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诺翠丝的邀请,我本来是打算要坚决拒绝的。理所当然,这是树精的事情,而且很可能还和人类有关,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我都不该介入。然而,诺翠丝死活不肯放我走,结果我就这样被半强迫着朝树精的集爨会地点走去——唉,我真是完全没办法反抗诺翠丝啊。
一路上,来报信的树精一直在偷瞄我。不过因为米玲跟在我身边,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敌意,只是很自然地和我拉开了距离。反而是米玲,看我的眼神非常复杂,令人难以琢磨。
“啊——”
我一边大叫,一边躲开了米玲伸过来的手。刚才,她的手穿过我外套上的破洞,摸了一下背上的伤口。怪力加上藤蔓那凹凸不平的触感,让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又痛了起来。
“抱……抱歉,你伤得好重啊。”
“是啊。”我无奈地回答道。
“真亏你能活下来。”
“是……啊……?”
米玲的这句感想提醒了我。我的伤确实很重,能从死人堆里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后来又一直处于疲劳加饥饿的状态下,我本来还以为自己会在半道上因为伤势加重而一命呜呼呢。
然而,我活了下来,而且伤口还渐渐痊愈了。正常来想,这是需要静养很长时间才能治好的重伤,可我离开勒密之后从来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伤口应该没可能这么快愈合才对。看这恢复的速度,简直像是谁给我上过药一样……【谁】给我上过药吗?
“……驴……”
“你在说什么啊?”
“啊……没什么,水果虽然好吃,但还是好想吃驴肉啊。”
“我们可不吃肉,你要吃就自己去抓吧。”
“这附近有驴吗?”
难道说……
“人类的村子里应该有吧。”
“哈哈,也是呢……”
和米玲说话总有种频率对不上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个性太认真吧,她的语气始终显得有些生硬。不过魔物能说南方语已经很让人吃惊了,这种事情倒反而没那么重要。
从报信树精和诺翠丝之间的对话可以看出,南方语并不是树精之间的通用语言——其实想想也能明白,魔物为什么要用人类的语言呢?可是,诺翠丝和米玲却从一开始就在用南方语说话,这又是为什么呢?恐怕是因为,我在精神还不太正常的时候,曾经为了耍帅,用南方语对米玲说过一句“你先走”吧。
只靠这么一句,就正确地判断出应该怎么和我接触。这么看来,身为魔物的诺翠丝和米玲都非常聪明,不比人类逊色……说不定比大部分人类都要更聪明吧。我也知道高等级的魔物拥有很高智力,不过因为我自己实力的问题,从来没有机会见到如此高级的魔物。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高智力的问题了,说不定“人类的智慧凌驾于万物之上”这句话,其实不过是井底之蛙的自恋罢了。
而且……和诺翠丝还有米玲接触之后,我渐渐开始难以分辨她们和人类的区别——当然外貌相差不少,可是除此之外的地方却几乎毫无二致。说着和我相同的语言,被夸奖会高兴,被斥责会伤心,对没见过的东西抱有好奇心……她们就像人类的女孩子一样,而且还【非常美丽】。
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我偷眼看向米玲。发现她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心事。魔物的情绪和人类真的一样吗?表现也是一样的吗?
我想要确认一下,所以开口问道:“怎么了,米玲?有什么担心的事吗?”
“诶?……啊,没……没什么。不关你的事。”
看来我猜对了,而且她打算敷衍过去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不过米玲说的没错,的确不关我的事。为了好奇心而去深究别人的私事,也未免太没礼貌了,我得自重才行。
我把注意力再次从米玲身上移开。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诺翠丝突然停了下来。
“到了吗?”
我不禁脱口问道。因为这四周和刚才走过的林地没有任何区别,一个人影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聚会的场所。
然而,我的疑惑立刻被打消了。
诺翠丝的手轻轻伸向前方的空气中,似乎是在寻找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然后,突然间,她的手握成拳,用力敲向空气……
“咚咚咚。”
明明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却随着诺翠丝的敲击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紧接着,空气扭曲了起来,就仿佛向平静的湖面投进石子,激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随着波纹的扩散,原本看上去只是寻常树林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间巨大的木屋……不对,应该称为大厅才对。半球形的建筑物非常巨大,顶部只比附近的大树矮一点,怎么看都能轻松容纳一百人左右。而且木头大厅的墙壁不是木板或者圆木,而是……活着的树干!
墙壁伸展出的枝条上挂着嫩叶,层层叠叠的藤蔓蜿蜒其上,令整座大厅看起来绿意盎然。
“啊……这是魔法吗?”
“树精的魔法。”米玲轻描淡写地说道。
没想到,居然能得到正面回答,难道米玲是没有什么警戒心的那类人吗?的确,魔物也能使用魔法,而且听说和人类、精灵使用的魔法都不相同,虽然我也不太了解到底那里不同就是了。
居然能把这么个庞然大物藏得丝毫不露痕迹,我即使站在面前都没发现任何异常。也不知道这种魔法是不是和森林有关,还是说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使用呢?怪不得说,在森林里就连龙也不敢轻易对树精出手了。
诺翠丝率先走近,比两个成年男人加起来都还要更高的大门立刻从里面被打开了。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跟在诺翠丝的身后走了进去。大厅里和想象中一样宽敞,而且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一件家具。没有窗的大厅里却相当明亮,只不过并非用炉火或者蜡烛照明——想想也是理所当然——无数五颜六色的光点在大厅中漂浮游动,就像很多大个的萤火虫。
不出所料,大厅里已经有二三十个树精在等着了。一进门,报信树精就立刻混入了他们中间,很快就找不到了。这也没办法,大厅里的树精都有着和报信树精差不多的外貌,对我这个人类来说,分辨起来着实困难。
树精们分列两边,空出了一条直通大厅另一头的过道。过道尽头的地板上,铺着一张绿色的地毯——算是大厅里为数不多的装饰品之一。诺翠丝立刻沿着过道走向另一头,而我却很犹豫要不要跟上去。
“(到这边来。)”
米玲一边低声这样对我说,一边拉了拉我的袖子。时机真是太好了,我在心里暗暗感激,一边跟着她来到了墙脚的空地。这里和树精们聚集的地方有一定距离,也不知是为了不让我打扰会议,还是顾虑我这副人类的外表。
诺翠丝慢条斯理地走着,虽然她有四条腿,可看上去却不知为何显得十分优雅。树精们站得笔直,双眼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就仿佛追随太阳的向日葵一样。果然不愧是有身份的人啊,虽然是个魔物。
终于,诺翠丝走到了绿色的地毯上,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
刷的一下,大厅里的所有人都面向诺翠丝,一起跪倒在地——除了我之外。虽然我也意识到诺翠丝在树精当中有很高地位,但我是个人类,所以不太清楚应该作何反应。
对于我这种几乎可以看成是无礼的行为,诺翠丝却似乎并不在意,还突然看向我,一边露出了一抹迷人的微笑。
「请起吧。」
「「「是。」」」
树精们应声站了起来,看来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我待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在我纳闷的当口,诺翠丝似乎又对树精们说了什么,顿时引得他们一片哗然。而且,这些原本注意力全都在诺翠丝身上的树精,突然用似乎很恼怒的眼神朝我看了过来。
“嗯?怎么了?”
“啊……这个……”
面对我的询问,米玲露出了困惑和为难的表情。到底是怎么了?
然而,我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诺翠丝马上就把视线转向了我,然后用南方语清清楚楚地如是说道:
“人类之子西利亚斯·霍森啊,现在给予你在这次会议中旁听和发言的权力。”
在我来得及反应之前,诺翠丝朱爨唇轻启,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以我妖精女王诺翠丝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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