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伊别开脸，避开来自下方的视线，“就算我能将书本里残缺的页码用新纸补好，纸上的文字信息也找不回来了。”
「如果将我的感性值提高到百分之六十，我会告诉您不用担心——因为【虫群体】文明在战争初期便遭到了联合攻势而灭亡，【炼化师】的势力很小，灭亡他们轻而易举。」
女性的形象出现在四种文明影像的中心，她的双手置于髋间，面不改色。
“居然一脸轻松地说出‘灭亡’这种词来………喂，你们的战争也太没分寸了吧？”
恶寒爬上脊背，就像蚁群一般在肌肤上撕咬着。
从那番话语中，雁吾几乎能够闻到恶臭——那是尸体暴露在空气中的味道，身体残缺的战死者，乌鸦啄食的饿殍，那挥散不去的腥臭让他的呕吐欲提升了食道里。
「根据分析，您所说的『分寸』包含了歧义，请明示。」
古斯塔娜第一次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我没见过那种规模的战争，不过道理都是共通的吧？大家为了争夺资源，土地，统治权而大动干戈，但很少是以要彻底灭亡敌方做为出发点的不是吗？不然这世界上也不会存在这么多不过的人种和国家了，大家早就应该在殊死互斗中灭绝了才对。”
短暂的沉默。
「您说的或许有道理，但这场战争并不适用一般性的逻辑来。因为，这次战争是『伟大意志』定下的游戏规则，拜其所赐，每五千年就会有一次没有回旋余地的死斗。另外，胜者的文明会得到规则的解锁，能将技术进一步提升，历史得到快速推动，换言之，战争亦是有奖励的。」
那声音不带情感地指出了魔术师的错误。
“如果不参加这场游戏会怎么样？比如大家坐在一起喝喝茶，交流下技术，互通下有无，或者只是象征性地打一下……”
话说到一半，雁吾咬舌止住了……这种观点里面有太多的破绽，连自己都没法说服。
「消极战争，或者进行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按照我当前的感性值直言，没有人知道会怎么样。然而，从逻辑上可以推导出类似行为的风险性——能够为人类创造“规则”，并降下基准神使管理规则的『伟大意志』，是世界的造物主和最终真理，如果违逆其意志而动，有98.87%的可能性引发任何人都不愿意承担的后果——那或许是世界的毁灭。」
简而言之，这场殊死战争无法回避。古斯塔娜很礼貌地述说着这个结论。
“基准神使又是什么？你说这个词很多遍了。”
「基准神使即“规则基准点的具现化”，是每个文明所使用的规则的源头、主机、场、或者大脑，通常被『伟大意志』表现为人类少女的形象。她们支撑着各个文明所依赖的科技、能力以及概念，没有了她们规则将会失效，与此同时，也让这场战争变得明朗起来。顺带一提，与您随行者中检测到了神使的信号。」
“变得明朗了起来……”雁吾喃喃地咀嚼着这句话，然后猛地明白过来。
「是的，和象棋的原理如出一辙，不管别的棋子还保留着多少，只要『王』被歼灭就是败北，失去了规则基准点之后，至少在下一个五千年来临，重新洗牌前，该文明所拥有的只能是瓦砾和尘土。因此，神使既是最大的战斗力，也是被炮火时刻瞄准的王牌，永远处在风口浪尖。一旦她们被毁灭的话……」
“……被毁灭？”雁吾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他回头搜索着那两位少女的身影——伊像慵懒的猫儿一般打着呵欠，安杰莉卡则淡定依旧毫无反应。
“毁灭”这样的词语对于这样子的美少女们来说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一切便会归为零，您所知的世界会坍塌。」
沙盘变得血红，之前悬浮在空中的精致模型们纷纷坠落，像雨滴一般摔得粉身碎骨。不论是钢铁巨鸟和还是遮天蔽日的巨龙，全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听到了吧，魔术师，事实的真相如我所说，无可避免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
「如果把我的感性值调到百分之八十，我会自信十足地告诉你我们必将取得胜利。」古斯塔娜一本正经地说着令人啼笑皆非的话。
“行了，你给我关停。你这时间还停在五千年前的机械，那场战争你们已经输了。”
陀不耐烦瞪了那个影像一眼。
「无法理解您所说何意，搜索系统关闭中。请问还有别的需要吗，本智能向导系统附带有三百七十种人机交互游戏和三百万本可供下载的图书资料。」
“关停吧。”伊用手托腮，像女王一般地命令道。
「遵命，很乐意为您服务。」
沙盘上的色彩立刻消失，所有形象全部崩塌，仅剩下少量细沙仍漂浮着，如同池塘底顺着水流飘动的水草。
“你对陀而言，不过是为了分享这些坏消息而存在的。”她轻蔑地取笑。
被照得堂亮的大厅唐突地寂寥下来，空气在沉默中变得黏稠，如胶似漆，让人呼吸也再轻松。
头戴犬型面具的男人，地下街的领主，陀，把身子转向交涉的另一方。
“我重新说一遍，把零号交给我，她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只会带来威胁。”
“等一下。”
“已经没什么好等的了，你想要什么？”他喊道，面具下想必是一张焦躁的脸。
“我想弄清楚，你需要安杰莉卡，是为了让她成为你战争的兵器吧？”
“有什么问题吗？”
“喂，当然有问题了，这就等于我一答应，就把这么小的女孩子送去做类似苦役和**的事情了嘛。”雁吾停顿了一下，眼神平移过去，“而且这孩子也没有表现出参战的意愿啊。”
“……你个蠢货！基准神使都是没有情感的，作为战略兵器不需要她们有太多的自主意识！你只要给出指示，她就会乐意去做，明白了吗？”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交涉耗光了耐心，面具男脾气火爆起来，
“说吧！你想要什么？是钱，女人，地位？还是什么滑稽可笑的艺术梦想？够了，不要再磨蹭了！”
“我想把她带离战场，走得越远越好，然后找个可靠的人收养她……战争对小孩子来说可不是什么优秀的童年回忆，这和她有多强可没关系。”
雁吾望了眼那个被他取名为安杰莉卡的哑巴少女，她的胴体白皙而细腻，发间里藏着淡淡香气，瞳孔是澄净而平静的碧波——无论怎么想象，雁吾都不觉得把她和战火放到一起会更加匹配。
“让凡夫俗子收养这个怪物？你这玩笑简直像猪啼声一样愚蠢！不论她逃到哪里，永远都会是战争的焦点，没有办法让她脱离追踪！”
男人的声带几乎因愤怒而颤抖了起来。
“说不定我还真找得到合适的收养对象，不试试看怎么知道？那家伙就住在大陆的东边。”雁吾的脑海中浮现的只有一张脸，那是他绝对信赖的角色。
曾经从层层重压的绝望当中将他救出来的那个人。
“够了，你真是不可理喻！”
雁吾的领口随着咆哮一声被拎起。
“你的愚蠢臆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你不明白现在的状况吗，一旦战争正式打响，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难道靠着你这双弱不禁风的手就能保护她吗！知道她必然被人夺走你也无动于衷吗！你这个废物人渣！”
领主用恐怖的威严咆哮着，用力地晃荡着雁吾的身体，让后者的脚跟离地。左右侍卫连忙上前，却有不敢出手阻止。
“……现在要把她夺走的不就是你吗？”
雁吾毫无惧色地瞪着他。
并不是因为手里捏着“基准神使”这张牌。
只是因为源于内心深处强烈的不认同。
“说什么没有办法，这就是把别人卷入你野望中的借口吗？而且，说道神使的话，你明明都拥有跟在身边的那个女孩子了。”
“愚蠢至极，基准神使根本就只有一个……”
话从口出之时，他忽然听到了肉体扑倒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声。
他下意识地放开手中的领子，回过头来，看到左右亲信都已经倒地，人事不省。
然而，他现在却没工夫担心属下的死活，因为一柄凶器正停在自己的喉咙跟前，离肌肤只有半指相隔。
那是一柄晶亮而失真的单手剑，剑身的长度堪称畸形般地达到了两臂半，同样由闪耀着的粒子构成剑柄置于粉发少女的右手中，与手掌若即若离。
“伊？”
他动了动面具之下干燥的嘴唇，挺直了脊柱，
“你到底在玩什么？”
“没什么，陀，我只是忽然明白了。”
少女纯真地笑笑，
“你的野心。你的爱意。你的图谋。”
“全都无聊至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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