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程索然无味，和往常一样，葛天鸣在独自一人的氛围中度过。
同学和老师们也习以为常地忽视、疏远他，高一（九）班里仿佛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教室离讲台最远的角落里有个沉默寡言的存在。
哪怕在上午最后的物理实验课，当老师要求同学们分组做实验时，所有人都默认排除了他。即便某个组和其他相比少了一人。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我去拉他过来。”
一个留着滑稽平头的高个男生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看，只见葛天鸣孤零零地独占了一张桌子，正在调节仪器。
“你傻啊，去靠近那个‘扫把星’？”
“忘了上次有个组好心带他，结果仪器摔了，几个镜头都坏掉了吗？”
“我们少一个就少一个吧，有了他还要拖累我们进度。”
同组的同学纷纷埋怨起了平头男生，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下头干自己的活。
即使说得再小声，毕竟只隔了一条过道的距离，同学们的小声议论自然都传到了葛天鸣耳中。事实上，自始至终，旁人对他的态度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我没关系的。
葛天鸣缓缓打开实验记录册，在一串串写满小组成员名字的空格下方，写上了他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手有点僵硬，写字时不太流畅。但葛天鸣内心将这归咎为霉运发作，笔头坏了，写不大出来水的缘故。
真的，没关系......
自从摔倒泼了别人一身饭菜后，葛天鸣就再也不去食堂了，午餐通常都是到小卖部买些面包解决。
每当小卖部阿姨懊恼地拍着故障的计价器时，葛天鸣总会在心中默默道歉。
在学校花坛附近找了一个角落吃完午餐后，葛天鸣根据早上的约定用手机拨通了家里的号码，很快便接通了。
“好了秋吟，你现在可以讲清楚了吧。为什么说那个女生可以救我。”
“那晚上的豪华套餐……”
“我给你买！”
葛天鸣咬咬牙，想起自己本就不多的生活经费，感觉自己接下来的一周要勒紧腰带了。
“好吧，那本女神就大发慈悲地指引你好了！你知道为什么凡人会有‘夫妻相’的说法吗？”
“……废话少说，电话费也是要钱的。”
“切，你还真够心急的。简单地说就是产生爱慕之情的两人，其灵魂会渐渐相互靠近，最终呈现对方的某种特质。”
“……所以呢？”
“运气也是相同道理啊。你找一个运气极高的人谈恋爱，等她对你产生爱意后，她的灵魂就会为你开放，运气就会如水从高流到低处一样传输到你的身体里了！”
“什么！！！”
葛天鸣忍不住抓着手机惊呼起来，引得花坛附近经过的几名学生不满侧头。
“你，你的意思是，要我成为那名女生的男朋友吗？！”
“啊哈，你一个男生不会畏惧这种事吧？鼓起勇气去追求吧，本女神会帮助你的~”
“这不是有没有勇气的问题。”
震惊过后，葛天鸣很快恢复了冷静，但眼神中的光芒更暗了。
没错，这并不是他有决心或有女神的帮助就能做到的事。
“有病啊，突然大叫起来，吓死人了……”
“诶？我听说过他，好像是一年级出了名的扫把星。”
“什么嘛一个人突然大喊大叫，该不会想学热血漫主角做些出格的事引人注意吧？”
被葛天鸣的惊呼吓到的路人学生此刻纷纷反应过来，或是不屑，或是嗤笑地散开。葛天鸣沉默片刻，再度开口时声音异常地平静。
“你大概已经了解过我的状况了，那就应该明白我在同学中是个异类，是极不合群的存在，没有人会喜欢上我的。而且我有这种不幸的体质，也绝不会和别人产生交集。如果你还有其他的方法再告诉我吧。”
“等，等一下……”
不等秋吟说完，葛天鸣就挂断了电话；背靠着树干，闭上眼睛，缓缓地吐着气。
他以为自己已经和秋吟说得够明白了，所以当下午放学后，秋吟约他到教学楼外见面时，葛天鸣相当惊讶。
“你是怎么混进学校里来的？”
“就穿了你的冬季外套和裤子，大摇大摆地从校门口进来呗。”
秋吟自以为很可爱地吐了吐舌头，反倒引起葛天鸣的皱眉。
“不是跟你说过了吧，我是不会也不可能去找女生谈恋爱的。”
“哎呀，别这么肯定嘛万一最后被打脸了呢？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秋吟的笑容近乎讨好，让葛天鸣大为惊讶，和他记忆中昨晚那个鼻子几乎要翘到天上去的女神格格不入。
究竟是什么导致她发生了这么大变化呢？葛天鸣眯着眼睛稍作思考，回想着她曾说过的话，得出了一个假设。
“你这家伙……不会是接了我这个重要的任务，结果搞砸了，拼命想找机会弥补吧？”
秋吟的笑容僵住了，连忙打起了哈哈。葛天鸣见她额头渗出了汗珠，才确信女神和凡人一样也会流汗。
“啊？哈哈哈——怎么可能呢？我可是真心诚意地想帮助你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会为区区一个见习女神转正考试伤脑筋呢……”
“我刚才听到了什么？见习女神？”
“啊？我有说吗？”
“别想骗我！”
葛天鸣怒吼道，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这可是攸关他性命的大事，那个什么天界就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见习幸运女神来帮他，还把事情搞砸了？
（突然有一种变成蜮鬼也不错的感觉，可以好好和什么天界、女神之类的对抗一下。）
见葛天鸣黑着脸往校门口走去，秋吟也慌了，连忙扑上来抱住他的腿。
“相信我，我是真的有必须成为管辖松星市幸运女神的理由——求求你帮帮我吧，和美少女谈恋爱你又不吃亏——”
“我说了我绝不会干那种事的，你给我放开——”
“呜呜呜——只差一步我就能当上女神了，求求你帮个忙，大不了我把豪华套餐分你一半——”
葛天鸣咬牙拖着秋吟离开，秋吟嘤嘤地哭泣着，眼泪抹在葛天鸣腿上，像极了刚失去法力时的状态。
“呜呜呜——你想想看，你这种整天无所事事人际边缘化的宅男，原本肯定是到了三十岁连女孩子手都没签过，四十岁了还在买女孩子抱枕自我安慰。现在有我帮助你和美少女谈恋爱，怎么想都不吃亏啊……”
葛天鸣再也忍不住了，伸出手刀作势要往秋吟脑门劈下——
“住手！”
葛天鸣呆住了，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转头一看，早上遇到的女生就站在不远处，正不满地望向葛天鸣两人。
此时的她已换上了运动短裤，手里拿着一条白毛巾擦着脸；上身的校服被汗水打湿了大半，隐隐勾勒出胸部的惊人轮廓。
“你怎么可以欺负一个女孩子呢！”
（是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葛天鸣的余光看到秋吟在捂着嘴偷笑，狠狠瞪了她一眼；秋吟则笑盈盈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原来是你这家伙干的好事！）
葛天鸣转身面对那女生。虽然他并不打算这么做，但在得知秋吟的方法是撮合他们两人之后，内心深处还是有些许酸痒的悸动。
（对了，还要为上午的事向她表示感谢才行。）
还没等葛天鸣开口，秋吟已经抢先一步挽住葛天鸣的手臂，朝那女生露出可爱的笑容。
“刚才我们兄妹是在闹着玩的啦。其实是我哥特别想见你，有话要跟你说。可他又不好意思，才托我约你这个时间见一面。”
葛天鸣被秋吟推搡着走上前，直视那女生的眼神，霎时间口干舌燥，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好。
“笨蛋，我都给你们创造机会了，趁现在约她出去啊！”
秋吟焦急地在他耳边小声指示。葛天鸣心里觉得不妥，沉默没有说话，但他的内心又不愿就此走开。女生认真地注视着葛天鸣的表情，见他默然不语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你的妹妹一再恳求，我才同意在练习的休息时间来见你一面。现在我更确定了早先的想法。”
女生甩了甩马尾，看向葛天鸣的目光中，鄙夷之意更深。
“你太懦弱了，是我最厌恶的类型。”
葛天鸣垂下目光。女生“哼”了一声，瞟向秋吟。
“好好奉劝你哥哥，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不是这样的，其实他很有勇气，很有责任感……”
秋吟还想为葛天鸣辩解，可那女生已经转身离开，头都不回一下。
“看吧，我早就说过了。我这种人……不可能的。”
葛天鸣慢慢转头看向秋吟，勉强挤出微笑；竭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却透出无尽的苦涩。秋吟呆愣片刻，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死了就算了，可我回不了天界当不了女神怎么办啊……”
葛天鸣也无心和秋吟争辩哪个更重要的问题，只能好说歹说地劝了一阵，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让她跟在后面，一路上还是哭哭啼啼的。
葛天鸣正烦恼着该怎么让她安静下来不引人注目，经过操场时，目光不自主地被一场小骚动吸引了。
操场的跑道起跑线上，大约七八个女生围在一团争论着什么。她们统一穿着运动短裤，大概属于相同的体育社团或队伍。
他一眼就发现了那根标志性的长马尾，其主人似乎正处于争论的核心。争吵声越来越大，连在操场边相距十数米的葛天鸣都能清楚听见。
“不加大训练量的话，到时怎么代表学校去参加市里的冬季比赛！”
那女生双臂抱在胸前，威风凌凌地站在那里，义正辞严。但其他女生似乎并不买她的账。
“可那还有一个多月呢！我们现在拼命训练万一受了伤，到时怎么参加比赛？”
“你别老拿你的标准要求我们啊，我们不一样的。”
“是啊，我最近都没精力写作业了。还被老师和爸妈说了一顿。”
其他人叽叽喳喳，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满，一些人甚至开始收拾起毛巾和水瓶。长马尾女生抿紧嘴唇，再度开口时语气稍微软了一些。
“尽全力，再跑两次，可以吗？”
“算了吧于璐，你看大家都已经筋疲力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对啊，我们没有你那样的身体素质，再跑一次说不定明天都参加不了训练了。”
“我们先走咯，要是你自己还想跑就单独练习吧。反正我们也很难做你的陪练搭档。”
女生们纷纷收拾东西，一哄而散，仅剩下那名为于璐的女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葛天鸣莫名地想起了当老师宣布分组时，同学们似退潮般从他身边散去的情景。
当几名离去的女生经过葛天鸣身边时，他听到了她们的窃窃私语。
“什么嘛，明明才入社团没多久，就开始对我们这些老人指手画脚了。”
“团长只是受了伤让她协助指导一下而已，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代团长了吗？”
“饶了我吧……那怪物般的身体素质，我是真的不想和她一起跑了。”
闲言碎语散去，葛天鸣静静地看着操场上的于璐有了动静：她低头走到起跑线后，弯下身以标准的蹲踞式，随后仿佛是弹射出去冲上跑道。
“唉，运气太好的人也会有各种麻烦啊。”
葛天鸣心中一跳，转头看见秋吟已停止了哭泣，正一手抱胸，一手拖着下巴，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在跑道上飞奔的于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吟一抬头，发现葛天鸣的表情似乎比听到他自己生命仅剩三月时还要紧张，略微惊讶。
“咦，我没说过吗？运气也不是越多越好哦。拥有太多和太少运气的人都是异常的，搞不好都会导致悲惨的后果。”
“不会吧......那，她也属于那类人吗？”
“唉，还是你自己看吧。”
秋吟凑近，右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圈，放在葛天鸣眼前。葛天鸣惊讶地发现，正慢慢走回起跑线的于璐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金色灵气，甚至在外围形成了少许刀剑的形状。
“看到了吧，她的运气已经算非常高了，目前或许还只表现在天赋异禀，成绩惊人上。不过许多运气高的人都会因小成功而过度高估自己的能力，变得不尊重甚至伤害他人。而他们最后的结果大都是自信过度膨胀而破产跳楼之类的。”
“那，她现在的情况危险吗？”
葛天鸣目不转睛地望着于璐再度起跑，双拳不自主地握紧。
“难说……不过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一年之内天界就会派人来处理了吧。前提是在那之前她不会因过度逼迫身体导致骨折什么的……”
秋吟无所谓地摊开双手离开，走开几步才发现了哪里不对；转身发现葛天鸣还在原地，面色严肃。
“我……我决定了，我要去追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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