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题:不小心把什么东西带回了家。
下雪了。
在他起床之前,雪就已经开始下了,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收敛的迹象。
这没什么稀奇的,哥本哈根的人也从来都不稀罕雪,圣诞节前总是要下雪的,而且要下个一整周,直到城里堆积起能供孩子们取乐的量。
没有积雪的圣诞节是无法想象的,他想不出来,丹麦人都想不出来。
因此在他对着镜子整理仪表的时候,稍稍思索了一下,在更南边更温暖的地方,像是意大利或者西班牙,那里的人怎么过圣诞节?倘若没有雪的话——圣尼古拉斯要如何驾着雪橇而来呢?
不过这个疑问并没有能持续多久。
因为房东的哈巴狗已经在楼底下气势非凡的乱吠了。
据说这畜生在被抱过来前在是和农场里的鸡仔们在鸡棚里一起长大的,因此也养成了啼日的习惯,所以这畜生一叫,他就知道自己差不多该出门了。
在去工厂前,他习惯性的在后巷那家小店里买了早餐。
一杯咖啡和一块面包。
老板用带着歉意的表情向他递来了还冒着热气杯子和用牛皮纸包好的面包,他也没说什么,默默的接了过去。
这花掉了他整整20欧尔,比前几天要贵上一圈。
因为国王坚持要将荷尔斯泰因-石勒益苏格并为本土,那里的德国人非常不满意,他们甚至打算求助于那什么德意志联邦,普鲁士人和奥地利人倒是对这件事相当热心,他们都自认为是德意志的带头老大,要给德国人讨说法,不过他们实际上想要什么,大家都清楚。关于战争的传言已经传了有那么些时候了,物价会上涨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些东西对于他这样一个小工人而言都无所谓,管他打不打仗,只要不影响他的生活就无所谓。
他所唯一担心的是,战争会让那些孩子更中意玩具枪和锡兵一类的玩意儿,而他在工厂里是给小火车装烟囱的。
今天早上的雪确实很大,大清早的甚至都没有人出来。
才走了那么一会,他感觉雪已经下到他的脚踝上来了,为了避免咖啡冷掉,他于是在路边上找了个长凳,扫掉上面的雪,一屁股坐下,准备把早餐给吃了。
就在他吞下第一口咖啡,饶有兴趣的盯着缓缓飘落下来的雪看时,他突然注意到有一个穿着破旧大衣的女孩提了一个篮子迎面朝他走了过来。
这女孩是个标志的丹麦人,看上去十二三四岁,虽然有些凌乱,但淡金色的头发还是在纷落的雪片中映得挺漂亮的。
她就走到他的面前,用那双蔚蓝的大眼睛盯着他。
这女孩真没有礼貌,她这样死盯着,让他吃着早餐感觉有点尴尬。
于是他也回瞪着她,就这样双方四目相对了有十几分钟,直到他把早餐给吃完了。
“你一直盯着我干嘛?”
他把牛皮纸塞进空杯子里,又舔了舔手指。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先生。”
她摇了摇头。
“但是外婆说在别人吃饭的时候打扰别人很不礼貌。”
“呵。”
他嗤着鼻笑了笑,难道看着别人吃饭就很礼貌?
本来他还想反唇相讥的回上一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您要卖一盒火柴吗?先生。”
她这样说着,迫不及待的从她的篮子里拿一盒火柴,递了过来。
“不,不用。”
他连看都没看一眼,立刻回绝了。
“只要2欧尔,很便宜的,先生。”
“我用不着火柴。”
“哦……”
仿佛是已经习惯于受到拒绝了一样,她被冻的发红的脸上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丁点的失望的神情。只是麻木的微微欠身,撂下了一句‘谢谢’。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坐在那里,注视着那瘦弱渺小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单纯只是刚刚吃完饭不想动罢了。
突然,那个女孩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去。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摔到,内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是觉得这孩子真是笨,走路都能摔着。
女孩艰难的从雪里爬了起来,把她掉在雪里的篮子给捡了起来,揭开篮子上的布,像是再检查火柴有没有少,数了半天,又开始狼狈在雪地里翻找起什么来,看样子小商人的货掉了不少。
他看着这一切,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为这个女孩的笨拙感到好笑。
但正当他准备移开视线,向工厂走去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不由得把眼睛给睁大了。
女孩似乎很快找到她要找的东西,她从二十厘米厚的雪里把那东西给拽了出来。那并不是火柴,而是……一双被雪水泡的发涨的大拖鞋。
一双拖鞋?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女孩把拖鞋拿出来,把里面的雪一手一手的掏出来,然后穿套在了脚上……她难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穿着拖鞋?在这样的天气?
他一直盯着女孩,盯着她被冻的红肿,裸露在外的小腿,她蹒跚的背影,直到她完全的消失在风雪中。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情变的很差。
当他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把手里的杯子连同牛皮纸捏的变了形。
“啧。”
他摇了摇头,慢悠悠的向工厂走去。
这一整天,他都感觉身上有哪里不对劲,工作的时候他完全提不起精神,还差点出了错。思来想去,他觉得这是因为临近圣诞还得加班的缘故,而绝非是由于别的原因。
带着这样糟糕的心情,他度日如年的从早上一直磨蹭到了傍晚。
在下班前,他的工友格林讲完了最后一个笑话,他还是没笑出来。
在机器的停转发出呜咽声和一片快活的哄笑嬉闹声里,他默默的收拾好了行装,独自一人在阴影下离开了。
天已经有点发黑了,冬天的夜晚来的早,北方也一样,北方的冬天自然就更早了。
雪势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或许是因为没了头顶上的太阳发光发热,也或许是由于他才从闷热的工厂里出来,他感觉和白天相比,温度似乎骤然下降了十几度。
在雪地里一步留下一个脚印,他不由的把围巾拉紧了,将身子稍稍蜷起来,就算是他这样习惯风雪的丹麦人,这样的温度也委实难以忍受。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了绕远路,走了和上班来的时候一样的路线。
在和那个卖火柴的女孩相遇的地方,他稍微放慢了一下脚步。
但也只是稍微放慢了一下,朝着那被雪给淹没的广场张望了一下而已,他都不清楚自己这么做的意义。
正当他准备摇着头,大步离开这里的时候。
他突然感觉后背被有力的拍了一下,即便隔着那么厚的衣服也能感觉的出力道。
“嘿,兄弟。”
听这乡下人的口音,他大概已经猜到是谁了。
回过头去,果不其然,是格林,正咧着一口大白牙,冲他傻笑。
“一起去喝一杯怎么样?”
“你怎么突然想着找我喝酒了?”
“我看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呢。”
“哪有?我一直都这样的。”
“你看你一整天都没笑过。”
他沉默了。他确实无法否认自己的坏心情,实际上,从今天早上开始,他的心里头就始终有些东西不舒服,但他不确定是什么,是由于加班吗?还是说……
“和女人有关吗?”
正在他一言不发的时候,格林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嬉皮笑脸的搂住了他的肩膀,猥琐的冲他比起了小指头,用幸灾乐祸的语气问道。
“也许吧。”
他若有所思着点了点头,与其说那是同意格林的话,倒不如是对这个说法表示赞许。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挺喜欢这个乡巴佬的,喝酒也许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在街灯暗淡的光芒下,这两人一边嬉闹着,就像是缺乏配合的二人三足一样,一摇一摆的向着灯火通明的市中心走去,似乎已经提前醉了酒一样。
这家店的名字叫‘飞天维京人’
一个城市,总是少不了藏污纳垢的地方,就算是美泉宫,也得有下水道。
这家店就是这样一个彻彻底底的下水道。
是那种中产阶级的体面人都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地方。
老实说他其实也不是很喜欢到这里来,一来妈妈反复叮嘱过他远离醉鬼,赌徒和失业者,二来这里确实太过闹腾了,晚上该是享受宁静的时候。
但就算是这样,如果时不时想起要喝两杯,他还是会选择这个地方。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这里的酒实在是太便宜了,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是用什么法门进货的。
他和格林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了。
那是个好位置,除了旁边有个胡子邋遢的酒鬼在打鼾外,简直无可挑剔。
对这个酒鬼他有点印象。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在这里扎了根嘛,还是和他太有缘分,每次到这里来他都能看见这个家伙,要么是无度的在酗酒,要么就是在蒙头大睡。
虽然和他从来没说过一句话,但也算是半个熟人了,因此他和格林相当礼貌的无视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酒在胃袋里腐烂的气味,毕竟这里还是酒吧。
“两杯蜂蜜酒。”
格林打了个响指,把声音提高了两度,不无点骄傲的口气。
其实这个乡巴佬自己也负担不了太多蜂蜜酒,但他总是说喝蜂蜜酒的人要比和啤酒的更男人,更丹麦,因为一说起维京人,那肯定就是喝蜂蜜酒的。
两杯蜂蜜酒很快就送了过来,用两个长玻璃杯装着。
格林提着杯子和他碰了碰杯,咕咚咕咚的就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
而他却并不急着碰杯子,而是盯着那杯中不断升腾起气泡的金黄看了好一会。
他其实不喜欢喝酒,也没用喝酒的习惯。只是酒的那种通透的色彩,让他很是着迷,不管是啤酒还是蜂蜜酒。那种强烈的金黄相当诱人,以至于虽然他知道酒很难喝,尤其是蜂蜜酒这样的烈酒,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喝上一口这颜色漂亮的饮料。
他盯着那平静的酒面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浮在酒面上的气泡都消散的差不多了,他才慢慢的拿起酒杯,准备浅浅的抿上一口。
但这时,耳边传来传来的一阵而短促刺耳的声却让他整个人都定格住了。
他循着声音扭过头去,一股子刺鼻的硫磺味混着木材的焦味钻进了他的鼻腔。
是格林,他划开了一根火柴——只是为了把他嘴上叼着的卷烟给点上火。
“嗯?你不喝吗?”
格林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嘴烟,轻佻的问道,很明显他已经陶醉在了烟酒交融的**中。
“不了。”
他回答着,手颤抖着放下了杯子。
“我胃痛。”
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如此说道。
从被窝中睁开眼睛。
窗外正在下着雪,和昨天早上一样,或者该说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没有停过。
知道这一点的他,突然感觉心跳的有些快,就好像在害怕什么一样。但他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呢?他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啊。
也许他病了?于是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烫,甚至可以说有点冰,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沾了一手的冷汗。
房东的哈巴狗从来不会考虑他在做什么,照常在天还没全亮的时候冲着太阳出来的方向放声大吠,这表示他可能已经起的有些晚了。
他不得不放弃自己脑子里正在想的事情,麻利的换掉睡衣,穿上厚实的冬装,匆匆洗了一把脸,下了楼。街道上的积雪已经厚厚的堆砌了起来,他一脚踩下去,甚至要使点力气才能把脚**。
他照例走后巷的那里去上班,走他经常买早餐的小店那里,他买了40欧尔的东西。
20欧尔的早餐,还有20欧尔一包的卷烟。
拿着那把印着古怪商标的卷烟端详了半天,他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想着买烟了,他不抽烟,烟草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吸引他的地方,只是他突然觉得,买包烟可能有用,于是就买了。
走着走着,他又来到了昨天同女孩相遇的那个广场。
在那里,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女孩,那件破旧的大衣很扎眼。她正提着她的那口篮子,守在路口边上一个人一个人的推销她的火柴。
看上去她的生意不太好,过路者显然不把她当一回事,大多只是轻轻向她摆摆手,要么冲她摇摇头,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或者干脆根本不正眼看她,直截了当的从她面前走过去。而对每个人,不管有没有搭理她,她都毕恭毕敬的向他们微微欠身。
这样一看,她其实还是很有礼貌的。
他这样想到,可能昨天他有点误会她了。
看着这个女孩,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而当他坐下来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没有把凳子上的雪给扫下去,这让他的屁股湿了一大片。
但他正想要站起身来拍拍裤子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女孩望向了自己。
并且向自己走了过来。于是他没有起身,只是顺势装作伸了个懒腰。而为了防止在出现这女孩看着自己吃早餐这样尴尬的事情,他还悄悄的把早餐都给放到了凳子上。
就那样摆了一个惬意的姿势等着女孩朝她走来。
女孩走的很慢,甚至有些蹒跚。这一次,他注意了一下女孩穿着的鞋,她确实穿着昨天那双被泡的发涨拖鞋,两只小腿都被冻的发红发紫。
但他没有显露出声色,而是静静的等着女孩到了他的面前,朝他搭了话。
“您要买火柴吗?先生。”
她的声音有一点怯生生的。也不知道这是因为她还记得他,还是因为不记得他的缘故。
“唔……”
他装着犹豫了一下。
“给我来一盒吧。”
她听到这话,刚想要转身,但突然间迟疑了一下,扭过头来,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了他。
“您是说……您要火柴?”
“没错,给我来……三盒,多少钱?”
他笑着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六张一欧尔的零钱,其中有两张不小心给撕裂了,也不知道是从哪换来的,但好歹它的前任主人细心的把钱给粘好了。
“谢……谢谢!先生!六欧尔!”
她几乎从他的手中抢走那六欧尔的,好像生怕他反悔一样,把这钱揣进了她的大衣口袋里,随后又从篮子中拿了三盒火柴,恭恭敬敬的递了上来。
他接过火柴,冲她笑了笑,然后又一盒一盒的揣进了口袋里。
“你不冷吗?”
他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揣火柴一边问道。
“我看你穿的鞋子……。”
女孩听了这话,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但很快就知道他说的什么,冲他摇了摇头。
“不,先生,这虽然是双拖鞋,但是貂皮做的,很暖和的。”
“哦,居然还有人用貂皮做拖鞋?”
这确实有点难以想象,实际上他也很好奇买得起貂皮的人家怎么会让孩子出来卖火柴。
“据说我的祖父有一次在林子里打死了两只貂,我的祖母就用那些皮毛给我的母亲做了一双鞋子,后来这鞋子又有些磨破了,于是我的母亲就把它改成了一双拖鞋。”
“哦,原来是这样。”
他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就好,不冷就好。”
他说着摸了摸女孩的头。
“去吧,记得别冻着了。”
听了他的话,女孩冲他深深的鞠了两个躬,又向广场深处走去。她跑的蹦蹦跳跳的,看得出有几分欣喜。但走到一半,她又停了下来,冲他转过身。
“谢谢,先生。”
她朝他笑了笑。
“这是我这几天来卖出去的第一份。”
说完,又冲他鞠了一躬,然后就蹦蹦跳跳的消失在了街道中间。
他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感觉心情好些一下子好了起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被冻的有些麻木的屁股,大步的向工厂走去,现在,他感觉释然了,心里无比的清爽,虽然感觉好像忘了什么,但是他现在心情非常好,因此也没有去在意。
总算是熬到了午休的时候。
午休铃打响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听见的都是天使的号角声。
当他来到工厂,签完到之后,他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把什么东西给忘记了,不过就算想起来也于事无补了。恐怕他放在长凳上的咖啡现在已经结了冰吧,面包也该和石头一样硬了。
因为空腹,他这次工作差点又出状况,毕竟造火车也还是个力气活,不过好说歹说,终于还是熬到午休的时候。于是他像怒兽一样冲进了食堂,抢在所有人的前面得到了餐盘,然后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虽然这支队伍都还没有排起队来。
不管怎么说,他毫无疑问是今天全工厂第一个吃上午餐的人,或许是由于饥饿,他早早的便把工作餐给吃完了,比平时要快上不少。
但这一下他犯了迷糊了,距离上班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接下来要怎么打发时间呢?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口袋了火柴,还有烟。
对啊,他买火柴不就是为了抽烟吗?虽然他从来没有抽过烟。但人总是要不停尝试新东西的。
于是他在院子里找了角落,划开火柴,学着格林抽烟时那样的动作,把烟叼在嘴上,用左手挡风,右手点火,有模有样的学起了抽烟。
但吸的第一口就被呛的七荤八素,于是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不是抽烟的那个料,非常果断的放弃了抽烟,把那一盒烟给扔进了垃圾桶。
但当他刚把烟给扔进垃圾桶,一下子又后悔了,如果没有烟的话,那他买火柴干什么呢?如果不抽烟的话,在哪些地方用的了那么多火柴?
在他为此而烦恼的时候,背后突然重重的挨了一下。
下手会这样不知轻重,也就只有格林了。
果不其然,他丝毫没有察觉出自己下手有多重,还带着一股子笑脸在那看着他。
“你差点把我给打死。”
“真的吗?那我下手还是太轻了。”
格林嬉皮笑脸的说道。
“你小子也够快的啊,我在食堂找了半天还硬是没找着你。”
“我今天有点饿。”
“吃的有点快?怕是你要飞到哪个餐厅去吃烛光晚餐吧,哈哈哈。”
格林这样说着,突然开始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大笑起来。
所幸这个角落没有什么人,不然要是吸引来旁人的目光,他感觉自己肯定要尴尬。
不过这个乡巴佬也还是有一个地方好,那就是虽然有时候他做事容易过分,但是却总是能在超出别人忍耐的界限前收手。
这次也一样,格林适时的停止了自己出格的笑声,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
“不过,你在这干嘛?”
格林皱着眉头,又吸了吸鼻子。
“你抽烟了?”
“我在……想事情。”
他果断的无视了抽烟的话题,要是让格林知道自己把一整包烟给扔进了垃圾桶,这个乡巴佬一定会尖叫着翻进垃圾桶的,虽然进了城,格林毕竟还是承袭了乡下人节俭的风气。
“我这里有三盒火柴。”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火柴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用他们。”
“吼,你还会有这种烦恼,可惜你烦恼的不是钱太多了,不然你可以把他们全给我的。”
“那你要吗?”
“给我一盒吧。”
格林说着从他的手上接过了那盒火柴。
“那剩下两盒呢?”
“你可以用来在大冬天取暖,或是划着玩。”
格林玩笑般的说道。
而他听了之后,只是点了点头,从火柴盒里抽了一把出来,正准备在砂纸上划燃,却理所当然的被格林扯住了手,这太浪费了,格林当然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还当真了?”
“不然呢?我要怎么用这两盒火柴?”
“你为什么不先问问你自己买那么多火柴干嘛?”
“我……”
他正要回答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嘴。
是啊,他要那么多火柴干什么呢?他其实很清楚,自己买火柴并不是为了抽烟,那是为了什么?当然他也不能把烟的事情泄露给格林。
格林这个问题真的把他问倒了。
那么,他究竟为什么买火柴呢?难道是因为同情?不,不会是这样的,他很不愿意承认,是因为所谓的同情心……那太傲慢了,也和他的身份不符,同情终究是所谓的老爷们的特权。但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旦他试图去思考,他的脑海里就涌现出一些模糊记忆,几个一闪而过的画面,几秒钟沸腾的肾上腺素,还有一种难过的感觉,他身体的某些东西,似乎在抗拒这份记忆,提醒他不该回想起某些东西。
“唔,你要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用处的话,我倒是有个法子。”
所幸在他被这种感觉给逼疯之前,格林插话打断了他。
“什么法子?”
“实际做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格林说着从火柴盒里抽了几根火柴出来,然后在自己身上四下摸了一下,最后在工作服的边缘上摸到了一个线头,他就这样直接把线头抽了出来,又用牙咬断,就这样得到了一根线。
“看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
只见他用那几根粗大的指头把火柴在各种方向都卡在一起,又用那根线在火柴上绑来绑去,一套动作下来不过十几秒,就用火柴搭了一个四只脚的玩意儿出来,那是某种哺乳动物……或许是牛,也可能是羊。
“你还会这个?”
对格林那双粗糙的大手有这样的功夫,他不得不表示惊叹。
“以前老家有时候会有火柴受潮了,我没别的玩具,就靠玩这个了,怎么样,这些应该够你用火柴了吧,变化多种多样。”
“当然。”
他点了点头,把口袋里的火柴握的紧了一点,这样,他就能安心的去那个女孩那买火柴了。给自己一个理由,但决不能是同情。
当晚,他和格林又来到了‘飞天维京人’。
这一次来的理由不是别的,而是因为格林说自己给他想了法子,所以他应该请自己喝酒。
格林本来只是开个玩笑,但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一口答应了,因为格林确实算是帮了他一个小忙。
格林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于是他们又像一对要好的狐朋狗友,勾肩搭背的来到了这家散发着酒臭味的酒馆。
他们还是选择了昨天的那个位置坐下,那个酒鬼也在那里。他醒着比醉了看上去更加的颓废,满脑袋的脏发和被酒凝成一块一块的胡子,身上还散发出新鲜的酒臭味。
在坐下的时候,他和这个酒鬼相互瞥了一眼,突然感觉这个酒鬼怎么好像有点似曾相识的模样。
但格林督促着他,因此他没有能细看,就匆匆的坐下了。
接下来喝酒的事情,他记不清了,他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甚至连酒味都没怎么在意,对于格林的解颐妙语也只是随口应答两声。
那一天他喝的比平时都多,因为他光去盯着那里的那个酒鬼了。真的,那个酒鬼太像某人了,到底是谁呢?他一下子想不起来,可越想不起他就越忍不住去看,只希望能够突然灵光一闪,弄清楚这个酒鬼究竟是像谁……虽然这可能只是偶然而已,但他还是很在意。
这个酒鬼似乎对他没有同样的感觉,只是一个劲的喝着最便宜的闷酒,一杯空了就换下一杯,直到老板要他把先付一部分酒费,他才稍微停下了滥饮的节奏,从口袋里晃晃悠悠的掏出了几张一欧尔,不过就算对酒价毫无概念的人,这应该明白这完全抵不上他的酒费。
因此老板把他臭骂了一顿,硬生生的给赶出了酒馆。
在众人的讥笑声中,这个酒鬼灰溜溜的离开了。
看样子,他一时半会是没法想起来这酒鬼的究竟像谁了。
他摇了摇头,浅浅的喝了一口杯中的液体,但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习惯性的看向了那个酒鬼刚才的位置——那里已经没了人,只有几张零零散散的欧尔。
但就是这么一瞥,他却注意到了某些东西。
那张欧尔……那个酒鬼留下的一张欧尔,是用胶布好好粘好的……就和……就和他今天早上付给那个女孩的那张一样。
难道他今天给那个女孩的钱,最后都落到了这个酒鬼的身上?
这个想法突然在他心中油然而生,那是她卖火柴的钱她本该有资格自由支配的,她想给谁就给谁,但是……
他一下子感觉心里五味杂陈,丝毫没了看酒,喝酒的兴致,于是拍了拍格林的肩膀,简单说了一句,就冲出了酒吧。
在被积雪覆盖的街道上,他拼命的寻找着那个酒鬼的身影,想要找到他问个清楚,可是无论他怎么找却都找不着,反倒是纷纷落落的鹅毛大雪先让他发热的脑子冷静了下来。
没错,这世界上又不止是一张欧尔被粘过,他或许太大惊小怪了。而且就算是一张钱,那钱说不定是流通到那酒鬼手上的呢?真是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女孩,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开始思考起来。但还没等他想清楚,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
转过身去,那是个笑容满面的老头。
“您是想要给自己的家人买什么礼物吗?”
他这才发现,自己扶着的根本不是墙壁,而是橱窗。这一下他突然感觉十分的尴尬,可是又想不到什么脱身之术,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和老头走进了这家店里。
这东西要怎么办呢?
在上班的路上,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
昨天晚上,他意外在一家商店门口的失态使得他不得不买下这个。
这个用蓝色的礼物纸和缎带包装的好好的东西,他进店的第一眼就看见了这个,随即就把他买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只急着想要离开所以才买了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可现在买了又该送给谁呢?
“就送给她吧……”
他自言自语道,几乎没有做多少考虑就这么决定了,就好像本来就是打算送给她的。
送礼物给素不相识的人,这也真算是破天荒的善举了。他不是什么虔诚的基督徒,因此委实无法理解自己突如其来的善心是怎么回事。
但他隐隐约约的觉得,和他不太想想起来的那件事有关。
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做了关于这件事的梦……大雪,**的女孩,野兽的眼睛……他没有办法很好的把这些破碎的片段链接到一起,某些东西也在提醒他,让他别去这么做。
今天的雪和前几天比起来,要小了很多。
早上出门的人也多了不少,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今天是圣诞前夕。
报童吆喝着汉诺威和萨克森这两个德意志联邦的成员国率军开进荷尔斯泰因-石勒益苏格的新闻,却没有多少人理会,人们都在忙着过圣诞,今天可是平安夜,这顶多只是挑衅,不可能有人会在圣诞节开战的,那不合道义。
在那个广场,他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女孩。
她依然再向过往的行人们兜售她的火柴,但不知道为何她没有穿着那件厚实的大衣,而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连衣裙……是因为雪没那么大了吗?
她很快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他,看见他,她似乎显得很高兴,提着她的篮子跑着来到了他的面前。
“圣诞快乐,先生。”
“圣诞快乐。”
他笑着回应道。
“您今天买火柴吗?”
“嗯,给我来二十盒吧。”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张欧尔来。
“二十……十盒?您要那么多火柴干什么?”
“我培养了一个新的爱好。”
他从女孩的篮子里拿了一盒火柴出来,学着格林的样子抽了几根,又从毛巾上扯了一根线出来,笨拙的把这一摞火柴捆成了一个十字架,拿着这个火柴的十字架,装模作样的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用火柴来做东西,所以我要很多火柴。”
“您手可真巧啊。”
“雕虫小技而已。”
被这么一夸,他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
当然,在这里他撒了谎,就只是做十字架这么简单的东西,他其实都是在工作的时候和格林一起摸了老半天鱼才学会的。
“那么这就送给你了。”
“真的吗!谢谢你,先生。”
他把这个十字架轻轻的放在了女孩被冻的发红的小手上,而女孩则把珍视的把十字架捧在了心里,冲着他莞尔一笑。
这让他心里美滋滋的,他甚至感觉自己有了一个听话的妹妹,这真是一件最好的圣诞礼物。
“对了,还有一件东西。”
说到礼物,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口袋里的那个东西。
虽然本来就决定是要送给她的,但他居然一下子给忘了。
就在女孩震惊的目光前,他把那个东西给套了出来,塞到了她的面前。
“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这……这个是?”
女孩有些不敢相信朝他看了看,又看了看那蓝色的礼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我不能收这个,先生,我……”
“今天是平安夜不是吗…”
“但是我……”
“收下吧,我只是偶然看见了,心血来潮就买了,可结果我没有兄弟姐妹什么的……你让我一个大男人要这个干什么呢?”
听了这话,女孩又低着头,悄悄斜着眼朝他看了两下,才犹豫着结果了那个礼盒。
“我可以现在就打开吗?”
她拿到礼物,显然有些迫不及待,这也是应该的,毕竟和她的年龄一样,她就是个孩子。
“戴上吧。”
他看着她把包装纸一层层的拆开,又看她用惊异的眼神从把那个镶着彩色玻璃的头饰拿了出来。不自觉的这样说道。
女孩冲他点了点头,有些笨拙的把头饰歪歪扭扭的卡在了头发上,看向了他,似乎在询问他好不好看一样。而他也看出了这一点,冲他点了点头。
就这样,这二人仅仅在三天的时间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情感。男人感觉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被填补,而那个空缺就是他拒绝回忆的东西。实际上双方都找到了自己缺失的东西。
既然缺口这个已经被填上了,那么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回忆那个东西了。
如果不是煞风景的卖报童又在吆喝汉诺威和萨克森的事情,或许这个对视会持续更长时间。
他这才想起自己要去上班了,在平安夜,玩具商的最后一搏是可怕的,在今天迟到应该会遭到老板怒涛般的责骂。
所以他摸了摸女孩的头,赶忙向工厂跑去。
但他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发现一件事,这就事情让他的心里一震,眼前浮现出女孩的笑容。他终于想起了,昨天晚上他是觉得酒鬼像谁了……
女孩……尤其是那个眼睛,几乎和那个酒鬼一模一样啊。
他猛的转过身去,想要向女孩问一问这事情,可是他却已经走的太远了,看不见了女孩的身影。
这一天的工作,虽然很紧促,但他又是在没有状态的情况下过去的。
机器的轰鸣,格林对他的抱怨,老板的动员,他感觉一切都好像听不进去。
就这样行尸走肉一样的等到了下班的日子。
他回绝同格林,以及工友们去酒吧开单身汉派对的提议,而是跑到了街上去,寻找女孩,因为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到最后,他也没有能找到她,直到街道上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他才终于沮丧的回了家。
这个夜晚并不舒服。
雪大的似乎都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就好像风神临时发起了怒一样,就连风也大了不少。
躺在床上,听着那风声,他的心里非常忐忑。
虽然这只是猜测,但是他觉得他知道女孩今天为什么没有穿大衣了。那个酒鬼因为酒债被赶出了酒吧……他一定是拿了女儿的大衣去换酒喝了。
酒鬼是不可救药的,他记得父亲在喝酒喝死之前是怎么压迫他和母亲的。
那个女孩……现在是不是在哪个墙角处瑟瑟发抖呢?他不清楚,但是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把那个女孩从酒鬼的手上拯救出来。
他这样想着,想要立刻起床,行动起来,但是一下子又被这风声,雪声吓住了,不得不乖乖躺回床上。
就这样,他反复了好几次,流了一头的冷汗。直到他终于用尽了力气,才在床上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那是他小时候……好像那时也是圣诞节。
他还小,和邻居家的女孩去郊区的林子里冒险……在那里他们愉快的玩耍,又跑又跳……然后在日落时分回家……本该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遇上了狼,被那饥饿嘶吼着的怒兽在林中猎杀的话……
他们逃啊,逃啊,最后躲进了一个山洞。
狼没有再追过来,但是他们也被困在了这里。
他们彼此说着互相鼓励的话语,发着要一起回去的誓言,在这个山洞里等待了……他记不清有多久了。
唯一记得的是,女孩还是先他一步冻死了……这或许是因为她在逃跑的时候把她的鞋子跑掉了吧…
再继续做下去这个梦,他知道自己会回想起很痛苦的事情。但是他得继续下去,因为这是梦,没有什么能阻止梦往下继续。
他把自己的海誓山盟给忘的一干二净,为了活下去,他甚至扒光了女孩的衣服来给自己御寒……
当梦做到这里的时候,他惊醒了。
现在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否认自己的同情心。虽然大人们从来没有指责过他,但是他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借口,他必须让自己觉得自己没做错。也知道了自己为什么对那个女孩那样的在意了……因为,她是他的救赎啊……
邻居家哈巴狗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巨大风雪中。
他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出了门,他必须再见到那个女孩。
他去他们经常见面的广场,没有见到她,但是却在城的另一边看见了她。
她依然在向人们售卖她的火柴,但和之前不同,这一次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绝望。
他看的很清楚,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还有在雪中颤抖的身子。
“喂!”
他冲女孩大喊道。
女孩听见了,也看见了他,但是她在雪中愣了一下,逃一样的离开了。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逃……不,他是知道的。
他不该送给女孩那个发卡的,她的酒鬼父亲肯定会以为她是用卖火柴的钱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样解释她身上的淤青是怎么来的。拿个酒鬼肯定把那个发卡拿去换酒钱了!她不敢见他!
他真是傻瓜!他这样想着,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在街道上来回穿梭,寻找着她。
但是,她却始终不见踪影。
天要黑了,雪也更加的肆虐了。
这样的天气就算是圣尼古拉也不可能出行。
他失了魂一样的回了家,瘫坐在地上。
房东看见他,为他拿了一条毛毯过来。
但他却突然又疯了一样的冲了出去,一头撞进大雪里,风雪里,他还要寻找。
他不能放弃,那是他填上自己心里的缺憾唯一的机会。
从他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责任还有救赎带回来了,他必须负责到底,他不能丢掉这些东西!!
第二天.
哥本哈根的人们在城里发现了两具冻僵的尸体。
一具被认为是个酒鬼,他似乎是个玩具厂的工人,喝醉了酒之后在这样的大雪里乱逛——只有疯子和酒鬼才会在这样的夜晚出去。
而第二具尸体,似乎有些蹊跷。
那是个女孩,只穿着一只拖鞋,左手里还握着一把烧焦的火柴。
这个女孩的死引起了人们的同情。
一位老迈的作家甚至以此写了一篇悲伤的童话,流芳万古。
至于那个酒鬼……他自作自受,人们很快就把他忘记了。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孩的右手,握着一个用火柴做成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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