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闸门的道路收缩了宽度，火焰的肉块翻转着碾过来，近乎占据了路的全部。
汽车左摇右晃，四下想要寻找庇护所，但却像瓮中之鳖一样无处可躲。
地面没有死角，所有东西都将会被那肉山给压碎。
“安杰莉卡！我们上天！”雁吾放弃了挣扎，他转过头向着少女喊道。
嗯。安杰莉卡眨巴眨巴眼睛，双臂平展，掌心向外。
车轮离地而起，整辆车像是被绳索吊起一般，径直上升。
【蓝山羊】的尸体从四人的脚下滚过，热风吹得汽车在空中摇摆，那块肉山一路高歌猛进，最后撞在闸门上，发出咣的音浪。
看着风波平静后，雁吾瘫在座椅上呼了口气，这一路实在太过受罪，一旦放松下来，倦意和饥饿感立刻就占领了高地。
就在他还在享受皮椅的温存的时候，车子忽然失重，开始自由落体。
“咦咦咦喂！停停停！温柔……”
没等脸色煞白的司机大呼小叫完，汽车在空中忽然一顿，然后很温和地着地。
“……一点啊。”
像是气数用尽般，前排的两人一齐瘫倒，某种白色疑似灵魂的东西从嘴里钻了出来。
***
溪水潺潺，水色清亮。
硅石提灯的光将车站前的空地点亮。
安杰莉卡坐在巨石上，身体后仰成平角，将脑袋倒映在溪水里。雁吾则将少女的红发抓成一束，用溪水梳洗起来。
红色的染料渐渐被水流带走，少女的毛发的本色逐渐明晰。
白如霜雪，不带一丝污垢。
“好了，完美再现！白发魔女小安安！”雁吾拧了一把秀发上的水，转而把从汽车后备箱里找出的大毛巾盖在了少女的头上。
“虽然本来也只是小聪明……不过为什么要用这种沾水就掉的染料？”伊坐在另一块石头旁，用手掌捧起清水饮尽。
“当时可没有选择余地，我遇到她，并且从骚乱里幸存下来，光是这样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我又不是开染坊的老板。”雁吾一边说着，一边握住干燥的毛巾，对少女的头发发起连连攻势。
“你真的是那时候才知道她的？也就是说，不过几十个子时而已吗？”伊用手掌撑着自己少了血色的脸颊，表情像是在质疑街头老掉牙神棍的世界末日预言一般。
“那是当然了，不是偶然遇到，像我这种杂耍艺人没可能高攀得到神使吧？”
一番擦拭过后，安杰莉卡的白发又变得漂亮而干爽了。
“按常理来讲，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和金银万贯哪个比较重要，根本不言而喻呢。”伊闭目思索了一会儿，“是站在道德高地的虚荣感？还是你天生就是个无药可救的老好人？”
“在听某个道德完人成天叨叨之前，我也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嗯？”
“没什么，按常理来讲……现在已经快过吃饭的点了。”雁吾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放眼向车场内看去。
车场的面积约摸有十多个皇宫前的广场那么大，铺满铁轨的高架轨道密密麻麻地向四方延伸。
铁轨上停着一辆辆金属的造物，长如龙蛇，轮廓依然鲜明，却锈蚀得非常丑陋。
车场的中心凹陷了下去，源源不断的水流从地震产生的裂隙中流出来，汇成了一个小湖，湖面平稳如镜——直到噗通一声。
吉娜像食鱼鸟一样，往湖里一扎一浮，手里的铁叉上就多了一条鲶鱼。她把黑纱的连衣裙脱掉了，现在仅穿着小麦色的贴身衣物，引人遐想的身材柔软如猫，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就在刚才，应了她的请求，一脸疲惫的伊将汽车尾部的横杠拆了下来，扭成了鱼叉的形状——雁吾一开始表示怀疑，对这种简单粗野的捕鱼没甚信心，但吉娜的表现着实扇了他一巴掌。
岸边丢着三条鲶鱼，加上这只，已经足够四人份了。
“一开始以为是文雅的小猫，没想到完全就是豹子嘛……败给你了，丛林女猎手小姐。”雁吾低头看着鱼儿发出感叹。这些鲶鱼背脊乌黑，由于长期处在无光的环境中，连眼睛也近乎消失不见。
“像上流社会的人类一样文雅是我的追求，‘见贤思齐也’……我可是读过书的哟，在私塾里。”吉娜凫水，将鱼叉上的鱼一把扯下来，同时舔了一下带血的叉尖，“‘不过骨子里还不是粗鄙的类人’……反正你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吧。”
“没读过书的流浪汉可没脸看不起别人，大家五五开吧。”
“……什么五五开呀，明明是丑陋的雄性！”吉娜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把鱼儿扔了上去，“喏，接着。”
然后是迟来的晚饭时间。
雁吾用随身带的刀将鲶鱼们开膛破肚，简单处理了一番。这废墟中没有什么可烧的东西，他只好将熊熊燃烧的【蓝山羊】的血肉切下来当做柴火烤鱼——根据伊的说法，那东西的肉体含有“异性蛋白”，并不适合食用
一行人围在湖边坐了下来。
虽然这一餐实在简陋得不像话，不过在这五千年的大坟场实在也没得挑剔，所有人一言不发地盯着火焰，看着鲶鱼的皮肤逐渐皱缩，淌下油水来。
“伊小姐，真的没问题吗？”雁吾忽然发问。
“什么没问题？你在说什么蠢问题？”伊撅起嘴，态度高傲而不耐烦。
“你能修好那边的车吗？因为你从刚才起就很状况低迷啊，都看得到眼袋了。”雁吾用食指指向她眼睛下方发黑的痕迹。
“没什么，累了而已，力量又不是便宜货，给身体带来负担也情有可原。”
“所以我才说啊，没问题吧？”雁吾直起身子。
“这算是在关心我？省省吧，只要休息一下，补充点能量就好了。”她轻蔑地露出笑颜，随手去抓穿着烤鱼的铁签，“所以，现在进食正好合适。”
以她的动作为开始信号，其余人也开始朝食物伸出魔爪。
“……好歹在肚子的时候老实点吧。”真是处处都要逞强啊，雁吾叹口气。
“……真是没法称赞呢，这种东西。”
吃掉一多半后，伊叹了口气将铁签放下。
“不合胃口也请忍忍吧。”雁吾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也将烤鱼放下，“对了，我刚才在溪水边设置了简易陷阱来着，运气好的话能捉到【月光魔蟹】哦。”
“随意，你们享用就行了，我要去做点功课了。”伊随口拒绝。
她从大石块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亚麻裙，向着驻满长龙的车场走去。
这些「磁浮轨道车」，或者曾经是「磁浮轨道车」的东西就静静地躺在铁轨上，表面斑驳，更长满了无数发着荧光的藻类。
有不少车表面都凹陷变形了，仿佛只要一触，车门就会掉下来一样，少女对这些提不起兴趣——越是朽坏的厉害，在“扫描-修复”时就要耗去更多的能量，以她现在的刚稍有好转的身体状态，做起来一定会很吃力。
然而，在这些破烂当中，有一辆车看起来还算得上“形貌昳丽”，这得益于它通体漆黑、简单干练的外形，遭遇风蚀后还能保留大量原有特征——就像是在一群九十高龄的老骨头中，混入个五六十岁的中年人一样显眼。
伊驱动着神力，将车头的门打开，踏步进去。她首先将车头完全扫描了一遍，将灯修复。
发光二极管通上电，瞬间将车厢照亮。
里面倒是没什么稀奇，和数据库里的资料一样，有标准的驾驶室配置——以及一个放置反应炉的房间。
那里面藏着有趣的东西。
伊在扫描之后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在好奇心的引导下，她步入反应炉室，看到了眼前早已是废铁一块的球形反应炉外壳。反应炉上插着很多线缆，有不少已经锈化断裂了。
球形反应炉的大小，少女伸出双臂恰好能够合围。那炉子的形状不是纯粹的圆形，而近似于鸡蛋，上小下大。
仿佛是孵化着什么的“卵”。
伊凑过脑袋，却偶然听到了微弱似错觉的声音。
像是心脏在胸腔中的跳搏。
像是“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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