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会出来之后，我直接朝着北城门走去。和东门那边的集市不同，通向北门的道路非常宽敞通畅，只不过稍微感觉少了几分人气。
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我就这样出了北门。
本来我还以为，自己走到一半就会有卫兵过来逮捕我呢——毕竟我这个平民可是打了贵爨族，就算要判我死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然而却什么事都没发生，让我反而觉得有点惊讶。也许会这么想很奇怪，不过我现如今真觉得怎么都无所谓。
大概是弗洛不想声张吧。毕竟他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上爨位冒险者，居然输给了我这个万年吊车尾，而且还输得那么凄惨，想必是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吧……说到底也只是猜测，我又不可能回去问问弗洛的想法。
勒密在圣都的东边，所以本来出东门去雇马车应该会更方便的，可是我却来到了北门外。这个理由就在于北门外的一个地方——墓地。
严格来讲，这里应该被叫做“另一片墓地”才对。能够被埋入大教堂旁边的墓园的，就只有贵爨族和有钱人而已，除此之外的人死后，就会被埋在这个“另一片墓地”。话虽如此，其实也还有很多人连在“另一片墓地”买一个墓穴的钱都没有，所以只能曝尸荒野，变成魔物和野兽的食物；又或者一把火烧成灰，一了百了。
出了北门立刻转向西方，沿着城墙根一直走，就能在快到海边的时候看见墓地。
墓地非常宽阔，一眼望不到头，可是却连一座墓碑都没有。大部分坟茔都只是毫无特色的土包，少数会用木棍绑一个十字架插上，也有些只插一根木棍然后在顶端缠一点布条，仅此而已——对大多数墓主人来说，他们的家人为了自己的生计已经竭尽全力，根本没有功夫来凭吊，所以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留下这种可能性。或许有人会认为这样太冷漠了，可我倒觉得未必不能算是一种生存智慧——这座圣都，绝不是只有光辉灿烂这一个面相啊。
墓地没有围墙，也没有看守，我就这样直接走了进去。你一定会纳闷，野外的墓地一点防范都没有，新埋的死尸不会被野兽或者魔物挖出来吗？是啊，我一开始也这么想过。后来才知道，墓地周边设有驱赶野兽和低级魔物的结界，也难怪买个墓穴都要花钱了。
我想各位已经猜到了，我的母亲就葬在这里。
本来，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们家就真是连买一个墓穴的钱都没有。后来还是克罗格伯父借了钱给我，母亲才能够安然下葬。虽然钱我早已经还上了，但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住的。
踩着略带湿气的泥土，我走过了一排又一排无名的坟墓。因为会葬在这里的人不可能用好棺木，所以这些墓的主人大概早就彻底枯朽，化为大地的一部分了吧。感觉是德鲁伊们会推崇的丧葬形式呢，不过对我来说……保留意见吧。
最后，我终于来到母亲的墓前。当然也没有墓碑，不过我用下脚木料精心搭了一个十字架，还刻上了母亲的名字和霍森的家名。毕竟是贵爨族出身，我从小就能够读写，这个技能在当冒险者的时候非常有用，因为大部分冒险者都不识字，所以他们工作的时候常常会被骗，而我……当然也有被骗的时候，不过相对好一点就是了。
母亲去世已经七年了，我想这座坟茔下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吧。而且，就算还剩下什么，逝去的人也无法听见我们说话。
可是，我还是来了，想着至少要和母亲做最后的道别。
“母亲，我……要离开圣都了，以后也不打算再回来。抱歉，我是个没用的儿子，别说复兴霍森家，就连伊丽莎白都甩了我……”
低头看着脚边那小小的土丘，我喃喃地如是说道，其实更像是自言自语。我当然很明白，母亲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我能够复兴霍森家，因为
——母亲憎恨圣都的一切，从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她憎恨光明教，憎恨哈尔珊王国，憎恨让她不得不和父亲分隔两地的贵爨族惯例。或许——虽然没有说出口——她其实更希望我能够为父亲报仇，让圣都化为一片火海吧。哈哈哈哈，既然现在我已经变成了这样，说不定这条路也挺有趣。
父亲被处刑的理由，是他身为港都莫纳尔的守将，却拒绝了圣都的命令，没有派兵参加迪耶湖的行动——这场后来被称为“迪耶湖自杀”的军事行动，成为了人类在奉神战争期间最大的败绩，五千士兵、四百骑士阵亡却没有换来哪怕是一丁点的利益。很多人——包括克罗格伯父——都认为，父亲是因为知道这一战会失败，所以才不想让部下白白牺牲。可是圣都为了挽回颜面，将战败归因于父亲没有派兵参战，于是在战争结束后很快就做出了处罚霍森家的决定。
老实说，我不知道事实到底如何。但我非常怀疑，父亲派出的部队真能左右战局吗？要知道在迪耶湖，相当于一个小国全部身家的五千大军，几乎都没能消灭多少魔物，就被驱赶到湖里全灭了。可是，说到底我也只是猜测，没办法证明什么。
事到如今要我去报仇……还是算了吧，姑且不论做不做得到，决定处罚霍森家的那帮人基本都已经不在位子上了，连国王都换人了，要找谁报仇啊？
“母亲，永别了。”
就在这儿，给我这十几年在圣都的生活，做个了结吧。
……
走出墓地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西……西利亚斯……”
“艾丽，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来扫墓吗？”
我真讨厌自己这种言不由衷的地方，我明明知道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艾丽一定是因为听说了我和伊丽莎白之间的事情，所以才想要来安慰我——不过，我实在不想示弱。
清晨……啊，已经接近中午了。反正墓地十分冷清，目之所及只有我和艾丽两人。
一阵风吹过，艾丽的马尾辫在风中轻轻飘动。虽然最近天气已经相当暖和，但在郊外还是偶尔会刮起冷风。今天她穿着皮甲带着剑。也是，虽然离城不远，但这里毕竟是城外，还是小心一点好。
“西利亚斯……那个……我听说了。”
没说听说了什么，不过其实也没必要说明就是了。
“啊，原来是这样，让你费心了。”
我低头道谢。确实是费心了，还特地跑到这种地方来。艾丽算是我在圣都为数不多的留恋之一了，另一个是海罗亚。
“你这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会转籍去勒密的支部，已经拿到了文件和介绍信，马上就出发。”
“勒密？”
“在东边，是个小村子。听说那儿现在没有全职的冒险者，所以我也许能派上用场。”
“是这样……”
艾丽突然抿了抿嘴唇，仿佛是要为了什么而鼓起勇气一样。
“西……西利亚斯，我……能去看你吗？”
“嗯？”
这也需要我同意？
“当然，我们是朋友，你要是能来就太好了。”
“真的？”
一边说着，艾丽一步步走近了我。
为什么她看起来很高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嗯，不过那儿离圣都挺远的……”
“我一定会去的！”
“喔……喔。”
艾丽的气势实在太厉害了，上半身用力向前探出，整个人像是要趴到我身上一样。没想到她这么够朋友，居然愿意长途旅行去见我这样的人，还真是难为她了。
不过，面对这份纯粹的善意，我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
“谢谢你，艾丽。”
我伸手抓爨住艾丽的肩膀，把她的身体扶正。未婚的少女在这种荒郊野外和男人独处，而且还把身子贴的这么近，被人看见就实在太不好了。
“……啊……”
等我放开手的时候，不知为何艾丽发出似乎很遗憾的声音。而且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脸颊有点红。啊——果然随意碰触女性，还是显得太轻浮了，反省反省。
“那么，我就走了。有什么事的话，书信联系吧。”
“嗯，再见。”
“再见。”
彼此道别之后，我离开了墓地。虽然把女性一个人留下感觉不太好，但艾丽也是冒险者，这附近又很安全……
而且不知为何，我有种继续和她待在一起会很不妙的感觉。
或许只是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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