典礼就在明天,所以没办法。反正这也是个好机会。」
「为什么不阻止她?」
这次空太是静静地重复同样的话。
千寻没有回答,一副嫌麻烦的样子,以眼神诉说刚刚已经说过了。
因为是真白自己决定的事,不是别人该插嘴的问题。
没错,正如千寻所说。
况且,难道自己忘了昨天说过的话了吗?
当时曾说过如果换作是自己,就会选择回去;如果自己拥有真白这样的才能,就会选择在艺术的世界活下去。自己的确这么说过。
真自拥有的才能,就连对艺术完全外行的空太也感到了压倒性的力量,这是从真白的画里所了解到的事。因为光是这样的一幅画,就能如此令人感动……所以空太确信并且理解真白应该存在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有可能刻划在人类历史上的才能,不应该就这样被埋没。
于是,就如同空太所希望、如同丽塔所想要、如同所有知道真白绘画的人的愿望,真白自己决定要再度让自己的才能与艺术的世界面对面。
那就应该乐见这样的事,未来也应该要支持真白。
即使空太这么意识着,内心却一点也不开心,一点也不快乐,完全高兴不起来。
只觉得痛苦而快要窒息了。
就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空太跪了下来。还以为这样会轻松舒服点,却因为口袋里的手机妨碍,而没办法顺利地坐着。
他就像要拭去不快地拿出手机,以颤抖的手指拨着真自的手机号码。
对第一声的铃响感到紧张——收得到讯号。
第二声响起时屏住气息——拨了电话打算说些什么?
在第三响的中途电话接通了。心脏猛烈跳动到甚至感到疼痛的地步。
空太正打算挂断的时候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声音。
『学弟?』
这是美咲的声音。
「为什么?」
空太像梦呓般说着。
『小真白把手机忘在房间里了啦~~!所以……』
空太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美咲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但空太的精神状态已经没办法回答了。就连最后剩下的勇气,也在刚才全都消失。
这时候,仁跟梦咲追了上来。
「空太,追上去吧。」
「追上去是指……」
「机场,成田机场。」
「怎么追……」
「已经叫美咲去开车了。马上就会过来。」
啊啊,所以美咲才会接真白的手机啊。空太明白了这种一点都不重要的事。
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空太无法动弹,身体完全没有动作。
「我……不能去。」
「空太,别开玩笑了!你就这么甘心让真白走吗!!」
「提报……要赶快回去才行,如果好好道歉应该没问题。」
空太好不容易站起身来,依然低着头就要走出美术室时,被梦咲抓住了肩膀。她的手指、指甲用力地抓着空太,甚至令他感觉疼痛。
「你是说真的吗?」
梦咲的神情认真。
「当然啊。这是青山好不容易帮我们弄到的机会。」
「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
「怎么会无所谓?」
「真白呢?真白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既然是椎名自己决定的,就不是我该插手的事。那家伙当然还是应该活在艺术的世界比较好。」
空太想挥开梦咲的手却没有办法,梦咲紧紧抓住肩膀的手不肯放开。
「你知道吗?她要回英国去了耶?」
「我知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之后再也见不到真白了!」
空太胸口深处吱嘎作响,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说什么为了真白,那种事根本就不重要!现在空太到底想要怎么做!」
梦咲粗鲁地揪住空太的领子。对于她挑衅的目光,空太感到一阵愤怒。
「我当然是想追上去啊!」
他甩开七海的手。七海的全身颤抖了一下。
「可是,椎名她决定要回英国去了!」
一旦说出口就停不下来。
「明明还说要当漫画家,到底算什么啊!」
空太的感情满溢而出。
「明明还那么拼命的!」
言语不断地流泄出来。
「甚至连载都拿到手了!」
愤怒、焦躁、怒气、悲伤全都乱成一团。
「而且,那到底算什么啊!一句话也没跟我们说!开什么玩笑!」
他只是一味地嘶吼。
「没常识也该有个限度吧!都在一起半年了,到底在开什么玩笑!为什么那么简单就舍弃掉,不管是对当漫画家的事,还是对于我们的事!」
反正真白的感情只有这种程度吧——空太这么想着,感情就越是爆发开来,根本无法接受。「究竟算什么啊!把别人耍得团团转,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有那么多话想对她说,就别磨磨蹭蹭烦恼不停了,赶快追上去吧。」
千寻忍着呵欠。
「就是这样,空太。」
空太抬起头,梦咲跟仁就在眼前。
「既然都在一起半年了,去送个行也是常识吧?」
仁自然地扬起嘴角。
「如果住在樱花庄的我们不去送行,还有谁可以去送行啊?」
这时外头传来车子的喇叭声。
从窗户往下看。
美咲不由分说地把车子切入运动场,停在校舍里。
「学弟!快点!」
美咲把身子伸出车窗外。
「走吧。」
仁只说了这句话便跑了起来。空太及梦咲也跟在后面。
空太冲下楼梯,在二楼与仁并驾齐驱,到一楼的时候已经超越过他。接着从连接校舍的走廊窗户爬到外面去。
「空太,鞋子呢?」
「没关系!」
现在没时间再绕回鞋柜去了。
接着绕到运动场。梦咲虽然有些犹豫,但也在仁之后,同样只穿着室内鞋就跟上来了。
弯过校舍的转角,看到了美咲的车。
与坐在驾驶座的美咲视线对上。美咲切了方向盘,车子后轮滑动着,车身整个转了过来。
「上井草!又是你!」
一名身材壮硕的老师逼近车子。
无视于他的存在,空太打开车门坐进后座。仁坐在副驾驶座,梦咲则坐在空太隔壁,七海早就在车上等着他们了。关上门的同时,美咲踩下油门火力全开。
车子扬起尘土飞驰而去。
「哇!你们几个,等一下就有你们好看的!」
咳嗽的老师发出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后方。
「你们好慢啊!」
「不好意思七海,稍微耽误了点时间。」
回过头去发现第三排的坐位上,放了跟圣诞老公公扛着的袋子差不多大的行李,旁边则坐了龙之介。虽然感到意外,但空太倒也没多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被上井草学姐绑架来的。」
龙之介自己慎重地说明着。
周围传来正要放学回家的学生们的哀号,车子穿过校门,来到马路上。
坐在旁边的梦咲肩膀上上下下地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水沿着脸颊滴落下来。空太也一样。
「梦咲。」
「什么事?」
「我醒过来了。」
「这样吗?」
「太感谢你了。」
「赶上了再说吧。」
「神田同学还是老样子啊。」
要是赶不上,搞不好连说的机会都没了。这句话空太没说出口。既然只能选择相信,那么就相信一定会赶上吧。
「也感谢仁学长跟美咲学姐。」
「不管空太决定怎么做,我都打算要去送行。」
「我可是不打算那么轻易就放弃小真白喔~!小丽塔也是,如果以为那么容易就可以回英国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两人说出的理由很有自己的作风。这使得空太的心情轻松了一些,忍不住想对想得太复杂的自己嗤之以鼻。
「到了成田之后,目标是第一航厦的四楼。」
这么说的人是龙之介,他正用笔电查询一些东西。
「那边是国际线的出境大厅。」
「知道了。第一航厦的四楼对吧?」
「如果已经通过安检就完了。那边只有已经办完搭机手续、持有机票的旅客才能进去。」
「在那之前就要找到。」
车子经过高速公路收费站,一口气再加速。
紊乱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车子里只剩下焦急的情绪,心中不断重复着「赶快抵达」。这样的想法让空太自然而然地开口。
「我会好好说的。」
这句话并不是特定对谁说。
「叫她要加油。」
「嗯。」
梦咲回应空太。
「我想好好地告诉她。」
「一定说得出口的。」
仁看着前方说道。
「要叫她加油,画出很棒的画。」
「嗯。」
「然后一定要名垂青史。」
「小真白一定办得到啦。」
「那样我就会觉得很自豪。」
空太说着,微微地笑了。受到他的影响,梦咲、七海、仁还有美咲也笑了,就连龙之介都用鼻子「哼」了一下。
既然真白决定了,就支持她吧。既然她拥有吸引人、使人感动的才能,那就到能够活用的地方去学习、发展才是幸福。因为希望有更多人、希望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真白所孕育出来的感动,甚至超越世代……
窗外的景色以相当快的速度流泄而过,美咲的车也一部部超越其他车辆。既然这里是高速公路,周围的车辆时速也有个一百公里吧……
「美咲学姐,你开太快了!」
时速表显示着一百五十公里,警告声在车内响起。
「不用担心,学弟!」
「哪边不用担心啊!」
「可以很轻松就到一百八十的。」
「这是什么理由啊!我还不想死,也不想被抓,请你减速吧!」
「学弟这样还算是男人吗!」
紧紧握着方向盘的美咲嘶吼着。
「你突然在说什么?」
「所谓的男人,就算知道会死,有些时候还是非做不可的!」
「咦!我们要死了吗?」
旁边应该以时速一百公里行驶的车辆,一部部被追赶过去。风的声音非比寻常,车体也摇晃得很厉害。真的很可怕。
「三鹰学长,请你阻止上井草学姐吧!」
七海慌张地求助。
「没用的,祷告吧。」
空太实在是佩服梦咲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冷静的态度,不过空太没有注意到梦咲一直在发抖的腿。
既然已经做了,那就不能半途而废。
「怎么突然就是最后手段了啊!」
在这之后,车子继续加快速度,以接近极限两百公里的气势飞驰在高速公路上。
下了交流道依然持续冲刺的车辆,没有遇到交通事故,也没被警察抓,终于平安地抵达成田机场。
虽然需要时间来恢复惊险刺激体验过后的疲劳,但是空太一行人并没有这样的余裕。
车子停在机场的正门,空太、梦咲、七海以及仁四人立刻飞奔出去。
「人家也要去~~!」
「美咲把车停进停车场去!」
仁制止了想要一起跟来的美咲。
「可是!」
「我们一定会找到的!」
空太这么大喊之后,进到机场里环顾四周。
目标是第一航厦的四楼。
要搭电梯吗?还是手扶梯?不,楼梯会比较快。空太这么判断之后,边拨开带着大行李的旅客们边奔跑着。
接着声势惊人地冲上楼梯。他感觉肺脏已经快破裂,大腿跟小腿肚更惨,能量已经用尽,开始变得僵硬。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停地奔跑,没办法停下来。
因为有无论如何都想说的话要当面告诉真白。如果能够把这些话、这份情感传达给她,即使肺脏毁了也无所谓。
空太喘着气踏上最后的阶梯,终于来到四楼。
国际线的出境大厅。
空太再度停下脚步。
好宽广,人也好多。虽然有不少外国人,但却没有因为这样而使日本人变得醒目,如果用平常找人的方式根本找不到。
有可能来不及的念头在脑中支配着,背脊打了一阵冷颤。
就像是落井下石般,机场突然开始广播往伦敦-希思罗机场的班机。空太冒出不祥的汗水,更觉得呼吸困难。说不定已经太迟了。
如果真白是搭乘这班飞机,就可能已经通过安检了。
「分头去找吧。北厅大,空太和梦咲往北厅,我往南,青山就待在这附近找,避免错身而过。」
仁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他将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忘抬起头来查看四周。
「不用担心,还来得及,会找到的。就算是在涩谷行人任意行走的交叉路口,我也能一下子就找到美咲,所以你也可以的。」
仁说着自嘲般笑了。
「快去!」
「好!」
在回答的同时,空太已经跑往北厅。虽然因为呼吸急促而感到痛苦,但他已经完全不在乎这种事了。
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潮,寻找着真白。还是找不到,虽然看到很像她的人但并不是。到处都找不到。
已经快到北厅的最底边了。
果然还是没看到。
说不定是在南厅。
但手机并没有响起,正是仁与七海都还没找到真白的证据。那么,是已经来不及了吗?已经过了安检了……说不定是搭上了刚才广播的那班飞机。
空太眼前一片黑暗。
「空太不能放弃,我们一定会找到真白的。」
对,不能放弃。怎么能放弃呢?
空太正这么想的瞬间,一个背影突然进入两个人的视野当中。纤瘦的身形,窈窕的腰身曲线;柔软飘曳的头发;水高的制服。在一大群人潮中,空太眼里唯有那个身影看来格外鲜明,就像是身处在聚光灯底下。
「椎名!」
他出声叫唤,真白便转过头来,带着一脸惊讶的表情。
明明是早上才见过的真白,现在却已经开始觉得怀念。
有太多想说的话了。
什么都没说就回英国,也未免太没常识了。漫画连载打算怎么办?像这样突然不见,全校师生都会感到惊讶的。还有要多关心自己,在男性面前不要太没有防备了。挑食的习惯要改过来……这么重要的时候忘了带手机要怎么办?先买了囤积的年轮蛋糕会帮你寄到英国去的。这些几乎都是在发牢骚。
不过,真的很感谢你。打从心底感谢……
因为与真白相遇使自己改变了。看到她对漫画真挚的态度,自己也想做些什么。一开始很焦急,也有过不愉快的心情,但现在能够挑战企划甄选、开始学习程式,都是因为与真白相遇。
所以,最后想跟她说……
——加油。
还有……
——我会支持你的。
直视着真白的双眸,想以自己的语言、自己的声音……想把这些当作道别的话。
「空太。」
随着已经听惯的声音,空太跑到真白面前。她的脸就在眼前,但空太的脚却没有停下来。
两人的影子重叠。
「!」
真白发出惊呼。这也难怪,因为空太多跨出了一步,紧紧地抱住真白。
「……别走。」
他对抱在怀里的真白这么耳语。
「别走。」
不自觉地不断说出口。
「别走。」
明明不是为了说这种话而来的。
「别走。」
却还是只说出了这句话。
「别走。」
「空太老是只说这句话。」
空太的身体无法随心所欲动作,双臂诉说着不想放开真白。
想说的话明明堆积如山,脑袋却变得一片空白。
「哪里都别去。」
还开始夹杂了鼻音。不管说了什么,自己的话都无法让真白了解,但是受到感情支配的自己,事到如今再也无法伪装。
「哪里都别去。」
明明已经决定要支持她了;明明已经决定要支持真白所选择的路了。空太现在依然觉得那份感情是真实的,但是身体却无法随心所欲。
「别走……」
「……」
真白默默地聆听着。
「留在樱花庄。」
「……嗯。」
真白以微小的声音回应。
「……」
「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空太还以为是听错了。
「……」
「不会走的。」
但他并没有听错。
「椎名?」
他的手臂慢慢放松。
看着真白的脸。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仿佛在作梦一样,没想到真白会改变心意。
「我说的是真的。」
压抑不住一涌而上的冲动,空太再度抱紧了真白。
「……空太,好难受。」
感情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现在仿佛不管说什么,都会令人哭泣。
「好难受。」
「没办法,身体不听使唤。」
放松力气的真白将头靠在空太的肩上。
这时候,突然响起拍手的声音。正想着发生什么事而把目光移向周围,发现梦咲站在一旁拍手,随后白人男性带着笑容拍手。不只这个人,现场每个人都从坐着等候的座位上起身,像是祝福空太与真白般拍着手。大人、小孩、男性、女性,各国的人们都歌颂着喜悦。
在场的人都跟着梦咲为空太鼓掌。
看来两人非常受到注目。空太完全没发现,因为眼里只有真白。
空太觉得很不好意思,便把真白放开了。
年轻的外国情侣笑着;白发老夫妇以看着孙子般的温暖眼神看着他们;看起来像业务员的男性,则透过电话不知正在向谁说着空太与真白的事,还说机场发生了这么有趣的事情。
「呃,那个……惊动大家了……」
空太胀红着脸,不断向周围点头致意。正面、右边、左边,然后后面……当他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看见了认识的脸。
「找到了人,一般都会先联络吧?」
仁、七海,还有美咲与龙之介都在。
「知道学弟还流着炙热的青春热血,我觉得好高兴啊!今晚要办派对!青春纪念日啊!」
「你、你们从哪时开始就在这里了?」
「不要知道对你比较好。」
这么说着的七海,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别走!』呜呜!」
美咲这么说着抱住了七海。
「呜啊啊啊啊啊啊!那不就几乎是全部了吗!」
「不,我觉得实际上大概是八成左右。」
仁的帮腔一点安慰作用也没有。
「空太。」
真白从身后拉了拉他的手肘。
「喔、喔,什么事?不对……没关系吗?」
「嗯?」
「不回英国也没关系吗?」
「我不回去。」
「这样啊。」
「只是来帮丽塔送行的。」
「咦?」
空太不自觉地出声。七海跟仁也发出「咦?」或「啥?」的呆滞声音;美咲夸张地反应「你说什么!」连龙之介也板着一张脸呻吟,几个人中就只有梦咲一个人在偷笑着。
「梦咲,你早就知道了?」
「恩,因为我那时候听到了电话的内容。」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啊!」
七海实在搞不懂明明知道真相的梦咲为什么会欺骗大家。
「至于原因不就在眼前嘛,为了让空太自己做出决定。」
所有人都不得不佩服梦咲的演技,不过只有一个人还是呆呆的站在原地。
「你刚刚……说什么?」
空太依旧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是听错了吗?不,真希望是听错了,不然会很伤脑筋,就各方面来说……
「我不回去。」
「后面那一句!」
「只是来帮丽塔送行的。」
真白依然面无表情地重复着。
「咦!等一下、咦?怎么回事啊!」
「就是真白刚刚说的那么一回事。」
这时从旁边的座位传来这个声音。丽塔利落地站起来,她从什么时候就在这里了?由于空太太忘我了导致完全没发现。
「就是她所说的……怎么会……」
空太的脚不明就里地开始颤抖。
「空太,怎么了?」
「不、因为……你突然不见了……一般都会这么以为吧……昨天又来了电话……老师说你父亲要来接人了,所以……」
「那是要来接我的意思。」
丽塔若无其事地说着。
「因为说已经往成田、往机场去了,所以……」
「那是为了来送我。」
空太眼前开始一片黑暗,仿佛是掉入深渊一般。
「那比赛得了奖,所以要回去参加颁奖典礼呢?」
「那也是我。」
「真的吗?」
「真的。」
虚脱的空太就这么当场瘫坐下来,而旁边的七海则是把身体靠在柱子上,嘴里还说着怎么会这样……
「空太,生病了吗?」
「才不是!」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生病了吧?像是担心真白症之类的?」
丽塔愉快地说着。
「空太,不要靠过来,会传染。」
「开什么玩笑啊!我说你啊,我……还有仁学长,美咲学姐、青山、赤坂也都追上来了耶!因为担心你!」
「为什么?」
「我不管了!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啊……」
感觉像是松了口气,一种难以言喻的虚脱感袭向空太。
「要是那么担心真白,干脆在她脖子上绑项圈,再加条链子不就好了吗?」
「就这么做吧?」
「才不要!」
看来短时间内空太是站不起来了。
「算了,既然不回去不是很好吗?」
仁将手搭在空太的肩上,露出异常疲惫的表情。美咲精神饱满地抱住真白;七海则碎碎念地抱怨着。龙之介虽然看来一副不快,倒也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全都是误会一场吗……」
到刚才为止的情绪一瞬间让人觉得丢脸。连续呼喊着别走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真想挖个洞钻进去。
「不过,当漫画家的事,真白的父亲不是反对吗?」
「那件事要不要直接跟他说呢?」
丽塔的视线朝向空太的身后。
空太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向右转。
身着沉稳颜色西装的男性,手拿装了咖啡的纸杯站在那里。看来大概四十岁左右吧?结实的体格,带著成熟男性的风格。他的表情僵硬,眉头深锁。
「没想到看到女儿被男人抱着,竟然会这么令人不愉快啊。」
「啊、那、那个是……呃……对不起。」
「你是?」
「我、我叫神田空太,跟椎名住在同一个宿舍。」
「是我的饲主。」
「你给我等一下!」
「喔。」
「您喔什么啊?爸爸。」
「谁是你的爸爸啊?」
「啊、不,对不起。」
即使面对空太难看的应对,真白的父亲也完全不笑。空太被他锐利的眼光射中,只是变得越来越渺小。
「我多少从千寻跟丽塔那里听说了一些事,你们似乎很照顾真白的样子。」
真白的父亲看着樱花庄的成员们。
「我很感谢你们,也很担心女儿是不是能适应日本学校的生活。」
「说的也是……那个,您不是来把椎名带回去的吗?」
空太战战兢兢地提问。
「看来讯息转达似乎有些错误。我应该已经明确地告诉千寻了。」
「您不是希望椎名成为画家吗?」
「老实说,确实是如此没错。」
空太咽了咽口水。
「但是,我至少还知道,所谓的艺术家,不应该是被谁强迫才当的。」
心不甘情不愿地画出来的画,确实不太可能打动别人的心,因为像这样的情绪,出奇地容易在画作中显露出来。
「可是,要是像椎名这么会画画,我觉得任谁都会认为当画家比较好吧。」
「是啊,大家都会这么觉得。我不否认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那么,又为什么?」
「我只教了真白绘画。自己无法完成的梦想,便无意识地托付在自己女儿身上而束缚了她的人生。」
「把梦想寄托……」
在父亲是上班族的一般家庭中成长的空太,还无法完全理解。
「突然在某个时候我察觉到了。在真白的成长过程中,我开始有了罪恶感。同辈的孩子们在外面游玩的时候,真白也一直在画画。其他孩子说着与男孩子约会的事情时,真白也只是一直在作画。」
「可是……」
「幸福的可能性是因人而异的。」
「就算是这样……」
「年轻的时候我曾经以当上画家为志向。但是,却没有成功。就算这样,我也不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幸。我认为所谓的生存方式就是这样。」
「……」
空太无法回话。
「真白说要到日本来的时候,我确实感到很惊讶,也想反对,到现在也还举棋不定。因为真白的才能有那样的价值,而且我知道她的才能能够影响许多人,包含好的方面与坏的方面。」
真白的父亲以温柔的眼神看着丽塔。
「不过,我的确也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
「因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真白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您知道漫画的事了吗?」
「做父母的可是比孩子想像的还要关心他们。」
空太还是没办法完全了解父母的心情。
「虽然如此,这次丽塔说要把真白带回英国的时候,我还是无法阻止她。自己没能实现的梦想,还是想托付在女儿身上。」
真白的父亲转向丽塔。
「真抱歉啊,丽塔。我这样默不作声地利用了你。」
「您并没有利用我。不管谁阻止我,我都会来日本的。」
「让你当了不讨喜的角色。」
真白的父亲对丽塔低头致意。
「请不要这样,没那回事……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而且,来到日本我也清醒了。」
「这样啊。」
「我要继续画画,不管爷爷说什么或是父母反对。」
真白父亲静静地点头。
「我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为什么爷爷要我『算了』。我一直以来都太依赖真白了,因为没办法自己站起来,所以才会要我『算了』。因为这是个未来只能靠自己的双脚前进的世界。」
真白温柔地握住丽塔的手。
「我有个疑问。」
空太微微地举手,所有人都朝向这边注视着他。
「丽塔知道了哪些事情?你知道椎名的父亲认可她当漫画家的事吗?」
「完全不清楚。我一直以为真白的父亲是除了画家以外绝不会认同的人……况且,真白画漫画的事,我可是拼了命隐瞒。不然,不觉得马上就会被揭穿了吗?」
这么说的丽塔,以目光询问着「真白有办法隐瞒事情吗?」
确实是如此。
「不过,以漫画家的身分出道的事,是我告诉真白父亲的……那个、因为我为了许多事感到烦恼,所以就……」
关于这部分,空太昨天已经一边淋着雨一边听说了。
「不过他似乎一开始就知道了。」
对于丽塔所说的话,真白的父亲以眼神表示同意。大概是很注意女儿的动向吧?
「简单来说,诸恶的根源就是那个嫌麻烦的老师吧……」
关于真白的父亲认同漫画家的事,不说梦咲,千寻应该早就知道了。在这个前提下,还不断说着「是真白选择的就好」这种让人会错意的话,才会到了今天,还引发乱七八糟的误会,让人以为真白真的要回去了……
「被耍得团团转,真想好好报复一番。」
仁干脆地这么说着。
「罪恶就该给予惩罚。」
龙之介也接着说。
彼此互看的樱花庄成员们点头同意。
「抱歉。」
空太向真白的父亲致意后拿出手机。
接着显示出千寻的电话号码让所有人看到,然后用眼神示意之后拨了电话。
手机立刻显示通话状态。
首先是空太大喊:
「嫁不出去!」
仁接着说:
「超过保存期限了。」
七海也说了:
「请承认自己已经超过三十岁了。」
美咲则是安慰她:
「多亏小千寻,我们才来得及帮小丽塔送行!我爱你!」
最后龙之介做了总结:
「死心吧。」
之后空太结束通话,同时把手机关机。
「这样就好了。」
梦咲则是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看着眼前樱花庄的所有人,原本亲情这个词已经离梦咲是遥不可及的,但就在现在梦咲再一次感觉到了原来自己一直身处其中,被大家的温暖包围着。
这时候,广播开始催促往伦敦的乘客通过安检。
真白的父亲提起行李,丽塔也站在他的旁边。
「我想接下来女儿还是会给各位添麻烦。」
空太差点就要把「现在也一直在添麻烦」说出口,赶忙紧闭上嘴。因为真白的父亲表情非常老实认真。
「虽然在日本的知名度还不高,但在绘画的世界里,真白已经是世界知名了,以后说不定会出现不认同真白选择的人。等到她当漫画家的事广为人知,说不定社会或媒体就会不自觉地不容许这件事。到时候,在她身边的你们大概也会被牵扯进去吧。」
「请不用担心。」
丽塔这么说着,露出微笑。
「因为真白住的地方是樱花庄。」
丽塔环视每一个人。
「这样啊……虽然是误会一场,不过以为真白要回英国,你们竟然能够追到这里来。希望你们今后也跟她好好相处。」
「好的。」
空太与七海的回答很沉重。美咲举起双手回答「那当然」。仁和梦咲则是点了点头,龙之介则以眼神示意。
「只不过,是以朋友的身分。」
真白父亲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空太。
「啊、是、是的。」
这时再度传来催促着办理搭机手续的广播。
「看来时间差不多了。要画漫画就要好好做喔,真白。」
「嗯。」
真白与父亲相拥,只是轻轻抱了一下便放开。接着她抱住丽塔,这次却是迟迟不肯放开。
「丽塔,多保重。」
「真白也是。」
美咲看准两人放开的时机,扑向丽塔的胸前。空太与丽塔视线对上。
「空太也要来拥抱一下吗?」
「你以为我每次都会上当吗?」
光看表情也知道空太是在调侃自己。因为跟丽塔已经一起度过了之前那段时光,所以依依不舍的感觉更加强烈。
「真是可惜。我刚刚说的是认真的呢。」
「得不到的总是比较好~~」
丽塔微笑着提起了行李。
「等一下,食客女。」
叫住她的人是龙之介。所有人都一脸意外的表情。
「很遗憾,我已经不是食客了。」
「前食客女。」
「我叫丽塔。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啊?」
「这个拿去,前食客女。」
龙之介递出来的,是一张折起来的纸。
丽塔一副困惑的样子收了下来。
「这是什么?」
丽塔把纸摊开,瞬间露出惊讶的神色。
「电子邮件信箱?为什么要给我?」
「以后也想继续联络。」
「咦?」
空太忍不住发出感到惊讶的声音。
「这……莫非是对我……」
丽塔的脸颊微微染上了红晕。
「我需要你。」
「不会吧?」
「是这样吗!」
空太与七海的声音重叠,仁则吹着口哨,连梦咲都吃了一惊。
「那么,小丽塔的回应是!」
假装手拿麦克风的美咲向丽塔逼近。丽塔完全没看美咲,从行李当中拿出笔记本,撕下一页写了些东西后,就交给龙之介。
「这是什么?」
「是我的电子邮件信箱。平常就算是男孩子问我,我也不会给的喔?」
龙之介斜眼看着自信满满的丽塔,把纸递给了空太。
「为什么拿给我?」
「要负责联系的人是神田。刚才的电子邮件也是神田的。」
「什么?」
完全搞不清楚龙之介到底在说些什么,丽塔也是一脸困惑。
「素材的上传方法,等我把FTP服务器建置好之后再跟你联络。」
「喔……」
丽塔漫不经心地回答。
「是前食客女自己说想参加的,所以要你把喵波隆的素材完整地做到最后。没问题吧?」
就算在空太与七海都哑口无言的状况下,丽塔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消失。
「你说的需要我,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那当然。不然还有其他什么理由?」
「既然机会难得,能不能也把你的电子邮件信箱告诉我?」
丽塔从头到尾都是笑容以对。总觉得笑容好可怕……超可怕的……
「我的计算机安全防护是无懈可击的,病毒攻击不管用。就算你真的传过来了,女仆也会自动组成系统,将破坏程序寄给发信方。不要动歪脑筋了。」
「我不会寄病毒的。请不要把我想得跟你一样。」
「那为什么想要我的电子邮件?」
「因为就身为异性的立场,我对你有兴趣。」
「不会吧?」
「是这样吗!」
空太与七海的惊呼再度重叠,仁则吹着口哨,梦咲这次则是被丽塔的回答给愣住了,本以为丽塔会像往常一样以开玩笑的语气回答,本想到竟然从丽塔的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
「那么,Dragon的回应是!」
假装手拿麦克风的美咲,这次是向龙之介逼近。
「没用的感情,丢到那边的垃圾桶里去吧。」
「你把别人爱慕的心当成什么了?」
「恋爱不过是脑部的电子活动所带来的一种bug而已。」
「看来需要对你做些惩罚。」
毕竟已经到忍耐的极限,丽塔走到龙之介的面前,就像那天一样举起右手。
「没用的。你的攻击对我不管用。」
龙之介从容地笑了。
在场的所有人,意识全集中在丽塔的右手上。当然,龙之介也是……
所以才会没发现吧?丽塔的表情像是想到要如何恶作剧的孩子般……
所以对于丽塔真正的攻击,龙之介才会闪躲不及……
维持举着右手的姿势,丽塔垫起脚尖,就在空太等人众目睽睽之下,轻轻地亲吻了龙之介的脸颊。
空太呆愣地张着嘴,真白发出了「啊」的一声。七海满脸通红,仁则吹了第三次的口哨,梦咲已经来不及接受眼前所发生的事。
「小丽塔,干得好~~」
美咲说完,开心地蹦蹦跳跳。真白的父亲则感叹着「最近的年轻人啊……」
丽塔慢慢地离开,接着龙之介立刻像失去支撑的招牌一样,僵硬地往后倒下。
「哇!赤坂!你没事吧?」
空太大叫着跑了过来。他叫了龙之介好几次,但是都没有反应。龙之介完全晕了过去,与女孩子接触之后会怎么样,这就是答案了。
「这是惹我生气的处罚。你多少有在反省了吗?」
丽塔看来心满意足。
「不,赤坂根本就听不到啦!」
「那真是遗憾。那么,请帮我转达『有机会再继续』。」
总之,空太还是先含糊地回答「知道了」。
「那么,真的要跟大家道别了。」
丽塔站在真白的父亲身边,行礼致意后便转过身去。离开的两人,顺利地通过安全检查。在要搭往下的手扶梯之前,丽塔微微转过头来挥了挥手。
「大家再见了!」
「要再来玩喔!」
梦咲这么大喊;真白则是拼命地挥手回应。
空太等人目不转睛地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丽塔的手为止。
「走了呢。」
七海的声音听来有些落寞。空太也只能「嗯」地简短回答。真白跟仁也一样,没有人开口说话。心中有了空隙,至今丽塔所在的位置开了个洞。众人沉浸在这余韵之中。其中有个不懂察言观色的外星人。
「好,学弟,这个拿着!」
美咲递出放在车子里的圣诞老公公袋子。打开来看,发现白布及画材一起被塞在里面,相当重。
「这是什么?」
「难得都来送行了,怎么可以不做那个就回家了呢!不赶快准备的话,会来不及喔!」
美咲抓着空太的手,莫名其妙地开始动了起来。真白与七海也在后面跟上,龙之介则由仁背着。
「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好事啊~~!」
美咲说完只是笑着。
下午五点半,飞往伦敦-希思罗机场的飞机依表定时间移动至跑道。
坐在靠窗侧位置的丽塔-爱因兹渥司,正按照飞航指示系上安全带。
停留在日本大约一个月的时间,而这也都在今天结束了。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许多情景。打开放了各种感情的抽屉,一件件确认内容之后,丽塔珍惜地将它们收藏在内心深处。
樱花庄是个有趣的地方,未来也一定不会忘记他们的事。
然后,只是单纯地想与他们再见面。
飞机来到跑道的一端,机内广播告知马上就要起飞。
喷射引擎开始转动,飞机激烈摇晃,逐渐加速,窗外的景色流泄而过。就在这个时候,丽塔看见了。
机场大楼见习用的屋顶平台有人影。
7名男女用力地挥着手。
最右边的是高个子的仁,在旁边跳着的是美咲。接着是梦咲,正中央站了真白与空太,七海则是挥动着双手,而左边是龙之介。虽然看不见龙之介的表情,但丽塔想象他应该是一脸不满的样子,不过还是觉得他活该。
飞机经过机场大楼的侧面时,平台的栅栏上垂下了布幕。
那是横长型的布块。
丽塔看到写在上面的字,鼻子深处一阵酸楚,立刻便热泪盈眶。
——朋友,展翅高飞吧!
空太等人似乎在喊着什么,丽塔当然听不到,但是他们的心意已经完全传达到了。
继续加速的飞机,终于飞向广阔的天空。
丽塔的眼睛滴下了斗大的泪珠。
滴滴答答不断落下……
而她却不想拭去眼泪。
「可不能输给他们呢。」
「是的。」
因为这是如此令人开心……
丽塔搭乘的飞机发出轰隆声远去。
「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空太用袖子擦去沾在脸上的颜料,眯着眼追寻飞机的航迹。
三张床单大的布幕,大小应该是绰绰有余。
「前食客女坐在窗边坐位的机率很低,恐怕是徒劳无功吧。」
龙之介在意制服上的脏污,白色衬衫沾上了红色及黄色的颜料。
「赤坂同学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七海生气了。不过,额头上沾到颜料的呆样一点都不可怕。
「听听就算了。反正龙之介醒来后也帮忙了。」
仁用手拨掉弹到裤子上的颜料。不过光靠这样是弄不掉的,因为手上也沾到了颜料,裤子上的颜料痕迹反而更加扩大。
大概是对自己的惨状觉得不象话,仁耸了耸肩。
众人整理着画材,眼神不经意互相对上,所有人都是一副凄惨的样子。脸跟手上,还有制服到处都沾了颜料,色彩缤纷。
看着彼此的脸,众人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
虽然想过不知道会变成怎样,不过还好真的做了。在这种时候,总是对美咲的突发奇想跟行动力感到惊艳。
丽塔搭乘的飞机明明已经离开,美咲却还在剩下的一张床单上画着东西。
「美咲学姐也来收拾整理吧。」
「看我精心的作品吧!我觉得垂下的布幕用这个比较好!」
美咲干劲十足地拿起床单,上面写着「常胜」。
「我们又不是常参加高中校际比赛的队伍!还有,请不要浪费床单了!」
「这些全都是从学弟的房间里拿来的,所以没关系啦!」
全身沾满颜料的外星人笑着。
「从今天起就能被『常胜』拥着入眠呢,空太。」
「真是太好了呢,神田同学。」
「你们以为事不关己,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啊!」
就在这样闲聊之间,画材已经收拾完毕。
「那么,难得有这个机会,要不要先吃饱再回去?」
带着行李的仁开始往前跨步走了出去。
「我今天的心情想吃什锦烧~~」
已经变成圣诞老公公状态的美咲跟着走在后面。
「吃是没有问题,但请不要跑到广岛去。」
七海谨慎地叮咛。
「我知道了,小七海!小七海的故乡!就将就点,到大阪去吃啰~~!」
「那也不行!」
如果从现在开始八个小时的旅程实在太累了。不,该不会打算搭飞机立刻往返吧。
龙之介也默默地回到大楼里去。
「椎名,要走咯。」
飞机离开之后,真白一直盯着远方的天空。
「椎名?」
「……」
「你想跟着一起回去吗?」
真白轻轻地摇头。
「走吧。大家都走光了喔。」
空太背对着她开始往前走。
「空太。」
空太听了转过头去,真白漂亮的脸蛋上沾了颜料,站在夕阳照射下的正中央。
「怎么了?」
空太这么问道,真白便把双手叠在胸前。
「这里怪怪的。」
她这么说着,仿佛要逃离空太的视线,把目光别开。
「噗通、噗通的……从刚才就一直这样。」
「刚才?」
真白依然低着头,只有目光向上望。
「空太叫我不要走。」
「啥!那、那个只是!」
「自从被空太紧紧抱住之后。」
「呜啊啊!赶快忘掉那个吧!」
空太全身开始冒汗。虽然不想否定自己的情感,但是事情的发端是一场误会,实在是太丢脸了。
「算我拜托你,赶快忘掉吧!拜托你啦!」
空太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拼了命求她。
但是,真白却回答:
「没办法。」
「请你想个办法吧!」
从今天起要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真白才好?竟然把至今隐藏在无意识之下的东西全都暴露出来了。
「还留着。」
真白说着,一边像祈祷般闭上眼睛。
「什、什么东西?」
「空太的声音还留在耳边。」
不能再问下去了。空太想立刻转身冲刺离开。
「还有空太身体的触感。」
「不、不要讲得那么逼真!」
在无法停止动摇的空太面前,真白露出些许不安的表情。平常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为所动的双眸,微微地闪烁着。
「我是怎么回事?」
「怎、怎么回事……」
真白不知是否感到不安,放在胸前的双手紧紧握住。
「空太。」
「什、什么事啊?」
「这个……」
低着头的真白脸颊泛红。总觉得那不只是因为夕阳的关系。
「椎、椎名?」
空太明明想说些别的话,却还是只能叫唤她的名字。真白直盯着这样的空太。
因为这样,空太的脑袋距离冷静越来越远。
「……」
瞬间造访的沉默,蕴含了难以忍受的紧张感。空太吞了吞囗水,即使这么做,加速的心跳还是无法平息,事到如今真白也停不下来。
「这个……」
「……椎名?」
「莫非……」
「……」
喉咙已经干渴到发不出声音来了。
真白的薄唇间正要说出接下来的话语,就在这时,冲过跑道的飞机发出轰隆巨响起飞。
真白说了些什么。
「……」
但是没听到声音。从她的嘴形看来,大概是两个字。这句简短的话语,被喷射引擎的声音给掩盖了。
即使如此,空太还是全身发热,眼前一片白茫茫。
因为……
——恋爱。
真白的嘴唇似乎如此向空太倾诉着……
梦咲转过头跟着仁他们走了。
自己的人物已经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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