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场地震的发生时间在白天，但从中午到傍晚余震不断，直到晚上七八点才基本平息。
在这段时间里，狄雅格听了阿珠的劝告，将何亦妃留在了出租房里，自己一人先回了家。
可当太阳一落山，夜幕一降临，漆黑的夜空使他的心底就化为一滩烂泥，变得特别不踏实。
或许因为被一个比自己年幼的孩子骑上了脑袋，作为社会人有些抬不起头。
他总觉得不该听阿珠的话把何亦妃放在柜子里，却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处理办法。
他在自家床上辗转反侧，被单都滚了一地。
最后还是决定偷偷地回出租屋一趟，确认了何亦妃的安全后，自己也能安心一些。
因为地震的关系，沿海地区出现大面积停电，以至于作为狄雅格目的地的那栋居民楼，比以往更为漆黑。
话虽如此，周遭草坪上有不少男女坐成一圈，映着烛光侃大山，更是有孩童玩闹的嬉笑声不绝于耳。
热闹的气氛同以往相比，只多不少。
狄雅格顺着漆黑的梯道爬上二层平台。
钥匙在门孔上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插入其中，随着门锁咔嗤一响，门开了，房间内漆黑一片，只有时钟的脚步声。
狄雅格边喃喃着白天时怎么没将窗帘拉开，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正要打开手电筒。
刚抬脚迈过门槛就觉得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他用手电筒一照，是个半透明的大塑料袋。
地震过后，地上一片狼藉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这塑料袋的样式令狄雅格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是套在人体模型外的袋子。
狄雅格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抬起手机往大厅深处照去，猛然发现一具人体模型立在房间中央，仿真皮肤在光线的照射下泛着油光，再加上漆黑的氛围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恐惧未支配他的双脚，或许比起恐惧，他开始陷入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混乱中。
毫无疑问，出现在狄雅格眼前的人体模型正是何亦妃。
但是何亦妃的脸不知为何消失不见，只剩下人体模型半透明的头颅。狄雅格能够如此确定，完全是因为他认出了假发。
不只是脸，身上某些部位地水都离奇地消失不见。
这残酷的现实对狄雅格而言宛如晴天霹雳。
半年多的努力在一天之内就化为了泡影，巨大的损失使他大脑空白，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唯有背靠在墙上才得以保持平衡。
他再次失去了何亦妃。
然而这一回，案发现场的布局告诉他，何亦妃不会再死于自杀。
毫无疑问，肯定有人在狄雅格避难时进入了房间，搬出了何亦妃，然后窃走了何亦妃身上的液态女体。
用窃去形容毫不夸张，以狄雅格这半年来的打捞经验可以轻易断定，像何亦妃这样高品质地液态女体在市面上有着不菲的价格，被贼人盯上是在所难免。
想到这，犯人的身份基本有了眉目，毕竟知道何亦妃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只有老根和阿珠。
但知道何亦妃价值的人只有老根一人。
狄雅格认为，老根的动机除了觊觎何亦妃的价值外，还可能是为了留下他这颗摇钱树。
作为一个商人，怎么可能轻易地放弃一条能够赚钱的途径，只是这条道路让狄雅格感到恶心。
难怪当初会低价租我房子，原来都是为了这个……
愤怒，油然而生。
“是谁！”
但就在这时，从大门的方向传来少女警惕的声音。
狄雅格抬起手机照去……
“阿珠？”
她依然还是白天时的衣装，只是此时在她的身后多了一个大背包。
“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阿珠呢，在知道大厅里的闯入者是狄雅格之后，整个人都萎缩了，说话也躲躲闪闪，似乎在隐瞒着什么事情。
“这么晚了你来这做什么？”
“对不起！”
阿珠突然低下头向他道歉，这让他更加无法理解。
“因为我的错，弄坏了你的人体模型。”
“你弄坏的？这是你搬出来的？”
狄雅格指了指身边已经面目全非的何亦妃，阿珠点了点头，然后缩起了肩膀，显得十分愧疚，然后向狄雅格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说，在余震结束之后，她从老根那里借来钥匙，回到这里查看了一下情况。
毕竟建议狄雅格将人体模型留下的人是她，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她自然也要负起一部分责任。
然而，她最担心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她打开箱子检查的时候，何亦妃脸上的大部分液态女体已然不见踪影。
为了找到原因，她打算卸去箱子检查一遍模型全身。
结果因为太过匆忙，拉箱子的时候绊倒了模型，更多的液态女体洒了出来。
阿珠说她那时候都已经不知所措，只能暂时先利用房间里的吸管将洒在地上的何亦妃的液态女体一一取回。
“对不起……”
阿珠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小得只剩下穿透牙关气息。
可狄雅格并未被阿珠表达歉意的态度感染，眼神反倒变得犀利起来，冷冰冰地说道。
“然后呢？你找到她的脸消失得原因了么？”
虽然狄雅格没有女人的直觉，但是从刚刚阿珠的解释中嗅到了谎言的味道。
说不定，他有必要把真正偷走何亦妃的犯人改为老根的女儿，阿珠。
“找到了，模型的头与颈部接合不牢固，才使得模型里的液态女体泄露，我想可能是因为地震的关系，才让头和脖子错开了。”
听着阿珠的解释，狄雅格将手机灯光照向何亦妃的头和脖子的结合处，在那里残留着貌似是耳廓一部分的液体。
尽管事实与阿珠的说法相符，但是狄雅格却丝毫不认同。
第一，以这次地震的烈度，不可能使人体模型的头和颈部发生错位，就算是把这栋古董楼震塌了都不可能错位，除非在狄雅格刚开始组装何亦妃的素体模型时出现了疏漏。
而第二点，狄雅格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更何况他组装的是将来要成为何亦妃身体的模型素体，又怎能让“液体泄漏”这样愚蠢的问题出现。
已经聊爆了……
狄雅格冷笑了一声，高中生终究是高中生，在阅历上始终不如大学毕业生。
当他正准备揭穿阿珠的谎言时，却见阿珠突然变得扭扭捏捏，挫折小手，就像是有什么想说的却说不出口。
“或者……可能，是你太用力了吧……”
“用力？什么用力？”
听到狄雅格将问题抛还回来，阿珠瞬间涨红了脸。
“变态！我都说这么清楚了，你还没听明白吗！？那那那那个实体娃娃，我来的时候她不是躺在床上吗？全，全衤果着……”
“啊！！！！！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一股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羞耻感从狄雅格心底喷射而出，他忍不住抱头咆哮起来。
不只是因为从一个少女口中听到他自己对成人玩具做出的，还有为自己刚刚胸有成竹地认为阿珠在撒谎感到羞愧。
若是经过凌晨那场阔别多年的腥风血雨，何亦妃的头和颈部确实有松动的可能，接着在地震的多次震荡后洒出来，一切都符合逻辑。
因为今天他根本没机会确认何亦妃的状况……
想到这里，狄雅格突然僵住了，因为今天阿珠和地震都来得太突然，换言之——
他，
没有时间清洗何亦妃。
除了液态女体之外，受到震荡洒出来的，或许还有别的液体……
狄雅格的内心在咆哮，当他正想说些什么，阿珠将包摘下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一个大玻璃罐子，里面装着看上去像何亦妃的液态女体。
“这是我从箱子里和塑料袋上收集起来的液态女体，我在家里试着补上缺失的部分。但是在不造成违和的情况下，最后只能得到这么多。”
“……”
“我已经跟我爸说去朋友家聚会了，所以今晚不会回去。今晚我一定尽可能把她修复好，弄坏了你的模型，真是十分抱歉。”
阿珠再次深深地低下了头，但是她满是诚意的道歉却让狄雅格有些承受不来。
“没关系！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既然没法补完整，那就不补了。”
他夺过阿珠手上的罐子放到一边。
“可这是你辛辛苦苦捞上来的啊……”
“又如何，没了重新再捞就行。”
“你不走了吗？”
之前的愧疚都没让她流下眼泪，现在却因为狄雅格的这句话湿了眼角。
“我原本就是打算捞到她之后收手的，现在想要的人都没了，还走去哪？”
“我会帮你的！”
虽然弄坏何亦妃的人是狄雅格，但是他完全不敢把理由说出口，只能将就着把锅甩给了阿珠。
“你个高中在校生说什么梦话，你要真绝对愧对我，明天帮我把所有东西拿出去晒晒，等再下场雨，再过不久应该又能捞到了。”
阿珠爽快地答应了，跟早上的态度完全天差地别，看上去很开心。
可是狄雅格现在没功夫去考虑她开心的理由，他还有事情不得不现在去做。
再不洗就粘里面了！
“哦对了，有带乙醇来吗？我想洗洗模型……”
当然乙醇只是用来洗去液态女体的，而那东西……还是乖乖用沐浴液扣吧。
阿珠还想帮忙，但狄雅格从她手上拿走大半瓶乙醇，接着进入了卫生间。
大厅中只剩下阿珠一人，偷偷地庆祝着她的暗恋对象没离她而去。
庆祝着计划成功……
等到狄雅格将人体模型从里到外都洗刷得干干净净之后，他便将阿珠送回了家中。
一到家，老根发现自己的女儿回来，便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电视剧也不看了，着急地向阿珠询问道。
“阿珠啊，事情进展得如何了啊？”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打算先听哪个？”
“出什么状况了吗？嗯……先说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他愿意留下，继续在厂里捞女仔。”
“你问过他了？他亲口同意了？”
“当然，他亲口说的。”
“呼，这我放心了。”
因为积压在胸口的石头放下了地，老根身上的肥肉一下全耷拉在沙发上。
要是狄雅格只干了半年就拍拍屁股走人，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跟那些签了协议的商家交代。
如果之后一个月拿不出什么卓越的成果，到时候违约金下来，足够老根赔得连裤衩都不剩。
狄雅格想得没错，既然手上有一颗招财树，作为一名商人又怎会轻易撒手。
“你说还有坏消息是吧，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是，我刚才去那边的时候遇到了他，还看到了我搬出来的人体模型。”
“没，没被他察觉什么吧？”
“爸，你就放心吧。他都说了要留下来，还能察觉什么。不过说真的，当时要不是我应变能力强，说不定真被他发现什么端倪。”
“嗨嘿嘿，不愧是我聪明的宝贝女儿。我看呀，一定是那小子对你有意思，最后才决定留下的。”
“爸，你说什么呢？我，我回房间了！哼！”
阿珠红着脸颊嘟着嘴，转身离开。
“对了，这次你帮了爸爸的大忙，你想要什么尽管跟爸爸说。”
“嗯，最近我也没什么缺的呢……那就买瓶神仙水吧，SKiii的。”
“行，爸爸现在就给你买。”
说完，老根拿出手机准备让人购置，而阿珠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看了眼挂钟，指针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十点一刻的位置上。
“已经这个时候了啊……”
阿珠喃喃说完，将双手伸到后颈，食指和拇指夹住某小块同皮肤一样颜色的凸起物，接着向脖子两侧拉开。
一张覆盖在脖子，下颚，脸颊，鼻子，额头之上的膜状物被缓缓扯下，出现在化妆镜中的是另一张陌生的面孔。
虽说与原来的面容有几分相似，但已不如之前圆润饱满，脸上的棱角变得鲜明，像个男生。
倒不如说就是个男生，毕竟喉结不会说谎。
阿珠将撕下的面膜，放进专用的清洁盒中进行清洗，以便于明天还能继续使用。
要不是这次狄雅格被她抓到了把柄才得以脱身，真让她修复模型到明天早上，她都不知道这张面膜还能不能牢牢地贴在他脸上。
说到那个模型，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打开桌上的面膜储存盒，从中取出下午刚刚完成的一张新面膜。
正是何亦妃的面容。
阿珠将从狄雅格那拿来的液态女体挖去了眼睛，装进了面膜里。
“稍稍试试吧。”
阿珠用发网束起了头发，稍微清洁了一下面部，接着摊开何亦妃面膜，铺在了脸上。
等到全部吸附住之后，她缓缓睁开眼，不禁大加赞美。
虽说脸型有些不匹配，但基本上是还原出了何亦妃生前的面容。
“要不要明天戴过去让他看看呢，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但话是这么说，阿珠还是收回了她恶作剧的想法。
因为想让狄雅格永远不离开她，就不能让他知道何亦妃的面容藏在她家中。
只要何亦妃的面容一直在她手上，狄雅格将永远无法再捞到何亦妃。
对，是永远。
就算捞到了，也只是一桶没有头的液态女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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