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那是十六世元年,我转生到了这个该死的世界。
这倒霉的异界看似是中国古代,实际上则时空错乱,让人摸不到头绪。
明明法是秦法,严苛不通人情,书写法律却用的是唐代前后的楷体字;张贴皇榜用的是正常宣纸;武士文人佩戴的都是刀;国号叫做隋。
这都是什么鬼!
不过我十岁起就不再计较这些了,就算我那个倒霉的死去的老爹给我起名叫刘浜我都不想多想了。
十七世三年那年,我周岁十六。
世道不太平,有天灾有人祸。
天灾不遑多说;人祸也不是一代两代的积弊。但南边有人起了兵,造了反,据说是为了逃避徭役。之后各地都有人接连不断响应不要命的程胜武广,我从小生活的蓟城是待不下去了。
好的是,这世界还没有开科取士,倒也不用担心不去学堂和人吹比耽误了什么。反正呢,我爹那边是关外的商人,妈那边是附近的土豪,和庙堂算是没什么缘分。
我这个人也不是要强的人,有家有业的活得挺好,干嘛搞穿越者那些勾当?原本打算到了年纪捐个小官小吏当当也就混一辈子了,但现在看,这天可能要变了。
我这个两世的小年轻都能看出天有不测风云,长辈也不傻,趁着城里还没戒严,母亲便带着我和家里不多的仆从避难到了南郊的庄子。
这庄子准确说是姥爷的祖宅,可姥爷家里人丁不是很旺,只有几个丫头和一个小子,唯一的小子也就是我舅舅了。舅父其人木讷憨厚,痴迷武学,不得姥爷看中,后来还从了军,被调往外地。最后几经周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姥爷死前,居然把这份家业给了我这个受他喜爱的外孙,连同宅子和附近的田地、佃户,也是不小的财富。
搬离森严多变的城市,我们一家算是安定了下来,我也打算好好当个土地主了。不过好景不长,动乱加剧,燕赵之地也卷入了天下纷争,流民强人让郊外乡村也不得宁静。先走的姥姥,老人家年事已高,在这动乱初显的时候离去,也不是件坏事;可是老太太走后,母亲也不行了,本来年轻丧夫就够受的,多年已经思念成疾,更别提父母也相继离世,不多日就撒手人寰。
我和家里唯一省下的亲人,也在庄子避灾的舅母,草草安葬了母亲。
那已经是十七世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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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北地的冬日即使太阳高照,依然寒冷异常,刚别说昨天还下了雪(化雪的天是最冷的),穿着自治改良版棉袄的我还是哆哆嗦嗦。
整个庄子此时静悄悄的,往年这时候还在庆祝新春,可现在一个红灯笼也没挂,偶尔路过的家仆也没有也面目表情,毫无欣喜。这个当口,又有哪家有心情庆祝呢?更别提外祖母和母亲刚去世。
我绕了半天,问了管家才在建好不久的小碉楼上找到了那美艳妇人。
“舅妈,又在等他们?”
“瞎说什么呢。”
妇人摆动着小手赶我离开,以掩饰她的哀愁。
舅舅还有我从小有点喜欢的表姐已经很久没信儿了,在这乱世,八成是出了祸事,舅妈为人坚强泼辣,要不然也不能把这庄子在这种时候维持得这么仅仅有条,可她毕竟还是女人,思念丈夫儿女的心情是少不了的。
“肯定会回来的,舅舅虽然不是精明的人,但是拿起兵器没有多少人是对手的,还有表姐也是——”
“有什么用!天天做梦,博个功名,也不看看世道,”
穿着狐裘的舅妈也不知道是真担心丈夫和闺女,还是有些看不起她们背井离乡的做法,“还有樱子那丫头,虽然军中女将也很多,但是打仗的人少她一个吗?”
“是是是。”
我赶紧点头承诺,这时候就要顺着毛哄女人,要不然我这个外甥也别想好过了。
“他们都靠不住……小浜,家里就得靠你这个男人了,你可要争气,你妈走前可是拜托我照顾好你,可我一个弱女子在这世道怎么帮你。”
平时泼辣的舅妈说到这里也泫然欲泣起来,那柔弱的样子不禁让我想拥抱安慰她。说起来舅妈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了,要不是姥爷有着好名声家底殷实,也不能给舅舅说下这门亲事……再看看我,这年头,谁还有心思说媒结婚?
“呵呵,脸红什么——”
看到我的样子,舅妈笑了起来,然而那美丽的笑只能让我心跳得更快,“也是,都这个年纪了,舅妈我那时候都生了你姐。你妈也是,管得那么严,一个丫鬟都不给你——”
“舅妈,此事以后再谈,以后再谈。”
我赶紧打出了年长妇女们最喜欢的节目,大早上找这个家里实际的女主人还是有正事的。
“今天估计又要来了。”
我咬着牙根还是说了出来,舅妈一下就沉默了,低着头,攥着洁白顺滑的手帕。
我们就在木质的碉楼上吹着风,这么互相看了很久。
谁要来?
是附近渔阳的起义军。
他们来干什么?
还能是做什么,征粮!
“家里还剩多少粮食?”
“仓里只有不到一半了。”
舅妈的声音现在显得很是颤抖,“咱们这次要给多少?”
“不知道。”
我的声音现在也压得很低,即使是在碉楼上,也怕家里其他的仆从和护卫听到。
“我这些日子听说他们人越来越多了,想必口开得也会更大。”
“越来越多……”
舅妈虽然持家是一副好手,可是这种外边的事,还是由我来负责,“咱们家的护卫还够吗?”
我扶住舅妈柔软的肩膀,让她安心,“没事的,每次来的那个萧荷我认识,说说好话,不会起冲突的。”
“可是去年——”
去年出过一次事,那时候附近的局势比现在还乱,大大小小的山头不断涌现,家里接济附近乡亲的事让强人知道了,要来抢粮。辛亏我早有远见,雇了不少护院,不时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后来还用不少钱粮收买了渔阳那边的起义军,留下了几具尸首(其中一个还是我亲自用父亲留下的环首刀砍死的),赶跑了那拨人,这才让我和舅妈能在这世道还有时间谈未来。不过也正是因为那次动乱,让身体本就不好的母亲一病不起。
“放心……我等下在去村里找些人手,不会让他们乱来的。”
我嘴里这么说,可是心里也很不踏实,纠结乡勇是没问题,姥爷当年的名声在那里,庄子这两年也半借半送出了不少粮食给他们,如果这样还不能帮衬一下,也只能说老天不公了。
真正的问题是——
“这样仓里的粮食怕是撑不下去了。”
“……”
舅妈沉默了一会,“不行!开春必须让他们全都播种了!”
“舅妈,没用的——现在这么乱,谁敢大面积耕田?咱们都不敢,更别说那些乡里的怕是佬了。”
“那怎么办?庄里几十口人要吃要喝,咱们现在已经很是节省了,可还要接济村里,被渔阳军不时征粮——小浜,咱们撑得到明年吗?”
撑不到了……
“而且,你这才是长身体的时候,都吃不到好饭……呜呜——”
舅妈说着就真哭了起来,平时大声斥责偷懒汉子的她现在只能跟我倾诉了……舅妈也只能在我面前露出这种柔弱。
她半扑在我胸膛上,说着这要是在太平年间,我肯定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我肯定会娶一房媳妇,可能还有几个漂亮小妾——
“可现在……可现在,只有舅妈和你了。”
“恩……所以我们才要振作起来。”
不能被压垮……说起来容易,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是穿越过来的人,但十多年了,记忆还有多少?就算有我这个毛头小子又能干什么,看着面前如同自己母亲的女人无助的哭泣,自己都没法解决眼前的难题。
“唔——”
舅妈突然亲了我的脸颊,我吓得大惊失色。
看着那要滴出水的脸蛋和水润的眼睛,我确定舅妈确实是那种意思,“舅妈?”
“小浜——你舅舅回不来了,你喜欢的姐也回不来了……兵荒马乱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你要是找不到媳妇——就,”说到这里,美艳夫人的头都缩到了我怀里,那温热那我心猿意马,“就要了舅妈。舅妈虽然不年轻了,但也知道你经常偷看我。”
“咕嗯——舅妈当然漂亮。”
“……哪天要是贼军看上人家了,身子却还没让你碰过,我死都不甘心。”
“不许说了!”
我一下推开了美妇。
我不是不接受她的投怀送抱,这种末日的气氛下,看着家人离世,看着百姓流离失所,看着人卖儿卖女甚至卖自己,人是会崩溃的,尤其是家里的粮食一天比一天少。这种情况,谁还管那些伦理道德,谁还真等着回不来的人,及时行乐也不失为一种态度。但是今天舅妈的话,是放弃了希望了。她想放纵自己,想在真正的灭亡来临前遵从本心,这是不对的,因为这代表她放弃了希望。
“我会保护好这个庄子的!姥爷死前给了我,我怎么可能让一大家子吃不上饭,任人**!”
舅妈没有回答,我也没了热血的心情,我们只是互相抱着,互相取暖,互相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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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那么一刻,我们沉侵在了自己的理想乡里,但该来的还是要来,现实终会侵染掉所有理想的色彩。
“哒哒哒——”
太阳呈现昏黄、还未完全隐没在山头的时候,稀稀拉拉的马蹄声终于传来。
在碉楼上守卫的二子不停地向下面空场的人们挥着手。
“走吧。”
我强作镇定地和附近休息的几十个乡勇护卫说道。
周围的人也没有闲心搭话,拿起趁手的家伙,默默跟着我。
此时丫鬟婆子还有舅妈都躲到了地窖,身边的四十六个人,已经是我能靠现有资源召集的极限了,其中十五个是家里的护卫,有世代的仆人也有收留的流民,穿着还算干净的青衫棉衣,拿着粗糙的长枪,剩下的乡人满身补丁,更只有一些农具防身。
就是那些长枪,已经是乱世才能钻空子锻造的了,而环首刀这类制式武器,只有我和庄子的管家还有父亲留下的护卫钱大叔才各有一把。
几十口子人都紧张地发抖。
所有人都明白现在的局势,耳目灵通的汉子更是清楚,最近渔阳军的势力大规模膨胀,更加散乱无章,更加人多势众,这种情况下,发生冲突的可能,并不低。
“弓给二子他们了吗?”
我在去门口迎接渔阳军的路上问着管家和钱大叔,“让他们看我手势,情况不对,马上射领头的。”
“不会出岔子的。”颇有勇名的钱大叔粗声粗气地回答,这个有着乱糟糟大胡子的男人其实也是拖家带口,不比我轻松。
我们拿着兵器,尽量步伐整齐,营造气势。
说尽量,也是我试着训练过护卫和乡民,可是我一个还未及冠的小子,说起话来不轻不重,根本没什么作用,现在只能用这这不伦不类的方阵迎接披甲戴剑的杂牌部队了。
我心里其实知道,要是发生冲突,除非自己没有胆量拼命上去马上杀几个,压住场面……就算那样,要是二子几个猎人出身的射不中领头的,还是会完蛋。
可自己能拼命吗?自己的命没了也就没了,可死了之后,舅妈怎么办?姥爷的祖宅怎么办?
胡思乱想中,我们已经迎了出去,远处马蹄的扬尘已经接近了,不一会,一支估摸着有数百人的棕衣部队出现在我们视线中。
完了,我心里那时候就想到。
即使萧荷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子自己花了不少功夫收买套近乎,可是这么打大的阵势,显然不是行军长史的狗屁官职能带领的。
“至少有十几匹马……”
管家耳聪目明,马上就估算到了马匹数量,不过这让我们都倒吸了口凉气。
那可是战马,光是那十几匹马冲过来,我们都挡不住。
队伍越来越近,渔阳军绿不拉几的军旗越来越清晰,我回头不时提醒着人们站直,不能被吓跑。
“少爷,你看领头那人。”
钱大叔附这我耳,“全身铠甲,档上、肩膀都有披甲,起码是个偏将了。”
“恩,不好应付了。”
“应付过这次,咱们就投奔您曾祖父家吧。”
管家战战兢兢地话虽然很影响士气,却也说到了要点,此地已经不宜久留了。
“刘兄——!”
随着队伍接近,一位带着尖顶铁盔的瘦弱骑兵先挺了过来。
“系屡屡——!”
勒了马,萧荷很**地转了个身,才跳了下来。
“刘兄。”
对方很和蔼,拱手作揖,可我也不敢丝毫放松。
“萧兄。”
我深鞠一躬,才正眼看起这位面白无须,清秀得不像男人的小将。
“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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