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过去，我的声音未能恢复，寻人计划也没有丝毫的进展。
在烧烤店前无意听到消息固然是个不错的开局，可关于接下来“想在学校中找到目标人物并不简单”这个事实，我直到现在才认清。
的确，搜索范围的缩小，让逐一精确排查的办法具备了理论上的可行性，但非常不幸，我在以个体身份活动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作为学校中的极端案例，游离在常规理论的体系之外。
说得通俗一些，就是别的同学想在校园内展开某项调查，经过一番努力，还是可以让全体学生作为样本参与进去的；而对于我来说，且不提努力与否，恐怕是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拿着“请问你的声音有没有出现变化”，或者是“近来身体是否有出现异常”这样的问题到处走访，普通的同学也会被当成精神病人。
综上所述，逐个询问的策略在此次行动中难堪大用。
还有一个很容易就能想到的办法：直接去询问见过那个女孩的人，即医务室的老师。
然而我并不觉得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甚至连能否全身而退，都要打上一个巨大的问号。
短时间内我可不想第三次遇见他……不，还是永远不要见到比较好。
越是容易想到的方法，执行起来的难度就越大，这是命运经常爱开的一个玩笑。
“莫篱，你来回答一下我刚才的提问。”
有人试图将我从深度的思考中拉回现实，并且成功了。
身体像是之前设定好了程序一样迅速离开座位，我在意识到自己被点名的时候，双腿早已站直。
老师们似乎总有办法，能够找出所有同学中最为心不在焉的那一个。或许真的很有必要组织他们去那些经常需要开会的地方举办讲座，向会议的组织者传授这方面的经验，想必会有非常棒的效果。
直到与讲台上的那个人对上视线，我才意识到现在是由班主任教授的语文课时间。
狄法，他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我应该没有记错。
对于不在意的人，我很难记住对方的名字，班主任算是个例外。
倒不是说我有多重视他，而是当初有个十分令人讨厌的家伙，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就变得异常激动，至今我都没有弄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因此也算是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这么说来，昨天医务室的老师似乎有提到他们的关系挺不错，后来应该没有跑到他那里去告状吧？
很显然，狄法根本就没有从我这里得到答复的打算，在以最快的速度确信我无法回答上来问题之后，他开始履行作为教师兼班主任在教授课程之外的职责。
“上午最后一堂课，临近午饭点，肚子饿了导致思维有点跟不上当然是可以理解的。”
基本上只要当过学生的，都明白他的下一句话即是转折。
“但是既然都已经坚持到现在了，功亏一篑岂不是特别可惜？所以，坚持到底，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
没有劈头盖脸一阵责备，而是先以教育全体同学的语气说话，最后再将重心放在我身上，还给予了莫大的鼓励。
这是非常科学的教育方式，然而他最后激励我的言辞，显然是多余了。
“可是老师，他是个女孩子呀！”
教室后方，不知所属的男声，以我的性别为核心的玩笑。以这三个要素构成的情景喜剧，只要有机会出现，就一定会在这个教室里发生。
可能真的是临近午休的缘故，同学们的思想都有些放松，所以当这个日常笑点出现的时候，几乎没有谁顾及到这是班主任的课程，教室内欢声笑语一片，气氛堪比联欢。
不过狄法怎么说也是经验丰富的教师，这样的情况对于他来说并不算棘手。
欢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有反应快的同学率先看见了讲台上一言不发看着下方的班主任，迅速回归到沉默的状态。
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的同学，很快也能感受到身边的笑声有所减弱，而下意识地控制住自己并不再发出声音，如此循环，直到整个教室完全安静下来。
有些时候，无人看管的班级在一片喧闹中突然安静下来，和现在这种情况是相同的道理，只是不同之处在于，学生们很快就会发现其实教室外根本就没有老师出现，教室瞬间又陷入狂欢状态，直到老师真正归来。
说到底，学生还是有着作为学生的自觉，知道在课堂上开怀大笑多半是违规行为。而自古以来，做着亏心事的人，往往都对身边的环境特别敏感。
自始至终都作为这出小小闹剧旁观者的我，此刻不禁想起，上周那个被学生捉弄得几乎要哭出来的化学老师。
这么一想，在那之后我有听过她的课吗？似乎没有什么印象了。
云层在天空中摆出铁桶阵，不给阳光任何可乘之隙，再加上时节已入深秋，所以即便是正午，也能够感受到明显的寒意。
然而我却无法于午饭后悠闲地坐在教室里，静静等待下午课程的开始。
事实上，我已经有连着好几个午休时光，是在室外度过的了。
我只是否定了两个常规的寻人办法，并不存在“因为难度太大，所以放弃寻找”这样的事情。
况且，找到目标的难度，也远不及大海捞针，除了范围已经锁定在校园里这一方面，关于对方的信息，我其实也不是一无所知。
至少，我们也曾有一面之缘，只不过，在光线昏暗的过道里，她留给我的印象，仅是一个高出我不少的背影。
以及，那足以将我撞出几米开外的力气。
如果还要强行将医务室老师对她的描述加入，那确实是可以大致描绘出一个女孩子的形象，几条信息之间不存在相互矛盾之处。
但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未免也太可怕了，若是真的，我寻回声音的旅途恐怕将会蒙上挥之不去的阴影，所以我暂且还是将那位老师的描述当作是他的一己之见排除在外吧。
在别人的性别问题上都犯错，那么没能全面了解到一个人的性格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么我目前对于那个女孩的属性定义就是：个子高，力气大。
……
这怎么看都是像在描述一个男同学，真的没有哪里出现差错吗？
我奋力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单独行动的时候切忌自我怀疑。
既然是女孩子，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应该不多，而且范围又局限在校内，理论上应该是不难找出来的。
所以，即便是在学校人际交往中存在严重问题的我，说不定也有机会，在学校的某一处偶然与那个女孩再次相遇。
正是揣着如此的想法，我才会暂时改变自己一贯的作风，于并没有见到过几次阳光的午休时间在校园中徘徊。
然而至今我也没有见到过，高个的女孩子，哪怕是一位。
难道这所学校的女同学都是从举重少年队出来的吗？
孤独的人在疲惫的时候最为脆弱，思绪也容易飘远。
如果我在第一时间就将消息告诉罗沫的话，现在的状况会不会要好很多？
这个时候才想到别人，一开始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仿佛有这样一个声音在内心斥责我。
是啊，那个时候的我，究竟在想什么呢……
明明可以两个人共同面对，明明之前一直都是那么依赖她，为何这一次，在前所未有的挑战面前，我却选择一人独自承担？
而现在知道了单打独斗很容易让自己寸步难行以后，我回去找到罗沫，将前因后果悉数告知她，然后再由两个人一起想办法，这看上去似乎挺可行的。
可在很多时候，明明知道正确的做法，却还是一意孤行下去的案例，数不胜数。
真正到最后还处于迷惑中的人终究只是少数，更多的都是在已经知道结局的情况下，或心存侥幸，或孤注一掷，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吧？
他们在发现自己错误时的第一反应，可能都是如此。
换一个更能显示自身文学素养的说法：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具体到我现在的状况，就是在已经隐瞒了罗沫这么久之后，我已经没有那个勇气再将实情告诉她，尽管我心里清楚，她会因此而真正动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只要不是百分之零，我都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说到底，我还是害怕失去罗沫吧。如此温柔的人，若是因为自身的过错而失去，换成任何人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到了她通过自己的手段获悉了事情经过之时，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是否应该立即将实情告知，并且认错？
权衡这两者的利弊，是一件相当轻松的事，当然只是在外人看来。
身陷其中的我，即便有着能够跳出来观察的思维角度，却也无法改变，自己正处于无限循环矛盾中的事实。
唯有一个观点，在不断的心理斗争中让我逐步加深了对它的认知。
人类自始至终，都是个复杂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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