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知道么?每个人的灵魂之中,都藏着一把剑。少女也是这样。但未必每个人都能找到它,更别提将它用好了。就算人们通过各种渠道看到了成名高手们使出的精妙剑技,有些人仍然未必能够发觉——原来自己灵魂中还拥有着这样的一把剑呀。
少女曾经也是这样的。尽管她天资聪颖,总是能稍稍超额地完成父母的期待,但却也就仅此而已了。她找不到自己所爱着的事物,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活着,亦不知道自己未来该去往何方。
直到某一天,她来到了一所学园,一所年轻学子们梦寐以求的殿堂。这意味着,在未来,她成年时那场惨烈的决战,她已经胜券在握。是的,学院倾尽一切地去回避“灵魂剑”的存在,而给予她们实体的盔甲与利刃。学院所希望的,不过是培养能赢得决战的优秀士兵,而非灵魂剑术大师——培养士兵永远比培养精英有效率得太多。
少女察觉到了学院的所做所为不过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因此,少女明白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就算她赢了那场战争,也依然一无所有。她甚至不知道战争的意义,每个曾经并肩的战友,其实都是敌人。而她们争夺的,只是一个对她们未来的虚无缥缈的许诺。
当她终于察觉到自己去除身外的盔甲与利刃,她其实孜然一身之后,她便找到了,她的灵魂剑,就在那里。在她的心中。
如渊如岳的无力感驱使着她,让她握起剑柄,稚拙地将灵魂剑挥舞了起来。她立刻爱上了这种感觉,爱上了拥有“不可被夺走之物”的感觉。她将她为数不多的时间全部用来偷偷地练习她的灵魂剑术,而她父母看着她可见的铠甲日复一日地薄弱下去,只得摇头叹息。
因此,少女在战争中一败涂地。她被无情地踩在胜者的脚下,成为昔日战友通往名为“成功”的天堂的垫脚石。而她只能堆砌起笑容,以此面对失望的父母与趾高气扬的“成功”者。灰暗的日子里,只有她的剑默默地陪着她,以成长回应她的努力。
少女擦擦泪,离开了家,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一路上,她倔强地紧握着她的剑。
在新的,更高级的学院,她惊讶地发现,原本她们的坚实铠甲,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她的灵魂剑则看起来熠熠生辉。
然而还不够。灵魂剑术达人能以剑狩猎凶禽猛兽,以换取委托的报偿,更有甚者能一剑劈碎现实,为她们自己的世界开疆拓土。而世上寥寥的剑术大师,早已成为众人膜拜的对象,成为定义“成功”的神明。
而少女的灵魂剑看似闪耀,却不锋锐,连劈一只小老鼠都费力。即便如此,她依然信仰着:只要自己勤于练习,终有一日自己或许也能独自狩猎巨龙——甚至,战胜名为“现实”的怪物。
学院教予的粗浅灵魂剑法她早已看不上,而同学们又陷于失去身外铠甲的迷茫之中,她幽幽叹息,孤独地不断挥舞着剑,日复一日。
逾是挥舞,那把灵魂剑逾是沉重。而她抬头,放眼望去,自己梦想着能SOLO的巨龙,早就不知道被高手屠过几千次,自己希望创造的世界,已经有人带进了现实;而自己梦想着达到的境界,却看不到通往彼方的路。她只能挥舞着,挥舞着,坚信勤能补拙,哪怕她其实已无比聪慧。她的手磨破了,手臂酸了,双腿颤抖,无比沮丧,眼泪不住滑落。尽管她的剑技已经超越了初心者,可是她望着的却是剑法大师的所在,不顾自己的年龄、经验、技巧上的差距,只是单单地想着“她们已经做到!”便不顾一切地鞭策着自己。她过于执着于磨砺灵魂剑的愿望已经变成了不详的诅咒,渐渐地要将她压垮。
有一天,她来到了一个剑术交流展。有人仅仅是来看剑舞的表演,当然也有人是来展示自己灵魂剑的美丽与强大。
她看到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很是滑稽,他居然带着一只怪兽。他可能是希望在所有人面前用自己的灵魂剑将其打倒,以便借其展示自己的强大吧?可惜,他被他带来的怪兽无情地碾压了。有人同情他,给他丢了一张纸钞;也有人嘲笑他灵魂剑的愚钝,不知道施加黄色的诱人光芒。
他心里一定相当得不好受吧,但他却还是显得一副很是满足的样子,再次向风车发起冲锋。
少女默默地看着他愚蠢的表演,出于同情,出于莫名其妙的愤怒,她走上前去,用尽全力,也给了怪物一刀。毫无疑问,如果怪物有血条的话,只造成了1/155的伤害。然后,少女将同情的钞票递给少年,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少年叫住了少女。
“干嘛!”少女停下脚步,蹙起好看的眉,转身问道。
少年小心地将他的灵魂剑的一颗星芒摘了下来,递给了少女,诚挚地说道:“谢谢。”
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并道:“以后不要干这么愚蠢的事情了。”
少年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复又与怪物对峙了起来。
“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打倒。”最后,少女离开前,少年他这么自信地宣言道。
少女又练起剑来。她觉得她的剑似乎轻了一分。每当她疲倦不已、遍体鳞伤、濒临崩溃的时候,她总是想起那个少年笨蛋似的笑容,还有他的宣言——明明是那么的愚蠢,却有着不可思议的感染力,让她于孤独的挥舞之中,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
透过那点星芒,少女看到了少年的世界:一个温暖、简单、充满着信任与爱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平凡日常,就是少年的全部。笨蛋似的。少女这么想着,却忍俊不禁——他一定是被很多人爱着,才能创造出这样的世界吧。
练剑之余,摸一摸星芒,窥一窥少年的动态,便成了少女独享的乐趣。他的迷茫令她神伤,他的进步令她雀跃,他的毕业,令她怅然。
这么温柔的他,就要踏上另一个战场了——名为“社会”的战场。他还会继续挥舞灵魂剑么?哪怕伤害到的不是怪物,是活生生的人?而“毕业”这个补丁又一次强化了名为“现实”的大BOSS,他能在其面前全身而退么?
少女担忧着,焦虑地反复刷着少年的动态,却再也看不到更新。
她忽然明白过来了,少年的灵魂剑折断了,那空空如也的动态,便是灵魂破碎的空洞回音。
从来只是默默流泪的坚强少女,恸哭失声。她的心,也随之碎去了一半。
而另一半,便是她自己的灵魂剑。它吞噬着少女的泪水与悲伤,日复一日,变得锋锐而闪耀。
少女终于站在了她曾经需要仰望的高度上,她的灵魂剑独一无二,她的剑技所向披靡。她击杀巨龙,枭首怪兽,正扼住“现实”的咽喉,在它身上划出无数伤痕,伤痕之中闪耀着光。
她的手中,始终握着那点星芒。
扬言要打倒怪物的少年不在了,他或许已经被现实吞噬,成为了社会庸碌的组成部分。但少女,已经加入了强大剑士团、有了可靠的伙伴,并且成为了自己梦想模样的少女,却还是忘不了少年那自信得愚蠢的宣言,还有他的温暖世界。
或许他已经化为了战场的泥土……少女站起身,手中的一抔黄土与灵魂剑的光焰一并随风飞扬。而她面前,是奄奄一息的“现实”。
只要击败它,便能无忧地为梦想前行。而“现实”身上透出的光芒,便是少女自己的世界。少女握紧了手中的灵魂剑,带着少年的星芒,向前行去。向着她的世界行去。
可是,她的身体已经破败不堪。急于求成地练剑终究造成了反噬,那不详的执念终究带来了恶果。
“现实”嘎嘎地怪笑着,膨胀、增殖、传染。少女的灵魂剑依然无坚不摧,但她的身体却不容许她将剑再次举起。她蹒跚着,然后摔倒。她挣扎着爬行,却失去了最后的力量,被如潮的现实吞没。
她的亲人为她竖起坚壁,她的伙伴为她披荆斩棘,但她,只能静静地在亲朋好友的身后躺着,心已成灰。
她发现,她弄丢了自己的剑。
“现实”却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就算有着别人的庇护,现实的触手还是无孔不入地钻到了她的身边。她被无尽地黑暗紧紧地包裹住,黏稠的绝望灌注入了每个角落。她无助地哭泣着,祈求着——什么都好,救救我……
忽然,她握住了什么熟悉的事物,那是少年的星芒。那抹星芒尽管微弱,却又是如此坚定不移,在黑暗中执着地闪烁着,闪着剑状的光。
少女紧紧握住了那道光,她破败的身体开始炽烈地燃烧,拼命挣扎了起来。她的灵魂剑并未消失,此刻,它化作了她的血肉,燃尽了束缚着她的现实。
少女又站了起来,手中的星芒变成了她的剑。她的身躯燃烧着,一如她燃烧着的瞳。
她召集同伴,再次向现实发起挑战。因为现实背后,是她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 是所有人的梦想。
“诶?这不是……他的剑么?”少女的同伴中,有人认出了那抹星芒。
少女惊讶地,迫切地向那人问询:“你知道他么?他还活着么?他在哪?”
那人点点头,道:“他被现实击倒了,但他还在挣扎。我让他来见你吧。”
于是,就这样,很没有戏剧性地,少女与少年重逢了。
少年却不记得她了。
正常。少女安慰自己,没有谁会刻意去记住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吧。
然而,少年变了,彻底地变了。他为少女的光芒倾倒,却毫不留情地嘲笑着少女手中的灵魂剑的愚蠢,暗淡,丑陋。哪怕,那曾是他自己的灵魂剑。
少女怔住了,那个曾经自信满满地宣言要打倒怪物的少年,真的,彻底地死去了么?在她面前的,只剩下那个少年的残渣了么?
受不了那把灵魂剑的少年摔门而去。留下少女哽咽,抽泣,不住地抹着眼泪。但是,她还有最后的希望。
少女望向“现实”,眼瞳里燃烧着同归于尽的决意。
少女扑了上去,不顾一切地向前递着锋刃。她飞溅的血液也在燃烧着,将现实烧得千疮百孔。而现实只是不痛不痒地动动身子,全身上下无数的眼瞳冷漠地盯着她。
她知道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先倒下,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哪怕是一眼也好,我想看到,我想让他看到,看到现实的彼方。这样,他一定会振作起来吧。
她想象着不可能的泡影,幸福地微笑着,哪怕身体被无数次贯穿。
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了她。
少女回头,身后,少年不安而担忧地看着她。他明明手中空无一物,却还是笨蛋似的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的身体还记忆着他曾经的剑技,可他现在却是赤手空拳。他面对“现实”,害怕得直发颤,但少年还是努力地直起了腰杆。
少女看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安宁地笑了。
尽管那个少年变得性格别扭,又相当的自卑,但他终究还是那个少年啊。少女挣扎着,将自己手中之剑交予了少年,道:
“这把剑的灵魂,始终是你的灵魂。”
少年愕然,握住了原本属于他的灵魂剑。被少年握上,那把剑愉悦地发出了清澈的鸣响,缭绕起点点星芒。少年凝望着他的星光,回想起了曾经宁可战斗着直到剑断,也不愿向现实屈服的自己。
他原来曾经做过这样的梦,创造过这样的世界啊……
“对不起。”少年流着泪,向着她,向着自己曾丢失的灵魂,致以愧怍。
少女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时间仿佛倒流回了少女与少年初次见面的那一刻。彼时,少年也是这样,握着剑,挑战着遥不可及的对手。
“就是这次,我会把它打倒。”少年擦擦泪,久违地露出了少女所熟悉的笑容,道。
“嗯。”少女用力点头。
相似,却又不同。
“现实”狂怒着,天上降下黑雨,将陆地变为一片沼液。
面对绝望的黑色现实,少年与少女举步维艰。但这次与过去不同,他们并不孤独,在他们身边有着可靠的伙伴。即便同伴们埋怨着少女先前冲动的孤军奋战,但他们依旧聚集在了她的身旁。
有人呐喊着,灵魂剑为他们刺破头顶的乌云,使暴雨停歇。有人疾驰着,灵魂剑为他们斩落“现实”赖以飞翔的翅膀。有很多人一起,用灵魂剑钉住了名为现实的怪物。
他们所有人,都曾怨恨过自己的无力,但正因如此,他们才得以找到他们的灵魂剑。即便得不到他人的认同,即便得不到相应的地位,但他们依旧可以凭着自己的灵魂,为黑色的现实着上缤纷的色彩。
少年看着渐渐染上五彩的现实,向少女伸出手。
尽管手中空无一物,却能因此紧紧相牵。
光芒闪烁,在他们紧牵的手中,灵魂之剑为了他们所追寻之物,奏起了清越的剑歌,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光焰。
名为“现实”的怪物在他们的灵魂剑迸射出的火光中燃烧着,片片火星点亮了黑暗的夜空,宛若漫天繁星。
而少女与少年,看到了“梦想”。他们相牵的手中,紧紧地握着“希望”。
所以,哪怕是失败也好,沮丧也好,离别也好,灵魂剑的光辉永远为了你而明亮。那是就算经历了所有挫折,失去了一切所拥有之物,也不会离你而去的东西啊。
呐,所以,不要哭了,我会一直、一直在你的灵魂里,陪着你。
这是在最后,少女就算燃尽了她的灵魂也要告知少年的话语。
在宛如燃烧着的漫天繁星下,少女离开了。她的灵魂已经燃尽,她的身体又早已衰朽不堪。
宛如胜利女神一般带领着他们,与他们一起呐喊,从不向现实认输的少女,在最后看到了梦想的光芒,带着微笑,离开了。
被她拯救了的少年,抱着她,失声恸哭。
可是,她又从未离开。少年的灵魂剑上,已经染上了她的色彩;少年的梦想,亦是她为之开辟。她灼目的身姿,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了所有曾与她并肩的人的心底。
哭泣的少年无论如何,都不能为此停下。他必须继续前行。因为前方,是他与她共同的梦。她不在了,所以他必须继承她的期待,去实现他的梦想。
在最后啊,少年的梦想实现了。他成为了就算是十万血等级的怪兽也能轻松斩杀的灵魂剑术大师,他的灵魂剑技,亦为他人所广为传唱;而在他的世界里,永远有一个执着的少女,向人们诉说着——
嘿,你知道么?
每个人的灵魂之中,都藏着一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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