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精森林比想象中更不适合人类居住,自从勉强用鹿尸的骨髓果腹之后,我又进入了接近断食的状态。
我就这样一边忍受饥饿,一边拼命向东赶路。一路上倒是没遇到危险,不但树精没看到一个,连野兽都完全不见踪影。偌大的一座森林却出奇地安静,反而更令人感到毛爨骨爨悚爨然。
本来我以为,坚持一下到海岸边应该不成问题。然而我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在已经记不清是离开勒密后的第几天时,我终于还是屈服于难以遏制的饥饿感之下了。
那是结在一丛低矮灌木上的粉红色浆果。乍看之下很像草莓,只不过没有草莓那么大,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甜香。叶片呈卵形,上面布满白色绒毛,边缘还生有锯齿。总的来说,看上去很像覆盆子——事实上,在我那双饿得发蓝的眼睛里面,它已经只可能是覆盆子了。
我当然迫不及待地就扑了上去——那姿势我现在想想就觉得丢脸——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几颗果实就抛入口中。随着牙齿的咬下,甘甜清爽的果汁立刻顺着喉咙流进了胃里。
啊——真是一瞬间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身体变得好轻啊。明明因为连日赶路已经疲劳不堪,可现在我却感觉自己说不出的轻松,仿佛只要轻轻挥挥手臂,就能像鸟儿一样飞起来……
阳光不知何时变成了绿色,而树叶却如同火焰一样红得刺眼。身旁那些粗爨壮的树干突然扭动起来,而且它们就像商量好了一样,节奏一致地扭来扭去,感觉像在跳舞……
哈哈哈哈,这舞也跳得太烂了!让我来教你们。应该这样,把腰扭过来,手举高,和腰往不同的方向摆。诶——对了,这就好看多了,你们很有天赋喔,哈哈哈哈……
来来,我们一起跳吧,别忘了我刚才教的动作……
来吧来吧……
跳啊跳啊……
哈哈哈哈……
扭啊扭啊……
看来我和这些树很合得来。也不知道我们一起跳了多久,只看见它们的动作越来越有气无力。说不定是累了吧,真没用,可是我没累,我还能跳……
“……救命……”
嗯?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喂,你们听到了吗?没听见?
“……救救我……”
诶!你们看,我说什么,就是有声音。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我去看看,你们在这儿等着……哈哈,对啊,你们本来就哪儿也去不了啊,抱歉抱歉。
取笑了一下我的树朋友们,结果他们也没还嘴。我一边感觉有点扫兴,一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太阳光又变回了黄色,树叶也又恢复了苍翠。我一路走来再也没见到过跳舞的树,看来相比之下我的树朋友们还算有情趣啊,回头得向他们道歉才行。
“……啊——”
我从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头张望,发现一个穿着绿色连衣裙的少女正坐在树下。看样子刚才她是因为摔倒才发出了惨叫……这就叫自作自受吧,在野外就该穿轻便一点,那么长的裙子不摔跤才怪呢。
呃……原来还有人在啊。就在离少女不远的地方,一群五个半兽人正摩拳擦掌向少女走过去。喔——原来如此,我真聪明,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半兽人是在追那个女孩。
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那还用说吗?当然是英雄救美啊!正义的勇士正应该拔剑……
啊,剑已经没了啊,这可难办了。对了,这边有些石头,我丢!
“A!”
“SHEI?”
其中一个半兽人正好被我打中头。真不愧是以皮糙肉厚著称的魔物,石头打上去好像根本不痛不痒……嗯?不对,那个被打中的半兽人好像昏过去了。哈哈,身为半兽人居然这么不禁打,怎么对得起生你的爹娘啊。
“HUNDAN NIGANSHENME?”
啊!它们好像生气了,在朝我吼什么……可是完全听不懂。也是,我怎么听得懂魔物的话呢,哈哈哈哈。
喔喔,它们过来了,我还是先跑为妙吧。不过在跑之前,英雄惯例是要说句话的——
“你先走吧,我来对付它们!”
我一边对少女说出这句帅气的台词,一边又向离我最近半兽人丢了一块石头。没想到居然被躲过去了!明明看起来只是呆头呆脑的怪物,居然还挺灵活。
剩下的四个半兽人当中,三个朝我跑了过来,另一个则留下来照顾昏倒的同伴。我当然撒腿就跑,现在手上没有武器,要和三个半兽人战斗是不可能的。本来对付半兽人应该用魔法比较好,但很不巧,我是个没法使用魔法的“残废”冒险者。
比起轻装的我,半兽人们的脚步明显沉重许多。而且我不断在捡拾路边的石块,然后看准时间朝追兵丢过去,借以拖慢它们的速度。依靠这些微弱的优势,我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我几乎能逃出对方的视野时,我的面前却突然没路了,取而代之的是——
湖泊,而且范围很广,根本没办法绕开。
就在我惊讶犹疑的同时,半兽人已经追了上来。我只能靠大树做遮挡物,一边投掷石块来牵制对方的脚步……
“呼——”
一颗火球朝我飞了过来。我急忙藏回树后,火球就这样从我的脸旁呼啸而过,然后在湖面上爆炸,溅起了一片水雾。
“开什么玩笑!”
我不禁失声大叫。半兽人是出了名的头脑简单,而且厌恶魔法,从来没听说过半兽人会用魔法的。我将信将疑地再次探头出去,看向身后的追兵……
“啊……”
我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追在我身后的半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却不知何时换成了三个身穿锁子甲的人类骑士!
等一下,等一下,先等一下!
诶?半兽人呢?被骑士干掉了?可是他们干嘛要追我?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为了寻找答案,我拼命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被半兽人追赶——为什么?
因为我朝半兽人丢石头——为什么?
因为半兽人在追一个少女——没问题。
……没问题啊。等等,再往前看看。
我怎么发现半兽人和少女的?
听到了少女的呼救声——什么时候?
和树一起跳舞的时候。
……嗯?
和树跳舞?我为什么……
“啊!”
那个浆果!从我吃了那个浆果之后,事情就开始变得有点莫名其妙了!
糟了,那个果子一定是让我产生幻觉了,所以才把骑士看成了半兽人……等一下,既然我看见的半兽人其实是人类,那我看见的那个少女又是什么?
难道说,我刚才干了一件不得了的……
“砰——”
一颗火球在我藏身的树干上炸裂了。我急忙低头,才勉强没有被爆风卷入。回头看看,另外两个骑士也一左一右朝我逼近,而且它们……啊不,他们好像知道我没有武器,所以步履轻快没有丝毫迟疑。
怎么办?跟他们解释,说是个误会,我只是吃了怪东西所以行为失常……肯定二话不说就会被砍掉。
跳进湖里游到对岸去?他们穿着铠甲,比游泳肯定赢不了我……不行,他们能用火球术,慢悠悠地游泳只会变成靶子。
啊——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ΙΔΡη·Χβ∏·Ρ∑δ!
就在我自暴自弃,打算冲出去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突然间铠甲摩擦的沙沙声消失了,四周一瞬间静得令人窒息。紧接着,一股我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味闯入鼻腔,让我感到说不出的舒畅。
铠甲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要做出反应,但手脚却僵硬地耷爨拉着,完全不听使唤。声音越来越近,然后骑士们的身影就如期出现在了我的两侧。他们手中的剑高高举起,泛着慑人的寒光。
……接下来,事情又开始变得有点奇怪了,这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果子的效力还没过——两把剑都从我的身前划了过去,而且……两个骑士居然砍中了彼此的脖子!
我急忙向旁边一躲,才发现自己又可以动了。不过我还是慢了一步,有点血溅到了身上。
不对,这根本不重要!他们干嘛要自相残杀啊?内讧吗?还是因为剑术太差所以失手了?怎么可能两个人同时失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轰鸣,也就是火球爆炸的声音。我回头看去,发现施放魔法的骑士倒在地上,脸和铠甲都烧焦了,而他身边的树上也带着烧灼的痕迹……
自爆?对着身边的树施放火球术结果炸伤了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我再次深刻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正常。可是之前感觉药效应该已经过了才对,没可能会反弹吧?
“哎呀,好像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呢。”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柔美的女声。那声音明明如同黄莺一般悦耳动听,可我却感到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我大着胆子,慢——慢——地扭回头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好像吓到你了,抱歉啊。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诺翠丝。”
——现在想来,这句无心的话,可能正是我那乱七八糟的人生戏剧的,开场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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