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在这里吗?”菲利克斯侧过头,把视线放低到靠在门边,用很不友好的表情盯着自己的莫林身上,嘴角带着令人发寒的笑容。
“我已经给他吃了安眠药。”莫林别过头,不想看到菲利克斯那张足以让他作呕的脸,尽管他今天穿着一身精致干净的西装,莫林却仍然觉得他人模狗样。
菲利克斯耸了耸肩膀,露出不信任的表情,从伯格的房间门口推开一段距离,他的保镖走上前,莫林记得这个人的脸,他曾单手把自己提起来,现在想起来,也会让他感到一丝胆怯。保镖推开伯格的房间,房间里残留的灰尘味道让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他身后的菲利克斯则拿出了一张手绢,捂住自己的鼻子。菲利克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莫林。
“艾瑞卡只允许把他安置在这里。”莫林解释说,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的艾瑞卡,她到现在还沉浸在震惊当中。大清早艾瑞卡因为门外突然的骚动打开孤儿院的门,却看见菲利克斯的几辆豪华轿车停在孤儿院门口的那一刻时,她非常害怕,“原来菲利克斯的威胁不是假的!”她满脑子只有这句话,她吞咽着口水,想立刻关上门跑回院子,但是菲利克斯带着他的七八个保镖已经走出了轿车,其中两个保镖走到孤儿院大门口,一个抓住艾瑞卡的手臂把她推到一边,另一个便把孤儿院的大门推开到最大,迎接他的主人——菲利克斯。
“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孤儿院,我不允许你们进去!”艾瑞卡挣扎着,恶狠狠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菲利克斯,他脸上的笑容让艾瑞卡颤抖,但她仍然挣扎着,用脚踢身后的保镖,伺机用指甲抓挠保镖的皮肤,虽然每一个策略都没有成功。
菲利克斯最终停在艾瑞卡的面前,脚没有跨进孤儿院的大门,他露出友善的笑容,表现得非常亲切,像个长辈一样,弯下腰,好让艾瑞卡能够与他平视,他说:“艾瑞卡·伍德小姐,我想您误会了什么,我今天来这里,是作为一个客人,我不会干什么坏事,如果您愿意相信……”
“放开艾瑞卡!”莫林的声音打断了菲利克斯,他听到艾瑞卡的声音那一刻,就急冲冲从房间跑了出来,不过菲利克斯对于自己被打断这件事,显然不太高兴,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很不自然,也不去理会莫林,而是继续说:“如果您愿意相信我, 我会对每个人都很友善,你说呢,小莫林?”菲利克斯这才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莫林,他的笑容里别有深意。
莫林愤愤地走过来,把艾瑞卡从保镖的手里解救出来。
“发生了什么?”艾瑞卡问道,但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菲利克斯转向莫林,轻声问道:“我要的‘东西’在哪里?”
“三楼,伯格的房间。”莫林面无表情地回答,然后转身,“跟我来。”
菲利克斯留了两个保镖把守着孤儿院的大门,剩下的人都与他走进孤儿院,跟在莫林的身后,朝三楼走去。
艾瑞卡震惊地跟在他们身后,孤儿院每个人都知道伯格的房间住着猎人,就算他每天只重复着睡觉和苏醒的日子,就算他从没有离开过伯格的房间,就连艾瑞卡在莫林把猎人送进伯格的房间后,也再也没见过猎人的身影,她只从莫林的行为和翠斯特婶婶口中大体知道一些情况,猎人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虽然翠斯特婶婶没有从猎人身上查出什么问题,但毕竟翠斯特婶婶不是真正的医生,她只会诊治一些常见的病症,对孤儿院来说足够了,对突然病倒的猎人来说,她可不会有经验。现在伊凡要把菲利克斯带到伯格的房间去,不用脑子想,她也知道莫林准备做什么,他要把猎人卖给菲利克斯!这件事带给艾瑞卡的震惊不亚于知道猎人屠杀了整个三号胡同。她看着菲利克斯的保镖打开门,用鼻子嗅着屋子里不寻常的味道,当然,里面除了灰尘的味道,也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他确认里面只有灰尘的味道后,转过头对菲利克斯点了点头,菲利克斯这才把捂着鼻子的手绢拿得稍微远了一些,他跟在保镖的身后,缓缓走进伯格的房间,伯格的房间不大,只要走进里面,一切就都一目了然了,根本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艾瑞卡只觉得自己不懂得他们生意人的做法。
等菲利克斯和他的保镖打开房间里的灯,艾瑞卡才跟在莫林身后走进去,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躺在伯格房间的猎人,他看上去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憔悴,他的样子正像是吃了安眠药之后沉睡的样子,看不出有任何虚弱。菲利克斯的四个保镖站在床的四个角落,把猎人团团围住,菲利克斯没有靠近床,他就站在莫林前面一点的位置,而艾瑞卡站在莫林身后,她不自觉把双手搭在莫林肩上,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猎人沉睡的面孔上。
剩下的一个保镖,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箱子,在得到菲利克斯的许可之后,他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里面分成不同的区域,分别整齐地排放着不同的工具,其中一个区域,是医疗器械和药品。保镖从中拿出一个一次性注射器,从一个药品里吸取了一些透明液体。
“你们在干什么?”莫林焦急地询问,菲利克斯只是从容地转过头看着他,笑道,“我只是觉得麻醉剂比安眠药更可靠。”
艾瑞卡感到莫林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握紧拳头,想要冲上去,但他在尽力克制自己,艾瑞卡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收紧,莫林这才停止了颤动,但没过一会儿,艾瑞卡就感受到手背上低落的温热水滴,她像是被几滴泪水刺痛了一般,别过头,忍耐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保镖手上的动作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影响,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职业的医生,他认真排出注射器里的气泡后,才走向了猎人的床边,他把猎人的手臂从被子下面拉出来,然后找准猎人手臂上的动脉,快速将针头扎进了血管,最终一管麻醉剂都进入了猎人的血液,菲利克斯满意地点了点头,给了保镖一个赞许的眼神,尽管保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注射好麻醉剂,菲利克斯的保镖,才动手搬运猎人。他们只需两人,就把伊凡从床上抬起来,而前后都多一个人进行护送,菲利克斯的保镖,始终站在他的身边,为他提供保护,菲利克斯的表情在他们搬运猎人的过程也十分凝重,直到到了门口,猎人被保镖送上一辆轿车,菲利克斯才松了口气,他回过头看着莫林和艾瑞卡,礼貌地弯下腰鞠躬,他招呼一个保镖把一个黑色小箱子拿过来,亲自交到莫林的手中:“谢谢你的配合。”他转向艾瑞卡,“之后我会叫人送些食物和点心过来。我说过,我会对每个人都很友善。”说着,菲利克斯的目光穿过艾瑞卡的肩膀,院子里,翠斯特婶婶带着才刚起床的孩子们去洗漱,艾瑞卡回头看到孩子们,惊觉了什么似的,从菲利克斯身边跳开,这个动作却逗笑了菲利克斯,他心情极好地走回自己的轿车,坐进去前,不忘再一次向莫林和艾瑞卡鞠躬。
看到几辆轿车都远去了,艾瑞卡匆匆忙忙关上大门,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断开,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她捂着脸,想要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莫林却把黑色的小箱子递到她的面前,她疑惑地抬头看着莫林,莫林没有说话,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
“翠斯特婶婶告诉你了?”
莫林沉默着,等待着,似乎艾瑞卡不接下自己手里的箱子他就不会开口,艾瑞卡只能从他手里把箱子拿过来,再等待他的回答。
“艾瑞卡,对不起!”莫林说完,转身就跑了起来,快得艾瑞卡根本抓不住他。
莫林跑过院子,跑上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来到了三楼,来到伯格的房间,房间的门还没关,他便径直走进去,趴在地上,从沙发下面拿出了自己的手枪和子弹,里面还有两个弹弓和许多石子,这些都是他的武器。之后,他从伯格的衣柜里拿出了一个背包,尽管背包大得和他格格不入,但他只能在伯格的房间找到这个了,背包很脏,但这不是他现在该在乎的事,他把自己的武器塞进背包里就匆匆跑下了楼。
院子里,艾瑞卡等着他,莫林便决定不走正门和艾瑞卡冲突,他从厨房门口绕过去,等艾瑞卡跟上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后门,到了街道上,艾瑞卡就再没办法抓住他了,他们两个都清楚。不过莫林在离开的时候,为了保险,还是把门关上了,他用提前准备好的钥匙把门反锁起来,这样艾瑞卡从里面就无法打开后门了,除非她去拿钥匙,但是等她真的把备用钥匙拿过来时,莫林早就走得无隐无踪了。
到了街上,莫林听到艾瑞卡在门口歇斯底里的喊叫,但是他不会去在乎这些,不能去在乎,他得一往无前,他出卖了伊凡,他所犯下的罪,他要自己弥补回来。
“伊凡,等着我!”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拉了拉身后的背包,让对他来说过于庞大的背包紧贴在他的背上,也许伊凡说的是正确的,武器会杀人,但也只有武器可以保护人,而现在,他不得不靠这些武器把伊凡从菲利克斯的手中抢回来。
此刻,天已经亮了,但是距离深夜,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在一个算不上有名的小镇上,一个人却很容易变得有名,比如布莱德,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的酒馆,他的酒馆更像是城区以外的一个地标,而每个人都知道,布莱德有一根黑色的手杖,尽管他腿脚还很灵便,但手杖更像是他权利的象征,没有人怀疑他在来到二十九区以前不是贵族出身的阔少爷,他也常常表现得和二十九区格格不入。
布莱德只在早上从自己家的小院子走到酒馆,以及晚上从酒馆回到家的途中才会使用他的手杖,他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缓慢,每挪动一次手杖,都会在地上敲出一个闷响,他的腿则紧紧跟着这有节奏的响声异动,不熟悉的人便会怀疑他是个瘸子。他从太阳升起的那一刻离开家,走到酒馆的时候,太阳正好照射到酒馆的位置,只需布莱德拉开门和窗帘,整个酒馆就会被涌入的阳光填满,但是今天早上,他迟到了五分钟。他在路上碰到上了几辆难得一见的豪华轿车,他驻足望着几辆车开出街区,沉思了片刻,才重新出发赶往酒馆,他错过了自己定下的时间,他正为此懊恼着的时候,他看见酒馆门口有个小男孩的身影来回踱着步,胸前抱着一个与他身体不成比例的巨大双肩包,男孩神色凝重,不时朝这边张望,待他看到了布莱德,便两眼放光朝这边跑过来。
“布莱德!”来到布莱德面前,他却显得很拘束,男孩转动着眼珠子,用警惕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
布莱德打量了一番男孩,皱起眉头冷冷道:“哦,孤儿院的小家伙。”他一边拄着手杖走向酒馆的门口,一边继续说,“酒馆不欢迎小孩子,特别是从孤儿院里来的。”
莫林没有继续跟上布莱德的脚步,他沉默地待在原地,等布莱德打开门,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仍然抱着双肩包待在原地,只是双眼里含着渴望地看着布莱德。
“你找错人了,我可不会心软。”没有一个想来酒馆蹭酒喝的男孩成功过,这让布莱德感到骄傲,他挥着手,用驱赶乞丐的姿势,想要把男孩驱赶走,眼见莫林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布莱德只好放弃,他走进酒馆,第一件事是打开所有窗帘和窗户,让阳光能畅通无阻地穿透进来,但就在他打开第一扇窗户,朝窗外望着门口那个位置时,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男孩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布莱德把头转过来,男孩已经擅自闯进了酒馆,他匆匆忙忙关上酒馆的门,插上门闩后,又立刻跑到酒馆中间的一张桌子,用力把双肩包甩到桌子上,双肩包撞在桌子上的声音,让布莱德知道背包里的东西很少,但却很沉重。男孩舔了舔嘴唇,才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他先把手枪放在桌子上,然后抓了一把子弹出来,布莱德猜测背包里还有更多的子弹。
布莱德缓缓走到莫林所在的那张桌子面前,他看了看莫林,才把目光转向桌子上的枪和子弹,他拿起一颗子弹,把手杖放在旁边,再拿起手枪,动作迟缓地拔出弹夹,却没把子弹放进去。
“这可不是小孩子的玩具。”布莱德朝开着的背包里望了一眼,发现里面还有另外一把手枪,莫林立刻察觉到布莱德询问的视线,他把里面的另一把手枪拿出来,扔在桌上,耸了耸肩膀解释道:“这只是小孩子的玩具。”
“我不买这些东西,你应该从哪里拿的,还到哪里去。”布莱德放下子弹,“这对小孩子,”他顿了顿,“对所有人来说这很危险。”
“这不是我偷的,是伊凡买来的。”
“伊凡?”布莱德思索了片刻,才仿佛确认了自己所听到的与他所想的一致,“那个猎人?他还在这里?”
莫林点头,犹豫了一下,含糊地解释道:“他生病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猎人还能生什么病?”
“不知道,翠斯特婶婶说可能是太过劳累,但是伊凡总是睡着醒来,很快又睡着,持续了很长时间。”
“所以呢?我可不是医生。”布莱德扔下手枪,重新拿起自己的手杖。
“他被菲利克斯带走了。”莫林咬着牙,低下头,“被我卖给了菲利克斯·米勒。”
布莱德怀疑地看着莫林,他想起早上在路上看见的豪华轿车,很快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问道:“所以说猎人就在早上那几辆豪华轿车里面?”
“你看见了?”莫林抬起头。
“我只看到车而已。”布莱德挥挥手,“我想应该有什么大事发生,没想到是孤儿院。”他沉思片刻后,认真地看着莫林,“你想把他救出来?”
“嗯。”莫林赶紧点头。
“所以你想我会帮你救出猎人?”布莱德仿佛觉得这件事十分好笑,“哼!生意人可不喜欢你这样的。”
“如果我不把他卖给菲利克斯,孤儿院很快就没办法经营下去。”莫林低下头,他不愿意继续解释下去,让自己说出来的话看起来只像是借口,“我只能想到你可以帮我和伊凡,你之前让他进你的酒馆。”
“那又怎么样?”布莱德不悦地走向吧台,“我可不总是老好人,再说了,你是要让我这个老残废用手杖跟菲利克斯训练有素的保镖打架?”布莱德用手杖在地上敲出闷响,从而显示他的愤怒。
“我们有枪和子弹!”
“我可不会用那种危险的武器,你看我,”布莱德转过身面对莫林张开双手,展示着自己的模样,“我只是个老头子,还有,我接待猎人只是因为他付得起比别人更多的钱,就算只有他一个人,我也挣得比卖一整天廉价啤酒多。”
莫林难以置信地听着布莱德的话,讶异地睁大双眼,他看着布莱德正准备走进吧台,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走向窗户,他忘记拉开剩下的窗帘,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做出任何令人震惊的坦白。莫林的脸转变成苍白色,眼神跟随着布莱德,却渐渐失去焦距。
拉开所有的窗帘,布莱德等着阳光充满整个酒馆,可惜时间已经太迟了,酒馆的一部分地方,只能陷入阴影当中,布莱德无奈地叹了口气,面对太阳,你错过时,他就无能为力了。最后,他得重新把酒馆的门打开,过不了多久,客人就会涌入,他该庆幸来酒馆的人都是健忘的,随着猎人的信息消失在小镇,他们似乎都忘记了布莱德曾经收留过猎人,他们喜欢布莱德的廉价啤酒,喜欢布莱德酒馆里从来不会有发霉籽粒夹杂其中的花生米,偶尔还能来一点坚果或者干果,这是莫大的享受,在这个小镇找不到第二家。
布莱德拉开门闩,敞开酒馆的大门,他朝莫林说:“我的客人就要来了,收拾好你的东西赶紧离开,不要找人陪你去送死。”
看不到任何希望,莫林只能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重新把双肩包背在背上,他手里留下了那把玩具手枪,这至少可以恐吓那些盯上背包的流浪汉,刚才在等待布莱德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外面有几个流浪汉对他的背包虎视眈眈。
走出布莱德的酒馆,莫林失望地抬头看了一眼布莱德,布莱德仍然是那张冷冷的,毫无表情的脸,莫林的离开,甚至让他有所放松。
“我会自己一个人救出伊凡!”
“当然,你只能一个人去送死!”说完,布莱德就不再理会莫林,转身走向吧台。他当然知道莫林脸上的表情会如何变化,从不服输转变成愤怒,还带着一点争强好胜,布莱德见过太多这种表情,而其中大部分最后都不会再露出同样的表情。他摇了摇头,走进吧台,从吧台再看向酒馆大门,男孩已经消失不见了。
距离小镇最大的酒店——灯塔酒店最近的道路,不是经过集市的主干道,也不是与之平行的专门供车辆在集市最热闹的时候通行的车道,而是穿过车道,找到那家门口贴有老旧电影海报的居民楼,它和旁边的建筑之间,有一个不足一米宽的空隙,那里被人栽种了无名的花草和一些灌木,为此人们很容易忘记这里是一条便利的通道。趁着人少的间隙,男孩的身影快速躲进这条缝隙,对他小小的身躯来说,这条通道还算宽阔。他小心翼翼避免踩到花草产生痕迹而被人发现,尽管有许多植物已经足以把他整个身体都掩盖起来,他仍然不时朝后方查看是否有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特别是那些穿着高档西装的家伙,他永远不能肯定他们与戴里克或者菲利克斯是朋友还是敌人,总之,不去招惹他们才是最好的办法。
通道的另一头是一条普通的街道,这条街道向来冷清,因为走到它的尽头,左转就会有一条被称作名誉大道的街道,而灯塔酒店就在大道中间的位置。通常不会有人去名誉大道,即便是熟悉小镇的莫林也很少到那里去晃荡,据说名誉大道的一切都与别的区域的繁华都市很相似,那里的人并不是长久居住在二十九区的人,他们大都是流走于不同地方的商人,或者是“重要的人”,常常需要保镖保护,他们都开着豪华的轿车,就连吃的和玩耍的方式也与众不同,没有人能够融入那样的环境,即便是流浪汉,也不愿意多做逗留,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会得罪谁而被一群保镖围攻。从这条普通的街道望过去,便能看见名誉大道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像莫林这样的打扮,一定会被轻易认出来,但是名誉大道是去灯塔酒店的必经之路,因此,莫林退回那个通道,他必须把自己藏起来,直到夜晚再行动,而更重要的是,他现在需要制定一个可行的计划,到现在他还没有任何真正的营救计划,如果布莱德愿意帮他,他至少可以想到一两个冒险的计划来实施营救,但是孤身一人的情况下,莫林感到无助。
他把自己严严实实掩藏在草丛里,借着黄昏的余晖,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已经被黑色笔记涂满像地图一样东西,空白的地方标注了文字,但被涂抹几次之后,文字的信息再也看不清楚。莫林把纸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终于找到一小块空白,他要继续写自己的计划,即**有计划都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黄昏过后,天色渐暗,沉浸在计划书中的莫林抬起头,他听到原本冷清的街道上传来了一阵异样的骚动,他拨开几根草叶,一个人影,准确的说,是一个流浪汉从通道前面通过,紧接着,又有一个流浪汉走过,之后,更多的流浪汉从通道前通过,而他们所有人都朝着名誉大道的方向。莫林想从通道里出去看个究竟,但是他清楚这不是明智的选择,他跪在地上,轻轻爬向通道的入口,这样,他的视野可以更宽阔,但是这也只是让他看到更多的流浪汉朝名誉大道走去而已。
他茫然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管怎样,这只是影响他的营救计划……又或者,这给他创造了一个机会。莫林灵机一动,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他重新爬回草丛,打开双肩背包,从里面拿出手枪,这和玩具手枪不同,但他今天白天已经见过布莱德打开弹夹,他至少知道怎么把子弹装进去,剩下的也许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对于瞄准,在伊凡的训练下,他已经有了相当的自信,他上好子弹,抓了一把子弹放在衣兜里,然后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涂抹在自己的头上和身上,直到他感觉自己脸上似乎糊了有整整一层泥土,他才拍了拍手上的泥。他把双肩背包在草丛里藏好,再把手枪别在自己的裤腰带上,猫着腰从通道里走出来。
来到街道上的流浪汉越来越多,当中也不乏几个小孩子,这样莫林混在他们之间就会简单很多,他低着头,尽可能保持着与所有人相近的速度,毕竟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跟着人流行动,再随机应变。
越是靠近名誉大道,莫林就越是轻松,他没想到会有这样轻松的机会接近名誉大道,如果这些流浪汉的目的地刚好要经过灯塔酒店,那就更好了。莫林在心里盘算着到了灯塔酒店之后的事情,不料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他还来不及反应,那个人便用了巨大的力气把他拖着走,他抬头,才惊讶地发现,拖着他的人是艾瑞卡。
“艾……”正要惊呼出声,莫林及时控制住了自己,艾瑞卡穿着一件破旧的衣服,尽管她的大部分衣服除了干净之外,只能用破旧来形容,但是这一件却连干净都说不上,和莫林一样,艾瑞卡也用泥土把自己涂抹成了流浪汉的模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莫林压低了声音问,但是艾瑞卡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带着莫林逆着人流前行,莫林想要挣脱,但是艾瑞卡拉住他的力道前所未有地强大,直到回到那个通道,艾瑞卡才灵巧地带着莫林钻了进去。
“艾瑞卡,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当两人都蹲在了草丛里,莫林才又一次压低声音询问。
“枪在哪里?”艾瑞卡盯着莫林,尽管天色已经不再明亮,通道里更是缺乏光线,莫林看不清艾瑞卡的脸,但他能看清艾瑞卡投向自己的坚定眼神。
“为什么……”
“我准备来找你的时候听亚力士说的,你去找过布莱德了,枪在哪里?”
“我不会给你的。”
“就凭一把枪你救不出伊凡,今天你看见了,菲利克斯的保镖都携带有武器,不管怎样,我不会让你去送死。”
“可是……”
“枪在哪里?”艾瑞卡提高了一点音量,莫林知道这是她即将生气的前奏,他不想和艾瑞卡在这里争吵,想到前几天和艾瑞卡争吵的画面,他只会觉得心痛,于是莫林从裤腰带上拔下手枪,交给艾瑞卡。
拿着手枪,艾瑞卡掂量了一下,又仔细查看这把手枪的样子。她问:“里面有子弹?”
“我刚才装上了子弹,我说艾瑞卡……”
“你在这等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直到猎人出现。”艾瑞卡忽然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想了想接着说,“如果,如果到天亮,这里什么都没有出现,你就——”
“不,不!艾瑞卡你想做什么?”莫林伸出手想要抢走艾瑞卡手里的手枪,却被轻易躲开,艾瑞卡把手枪举过头顶,不管莫林怎么强调自己是个男子汉,他始终没有艾瑞卡高,就算他跳起来,也最多触碰到手枪,而那时候,他多半是没有力气抢夺手枪的,更何况他们现在蹲在地上,不能有太大的动作让人对这个草丛产生怀疑。
“听着,莫林,这一切我不是为了你做的,我是为了孤儿院,记住,孤儿院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伯格走了,现在翠斯特婶婶和我才是孤儿院的主人,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回不去了,孤儿院就是你和翠斯特婶婶的,莫林,我知道你比我优秀很多,所以你应该留下来,为小家伙们考虑考虑。”艾瑞卡抚摸着莫林的头,“这是我欠下猎人的,这笔债,应该是我来还,而不是你,你喜爱你的猎人不是吗?你一直在保护他。”
“他保护了我。”莫林辩解道。
“我知道。”艾瑞卡叹了口气。“但你同样帮助了他,莫林,你这样做没有错,我责怪你有我的原因,也许我很自私,也很狭隘,但是莫林,很多事不是我们认为正确就是正确的。莫林,你不该生在二十九区。”艾瑞卡咬着嘴唇,她的眼神看向一边,避免莫林瞧见他眼睛里的泪水。
“孤儿院在二十九区,我就应该属于二十九区。”
艾瑞卡点点头,轻轻拥抱住莫林说:“对,你是属于二十九区的,你也是属于孤儿院的,所以听我的话,待在这里。”艾瑞卡放开莫林,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准备站起来,莫林赶紧拉住她的手,祈求道:“我们一起去。”
艾瑞卡摇了摇头说:“如果天亮这里还什么都没有出现,就回到孤儿院,翠斯特婶婶问起,就说艾瑞卡会想念他们。”说完,艾瑞卡从莫林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深呼吸一口气,她靠近通道的口子,把手枪藏在袖子下面,看准了时机,勇敢地冲了出去。
莫林呆呆地蹲在地上,看着艾瑞卡冲出去的背影,又看着艾瑞卡消失在视线里,他睁着眼睛,眼泪从眼睛里滑落,但他却对此毫无感觉。
一个小镇能有多少流浪汉?如果你从灯塔酒店高级客房的窗户往外看,就能明白,数不尽的流浪汉,这个数量,就连向来淡定从容的菲利克斯都感到愤怒,但他的愤怒不是来源于那些冒充流浪汉的人,而是来源于那个散播谣言的人,因为那个谣言,现在灯塔酒店的外面,挤满了流浪汉,他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街道上,从酒店大厅的电梯口开始,一排一排,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挤满了酒店一楼,以及门外的名誉大道。
流浪汉们没有大喊大叫,他们集体保持着沉默,渴望地望着灯塔酒店上某个亮着华丽灯光的窗户,他们或许看的不是同一个窗户,但这不重要,他们只需要知道,一个叫做菲利克斯·米勒的人住在其中一间,而就在今晚,他会在这里做出惊人之举。
酒店楼下的流浪汉还在不断增加着,保安只能将他们拦截在楼下,而不能把他们驱散,流浪汉们渴望的眼神令人担忧,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这比暴力的强取豪夺更令人畏惧。
另一头,待在房间的菲利克斯透过拉开一半的窗帘,盯着楼下好像没有尽头的人流,紧紧捏着手里的红酒杯子,直至手指发白,直到玻璃杯承受不住他双手的压力碎裂开。红色的血染红了菲利克斯的双手,他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保镖递给他一张白色的手帕,扔掉手里的碎片,菲利克斯用白色的手帕摁住流血的伤口。
“告诉所有流浪汉,今晚来的每个人都能得到一斤米和两斤面粉,联系戴里克把东西送过来,但是在他们领到东西的时候,必须在纸上写下究竟是从哪里听到的传言说菲利克斯·米勒会在这里散发食物。”
保镖从房间里退出去,菲利克斯低下头,手里的白色手帕已经被血染红,他厌恶地扔开手帕,用沾着血的手拉紧窗帘,然后离开了房间。
走廊里,除了菲利克斯的保镖,没有任何人,他左右看了看,然后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他的手仍然在滴着血,红色的血滴落在红色的地毯上,留下一块一块小小的痕迹,他仿佛不知疼痛,表情冷漠淡然地继续前行。
走到尽头,他用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打开那扇门,豪华套房里的装饰,全部都换成了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铺,房间俨然成了小型的诊所,正围着床工作,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两名护士因为听到响动而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看到突然造访的老板,两名护士愣了愣,其中一位发现菲利克斯的手受伤正流着血,她便赶紧拿着急救箱跑过来。
护士为菲利克斯处理着伤口,他仰头松了松领带,然后问医生道:“他怎么样?”穿过医生的肩头,他看到床上躺着的伊凡,依然像是睡着的样子,从他的角度看来,这个即便麻醉剂的效果过了,也醒不来的人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差别,也许只有专业的医生才能知道在他身上正发生着怎样可怕的变化。
医生叹了口气,转过身体,让菲利克斯的视线能够完全看到躺在穿上的伊凡,他的双手被拉出被子露在外面,医生神色凝重地说道:“我想有件事我必须告知你。”
菲利克斯没有回答,只是站直了身子,等待着医生的解说。然而医生并没有开口,他只是从床头的那个临时医疗台上拿起一把手术刀,另一手轻轻拉起伊凡的手,他用手术刀在伊凡的手臂上用力划出一道很深很长的口子,鲜血立刻沿着伤口溢出,但是血液溢出的状态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就停止了,接下来的两分钟之内,那道伤口,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此刻,护士已经为菲利克斯手上的伤口绑上了最后一层纱布,他活动了一下绑着纱布的手掌。
“别动!伤口会出血的。”护士小声提醒,菲利克斯才停下动作,却不满地看了护士一眼,受到惊吓的护士立刻收拾起急救箱躲到旁边。菲利克斯则走到了伊凡的床边,他伸出没有缠上纱布的手,食指指尖扫过原本应该是伤口的位置,伊凡的皮肤温热,手臂上的血管清晰可见,手指往前移动到手腕的地方,也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菲利克斯思索着,接着摊开手掌,医生会意地把手术刀递到她的手里,这一次,菲利克斯把刀抵在伊凡的手掌的末端,他没有将刀沿着伊凡的血管滑动,而是将血管生生切断,血顺着伤口缓慢浸出,却和之前一样,在几秒内停止流动,伤口也很快再次愈合,菲利克斯把手术刀交还给医生,他转过头盯着医生,问道:“这是什么?”
“我怀疑猎人的身体有自主修复的能力,他们不是普通人。”
“我当然知道猎人不是普通人。”菲利克斯冷笑起来,让医生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从而让他身体颤动了一下,医生低下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在分类学上,他们和人类可能不是一个物种。”
“然后?”
“我们现有的数据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有用的判断。”
“你的意思是,你无法诊断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医生胆怯地点了点头,低着头的他,只能用余光判断他的雇主是否因为他的答案而生气,确信菲利克斯没有发怒,也还不会发表意见后,他才解释道:“我们已经检查过他的所有身体指标,当然,因为这里条件简陋,还有一些指标我们无法查看,但就目前看来,他的身体状况可是说是处在完美的状态,我也是在给他抽血的时候,发现针尖无法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才大胆做了一些测试,但事实证明,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米勒先生,我……”
菲利克斯摆了摆手,医生立刻停止自己的解释,他抬起头,不安地看着雇主的模样,米勒先生却仰着头,闭上了双眼,他陷入了思考。他所得出的结论,对于花了大价钱把猎人带回来的米勒先生来说,可能算是一个噩耗,如果猎人的怪病治不好,米勒先生想要利用猎人的想法就泡汤了。房间的气氛变得非常凝重,每个人都喘息着,等待米勒先生从他的思考中走出来,但那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菲利克斯睁开眼,他看了看伊凡,问道:“他还能醒过来吗?”
“我不知道,米勒先生。”医生摇着头,但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说道,“对了,米勒先生,他可能中途苏醒过一次,虽然我不是十分确定,我观察到了他眼球的活动,但只是短暂的几秒,也许他最终会醒过来,等我们回去了,我可以替他做进一步的检查。”
“这事儿我会考虑考虑。”菲利克斯转过身,他已经决定暂时离开这个房间,现在他的心情不仅看起来不太好,而且房间里某种淡淡的异常味道让他感到不适。此刻,他神情紧绷着,眼神里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存在,原本被他松开一些的领带,这一次被他更加用力地拉开,每当他的投资失败了,就会露出这幅模样,虽然这种情况极少,却总是存在的。他回头扫视了一圈身后的房间,两个护士因为从未见过雇主现在的样子而吓得浑身颤抖,只有医生还算镇定,额头却也出了一层冷汗,菲利克斯转回身体背对他们的时候,医生才用白大褂的衣袖将自己额头的汗水擦干。
“如果,这只是一个假设。”菲利克斯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假设切断猎人的骨头,或者剖开他们的肚子,他们还能完好无损地活着吗?”
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都因为菲利克斯提出的假设而倒吸一口凉气,但医生握紧了拳头,他也不得不控制这种假设带给他的兴奋,这就是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如果有雇主的亲自同意,也许——医生看着菲利克斯的背影,露出不确定的表情。菲利克斯则再一次转过头,他看着医生,似乎一眼就明白了什么,他笑着说道:“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说完,菲利克斯整理好自己的西装,重新把领带收紧,迈着一如既往自信而不失风度的步伐,朝房间外走去,他可不愿意让门外的保镖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推开房门,菲利克斯却立刻发现了异常,留在脸上还没退去的笑容在一瞬间转变成了警惕,走廊里异常的味道让他皱起眉头,并立刻捂住鼻子,这正是他在房间里一直能够闻到的淡淡的味道,当他意识到这个味道不属于房间,而来自外面的那一刻,他就像是察觉到危险接近的动物,但他不仅准备着躲避危险,同时还想着反击。
他拉上房间的门,不能让这种味道散布得更加深入,来到走廊上,从走廊尽头的一端看过去,他发现,他的所有保镖,现在都躺在了地上,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穿着老旧西装,拄着黑色手杖的人正用自己手里的一大串钥匙,打开一扇门,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他举起手杖,对着门内扫了一圈。菲利克斯立刻明白,那不是普通的手杖,那或许是一把致命的武器,对方在寻找什么,并且显然有所准备,甚至让菲利克斯足够怀疑散播谣言的就是这个人。但是,他却不明白对方这样做的意义,因为很明显,他不是孤儿院的人,如果他是为了猎人来的,那又该是什么样的目的?菲利克斯思考着,又故意从喉咙里发出咳嗽声,引起注意。
听到了走廊里的响动,布莱德停下了准备打开下一扇门的动作,他把已经插入钥匙孔的钥匙**,将整串钥匙握在手中,转过头,他便一眼看见了那个西装革履男人。
菲利克斯一手捂着自己的口鼻,另一只手则从裤兜里伸出来,举过了头顶——他做出投降的动作。虽然此前布莱德从未见过菲利克斯,但男人浑身所透露出的危险气息,让他确信这就是菲利克斯。与他面对面,这是布莱德最坏的打算,他甚至为此事先调查过菲利克斯的房间,在自己排查房间的时候还故意将其跳过,只是朝里面灌了一些麻醉气体。从另一方面来说,菲利克斯从走廊尽头出现,而不在自己的房间,那就证明,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必然有些什么,于是布莱德迈开脚步,缓缓朝着菲利克斯的方向走去,然而没有走几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他知道这下事情变得复杂了,菲利克斯的脸上也开始展露笑颜,他得在身后的枪口对准自己之前做些什么。
布莱德苦笑着摇了摇头,扔下了手里的钥匙,一整串钥匙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之后,他不急不缓地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个棒球大小的东西,扔在了地上。
球形的东西在地上滚落了几圈,却让身后的那几个保镖不敢轻举妄动,就连菲利克斯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炸弹。既然是炸弹,这说明老绅士的那根手杖,很可能就是控制炸弹的遥控,即便不是手杖,遥控也必然在他的身上。保镖放弃了从后方缓缓靠近布莱德计划,只能把枪口对准布莱德后脑勺而无法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布莱德拄着手杖,一步一步继续走向菲利克斯,来到菲利克斯身边时,他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就算现在的形势对他来说非常不利,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紧张,他始终保持着淡然而不失风度的模样,不丢给对手一丁点的自信,作为敌人,他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
“我想见一个老朋友。”布莱德把手杖支撑在自己面前,暗示着菲利克斯和他的手下都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被威胁的感受让菲利克斯感到一丝愤怒,他知道如何对付不想死和想死的人,他却还没有办法对付一个视死如归的人,因此他现在却别无选择,只能转过身,替布莱德打开走廊尽头最后一个房间的门。
纯白的房间,看起来不像宾馆,更像是医院的病房,一打开,各种物体被扫落在地上的声音就传入耳朵。不需要扫视,布莱德一眼就看到了房间中央的床铺,周围的一些仪器大都倒在了地上,地上散落着手术刀、止血钳、纱布和橡胶管之类的医疗用品,两个护士相互抱着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站在床边的医生脖子被掐住,脚已经从地面离开,整个人被迫悬空,他踢着双脚,努力够着地面,却只是徒劳,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声,用双手惊恐却又无力地抓挠卡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
伊凡坐在床上,双眼看向前方,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上还握着一条正在消逝的生命,然而他脑袋朝向门的这一边却受了很严重的上,即便布莱德带着防毒面具,他也能从一片血红中感受到浓烈的血腥味,但是血液并没有进一步从伤口的位置流出,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即使伤口已经很小,伤口周围又被鲜血染成了一片狼藉,布莱德仍然看见了。
想必菲利克斯的注意到了,他下意识转身把门紧紧关上,他的眼里只剩下难以置信和无法言说的激动。菲利克斯先布莱德一步朝床的方向走去,在看着伊凡朝这边瞪过来时,他便立刻停下来了。
“这太疯狂了!”他摇了摇头,展现出他最愉快的笑容,回头看着布莱德,布莱德已经情不自禁取下了防毒面罩,缓慢地跨出自己的脚步,他拿着手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停在菲利克斯的前面,好让伊凡能够彻彻底底看见他。伊凡用眼睛从上到下扫描了布莱德的身体,之后,才在呆滞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尽管这个笑容僵硬得令人发笑。
“布莱德。”伊凡说话的语调和和平时不太一样,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标准得像是小学课堂里的示范录音,这时候他才注意自己的手中还握着一个人的脖子,他侧过头,打量了一番医生,确认这个人没有了威胁后才轻轻松开手,把医生放回了地面。
伊凡从床上走下来,发现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他只是扫视了一圈房间,就从距离床铺最远的那个衣柜里发现了自己原来的衣服,武器和剑都在里面,这让他感到欣慰,他旁若无人地走过去,衣柜上着锁,他却用力强行将其拉开。
布莱德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伊凡,菲利克斯也一样。他们看着伊凡用超乎想象的速度把衣服穿上,把武器和剑都装备在原来的位置。他头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有一些干涸的血迹,伊凡用手抹了抹额头,却也不能把它们完全擦干净。而此刻,布莱德脑海里,仍然能够勾勒出伊凡头皮下裸露出的部分所呈现的样子,这让他一次又一次屏住呼吸,尽管鲜血和伤口让那个地方显得凌乱不堪,但金属的机械构造还是袒露出来,那不是人类会拥有的东西。
这样看来,一切都说得通了。如果,从一开始猎人就只是机器人的话。
布莱德和菲利克斯对视一眼,难得地露出相互理解的表情。伊凡走到布莱德旁边,他用警惕的目光看了一眼菲利克斯,然后回头看了看刚才躺过的床,医生现在正靠着床坐在地上,还没从刚才的事态中缓过神来。伊凡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儿,他再将目光转回菲利克斯,手也顺势握在了武器的上方,菲利克斯脸上却毫无惧色,面带着微笑,他看着伊凡,仿佛不是在等待一场审判,而是一场无罪的宣告。然而伊凡的手却在几秒后松开,他再一次字正腔圆地说道:“不。”
菲利克斯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笑容更加愉快了起来,他轻松地说着:“谢谢,但请你把我记在名单上。”
“你并不危险。”伊凡轻蔑地说着,然后把头转向了一边。
菲利克斯尴尬地继续着他的笑容,他明白机器人的意思,对这样的轻视,他感到可笑而又愤怒,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从一开始作为机器人的猎人就只会按照固定的程式进行活动,那么他永远都不可能对他们构成威胁,但他们没有被这样设定,这是他的运气,同时,也让他感到兴奋。
从伊凡走到身边开始,布莱德就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现在对菲利克斯的那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强大的把戏已经厌倦了,他没好气地朝菲利克斯吼道:“我要和我的老朋友离开了!”
“当然,我无法阻止。”菲利克斯故作轻松,耸了耸肩膀。
布莱德拄着手杖,绕过菲利克斯,率先走向了房间的门,伊凡紧跟在他的身后,他拧开门,最后朝房间里看了一眼,同伊凡一起离开。菲利克斯看着两个人离去,嘴角上扬,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
“阻止猎人和他的伙伴。”
挂上电话,菲利克斯走到门口,轻轻地关上大门,门外立刻传来了子弹射出的激烈声响,菲利克斯闭上眼睛,享受地听着门外的声响,一分钟,或者两分钟,门外的响声终于是平息了。菲利克斯遗憾地叹了口气,整理好西装,拉开门,准备踏出去的时候,他轻声说道:“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我讨厌和别人分享秘密。”说完菲利克斯拍拍手离开了房间,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惧,笼罩了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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