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一阵密集又刺耳的锣声惊醒了熟睡的柳晏儒，他连忙抬头，只见天色已经全黑，显然已到深夜。然而此时整个考场亮起了灯笼，在橘色的光照下，几个兵丁一边敲着铜锣一边抬着一个贴满封条的大箱子来到柳晏儒所在的道字号考场区。
“都醒醒，都醒醒！”带头的兵丁高声喊道，“现在开始分发考卷以及蜡烛和出恭牌，接下来宣布的考试规定你们可得听清楚了，我只说一遍！”
大多数考生都还在睡梦中，一听见要发试卷，惺忪的睡眼立即焕发出紧张的光芒，一个个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一个字。
“这是考卷。”兵丁撕开封条，从箱子里拿出一本折叠的小册子，“第一面写上自己的座号和名字，不可在上面答题，考完以后这一面是要被封住的。第二面以下印有空格的地方是你们答题用的，文章中间不可有空，必须写满。你们的考题印在册子的最后一页，这地方也是不可以答题，违反以上要求的考生，直接以作弊处理！”
“每个人只发两根蜡烛，用完不会再给，你们节省点用。每人发一个出恭牌，你们要大小解的时候就把牌子竖起来，我们巡逻的弟兄们看到就会带你去茅房。”兵丁继续说道，“考试时间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后天中午，可以提前交卷，但后天午时必须交卷，逾期不候。交完卷后在指定位置等待，等到后天午时过后才能离开考场。凡是在考试期间离开考场、交头接耳、大声喧哗、作弊的，一律逐出考场，取消资格，永不录用。”
说完，兵丁就把试卷、蜡烛和出恭牌分发到每个考生手上，挑起灯笼开始巡逻，从这个时候开始，考试正式开始了。
柳晏儒赶紧点燃一根蜡烛，昏暗的号舍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他赶紧拿起试卷，看起了考试题目。果然如同先生所说，题目要求以四书五经中的几句话为基础，写一篇八股文。柳晏儒思考片刻，就提笔在草稿纸上书写，很快一篇文章便跃然于纸上。
他浏览一遍文章，感觉还不错，正想继续修改，发现蜡烛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原来考场是为了节约成本，使用廉价的蜡烛，这些蜡烛看起来很长，实际上非常容易烧完。这下可苦了柳晏儒，考虑到还有明天一晚的照明，不得已，只得停下手中的笔，吹熄蜡烛，蜷缩在木板上，嚼着干涩的馒头，等待着明天到来。
第二天一早，阳光明媚，柳晏儒趁着阳光的照明，再次修改文章。此时考场一片寂静，来回巡视的兵丁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沉重，考生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无形中增加了不小压力。
就在第三次检查文章时，忽然，一声惊叫打破了这阵寂静。
“啊！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只见柳晏儒隔壁的号舍冲出一个老年人大喊，“我忘记《孟子》里的典故了，谁能告诉我孟子对梁惠王说过什么，没有这些典故我写不出文章啊！”
那老人狂乱的挥舞着双手，眼睛向外突出，嘴边不断地留着涎水，看来已经癫狂了。埋头苦干的考生都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个老人。
“他娘的，又疯了一个。”兵丁们见状立即簇拥而上，一下就把老人制服，架着老人往考场外走去。
“放开我，我没疯，给我点时间，让我想起那个典故，我要答题，我要考试！”老人不断地挣扎，然而还是被兵丁架走了。
“看什么看，继续写！再看连你们也赶出考场！”一个年轻的兵丁向考生吼道，吓得考生们赶紧低下头，不敢吱声。随后他向一个年老的兵丁说道：“六爷，刚才那人有些面善啊，考过好几回了吧。”
“从我当监考兵开始他就在考了，算来也考了四十年了吧。”满脸皱纹的老兵哂笑道，“年年考，年年落榜，现在终于疯了，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柳晏儒愣了一下，除了感觉压力重重，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步这个老人的后尘，考到须发皆白也毫无功名外，又对兵丁那毫无怜悯的态度感到吃惊。
柳晏儒就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逐字逐句地修改文章，很快时间就来到了晚上，柳晏儒点起珍贵的蜡烛，抓紧时间检查文章。这时文章基本已经完成，再稍微润色一下，就可以誊写在考卷上了，他伸了个懒腰正想做进一步修改时，突然感觉余光瞥到了什么，疑惑的抬起头来。
只见正坐在对面号舍的考生，忽然把蜡烛吹灭，探出头了东张西望，看着兵丁们的一举一动。一个巡逻的兵丁走过，他赶紧趴在桌上放出隆隆的鼾声，兵丁看了他几眼，没发现什么情况，就转过身去往考场的另一个方向。
就在兵丁转身一瞬间，那考生立马抬起头来，迅速的拿起桌上砚台，鼓捣了一下，竟然从里面抽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来，忙不迭的把纸上的字抄写在考卷上。
这一幕被柳晏儒看在了眼里，他为眼前的景象深深的震惊，没想到经过严密的搜身还能夹带作弊进入考场。正在犹豫要不要举报这个考生时，那个转过身的兵丁突然又转了回来，一棍子打在那个考生的考卷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你他娘的，敢在老子眼皮底下作弊，当老子瞎啊！”兵丁怒吼道，一把夺过他的考卷和作弊纸，其他几个兵丁立即围过来，把作弊考生压倒在地。
“冤枉！冤枉啊！”考生辩解道，“进来的时候你们不也搜过了么，我根本没有带什么东西进来啊。”
“呵呵，那你说说看这是什么？”兵丁拿起他桌上的砚台，打开它底部，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大小正好放一张纸。
考生语塞，辩驳不了，只能任由兵丁们押出考场。
“大哥，这么明显的机关你一开始检查就没有注意吗？”一个年轻的兵丁问道。
“你这呆子！”揭发考生的兵丁赶紧低声骂道，凑近小声说道，“这种伎俩当然瞒不过我，我是故意放他进来，让他作弊，这样我也能抓几个作弊的，多挣点油水。”
“原......原来如此，大哥英明，佩服佩服。”年轻兵丁赶紧附和道。
柳晏儒离得很近，把他们话都听进去了，但没有说话，默默低头继续写文章。短短一天就见识了考场上的黑暗和恐怖，他打心里感到恶心，唯一脱离的办法就是赶紧写完交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二天一早，他最后一次浏览一遍文章后，郑重的把文章誊写在试卷上，并写上座号姓名，站起身来。
“喂，干什么？”巡逻的兵丁看见他站起说道。
“交卷。”晏儒简短的说。
“哦，出了这个考场，往北走就是交卷的大厅。”兵丁打着哈欠说，“收拾好你的东西，交了卷就不能回到这里了。”
柳晏儒收好东西，向大厅走去。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除了巡逻经过的兵丁，路上只有柳晏儒一个人，大多数考生都还在号舍中，或埋头苦干，或呼呼大睡，看来没有几个人提前交卷。
大厅里并排坐着几个身穿蓝袍的监考官，睡眼惺忪的在椅子上打着盹。虽然他们是监考官，不过也就是考试的时候象征性的巡视一下，敷衍了事，大多数时间都坐在这里闲聊和喝茶。
“交卷。”柳晏儒声音清晰地说道，但随后是一阵寂寥，官员们不为所动，继续睡觉。
“交卷！”柳晏儒提高嗓门说道，顿时惊醒了官员们。
“干什么，造反啊？”官员牛禹城睁开眼睛，看见柳晏儒惊呼道，“一大清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学生只是想交卷而已。”柳晏儒咬着牙说道，强压着内心的怒火。
“而已？”牛禹城恼火道，“瞧你嚣张那样，你摊上大事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判你考试不及格！”
“行了行了，牛大人消消气，没必要跟一个没教养的毛头小子计较。”一旁的张戍清劝道，又向柳晏儒说，“——喂你，把试卷放桌上就行了，赶紧滚去后面的院子待着。”
柳晏儒气的浑身发抖，他慢慢地把试卷放在桌上，跟监考官们鞠了一躬，转身来到大厅后面的院子里。
这里交完卷考生的集中地，他们要在这里等到考试结束才能走。柳晏儒走到一张石桌旁，心里越想越气，突然他把怒气和委屈集中到拳头上，狠狠地向石桌砸去。
“诶哟！”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叫了起来，同时也让原先趴在石桌的人惊醒了过来。
“谁？”朱新城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见了晏儒，“哦，是你啊晏儒，——咦？你好好地砸桌子干什么？”
“.......没.......没什么.......”晏儒生气又尴尬的别过脸去。
“呦呦呦，晏儒兄这是怎么了，谁惹你这个老好人生气了。”朱新城凑了过来，“来，跟兄弟我说说。”
柳晏儒见他如此，也说不过他，就把这几天所见所闻都他说了一遍。
“噗噗，就这样啊？”朱新城听完后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要是你在我那个考场，你还不得气死。”
“你那边怎么了？”晏儒忙问。
“我那边是直接给钱给监考官，然后明目张胆的抄。”朱新城轻描淡写道，“还有个考官见我东张西望地，就说我有作弊嫌疑，要赶我出去。”
“啊？怎么这样？”晏儒惊呆了，“后来呢？”
“后来一看见我的浮票，知道我身份后立马就对我点头哈腰，那样子你是没看见，简直让人笑死了。”朱新城轻蔑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庆幸自己有个特殊身份呢。”
“这些官吏怎么这样，这样尸位素餐，这样的........”柳晏儒气的说不出来话来。
“不是每个官员都像书上写的那样清廉正直，为民请命。现实的官场上充满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朱新城口气突然严肃起来，“你我看见的不过是最浅显的表象，他们的背后是一个物欲横流、污浊不堪的世界。”
“那这功名还考来做什么？”柳晏儒气愤的说。
“在大环境无法改变的情况下，我们能做的只有保持自身的纯粹，不与他们同流合污。”朱新城抬起头来，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说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不是么？”
“不忘初心.......”
此刻，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们脸上，阳光破开云雾，照射在大地上，万物迎来一次新生，而柳晏儒也想通了什么，心情也变得无比畅快，对着朱新城露出来一个浅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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