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然保持着可怕的阴沉,仿佛太阳再也不会穿过云层一般。它们都显现出一股病态的灰色。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味道,有些甜,也有些涩。正如人们的心情一样,都像是被巨大的铅块所积压一般。
公元2014年7月14日,病毒爆发第23天。天气,阴。
“我所知道的整个世界已经被毁灭了,剩下的只是一个受到诅咒的躯壳。我的妻子已经早我三天离开人世,她是对的,死亡也许是登上天堂的唯一途径。但是不能,死也的确是了结的最好方法,但那不是全部,不是全部。我还有儿子和女儿,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但是我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
男人写下了最后一个字,看着桌子上的小刀。
他把刀拿起了又放下,眉头紧紧地粘连在一起,显示出极痛苦的表情。
他终于起身,望向窗外。浦东在四天前已经全部沦陷,驻扎在那里的难民全部疏散到这里了,当然,还有更多的人染上了瘟疫,被隔离在临时建造的集中营里。他们是幸运的,染上了瘟疫,大概就不会觉得痛了吧?不管是肉体,还是心灵。
不知不觉地,男人留下了眼泪,他用肮脏的袖子轻轻拭去,没事的。他安慰着,我很辛运,我没有被感染,我还有一对健全的子女,没有关系的,这场噩梦很快就会过去的。就像是遮住太阳的云彩那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看着距离自己几公里外的堡垒,他第一次感觉到安心。
他打开了电视机,熟练地将频道调到新闻。屏幕中出现了一个神情庄重的男子,开始介绍着其他地区的情况,尤其是北京。“病毒像是有了自我意识,它们最开始爆发于洛杉矶,之后转战各大城市。北京,上海,东京,巴黎,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地区都快沦陷了。反倒是农村的小城市不是那么严重,好在各国已经建立好了防御措施。
“北京市的情况在六天以来第一次恢复了一些。虽然4环已经在三天之前沦陷,但是我们的军队已经配备了新式的武器,临时堡垒方面也有了更新。我们可以相信在短时间内三环不会遭到侵袭。请市民们做好防范瘟疫的准备。”播音员顿了一顿,整理了一下稿子,“接下来是上海市的情况,于北京相比,上海市的情况不容乐观,浦东区的防守力度不足,随时有可能被突围。”
他关掉了电视,这种消息不能多听,在这种绝境里,要有希望,所谓的求生技能,身体素质都是次要的,但是不能少了求生的意志。一旦意志破灭,就连生存下去的根本都没有了。他自己安慰着自己,不要去多想,但右手还是不自主地,再一次打开了电视。
“……现在我的后面就是营地的战士们……”画面上跳出了一个身着职业装的女子,这里应该是堡垒前线,“他们都有在努力的保护着所有的公民,所以请大家……”
电视闪出了雪花。
男人浑身一震,他只能往坏的地方想,浦东哪里又出事了,而这里是虹口。两个区这么接近……他不由自主地往窗户走去,身前还是死一般的沉默。
突然,一声听不到的巨响从堡垒里传来,堡垒坍塌了,带着漫天的尘土。从烟尘中窜出几个巨大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开始突围,他不断地看见有人开枪,然后抢的火光又被淹没在沉默里。
浦东区彻底沦陷。
几秒后,他迅速离开窗户,下楼拉起了两个六七岁的孩子,“跟我走!快!”
男孩仿佛知道了些什么,他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却又现出镇定的样子:
“爸爸……”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男孩的手放在了女孩身上。又将另一只手紧紧地扣在了自己的手上,拿上了一根铁棍,开始奔跑。
父亲开门时,终于是回头对着男孩说了一句:
“抓牢妹妹,知道吗?”
男孩的眼帘垂了下来,却又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双眼中的锐气盖过了眼泪。透显出一股无比坚定的神奇。
“嗯。”
现在是傍晚六点十二分,天边的夕阳划出了一道道血痕,天空下的世界也被无情地撕裂。由于发现得早,父子女三人进行了极快的疏散,他们是跑在难民中的最前列的一批人。也是最有可能生还的一批人。浦东区沦陷时,仅有不到2万人逃出来,剩下的不是葬生在了砖瓦之下,就是被感染而变成瘟疫族群了。
恍惚中,父亲听到了遥远的后方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枪响。在血红天空的照耀下,身后的景象尤为骇人——空气中弥漫着杀戮与死亡的味道,即使是看一眼也会感觉到尸山血海的压力。父亲脸上早已没有半点血色,只是双腿脉动的更加迅速。
枪声和尖叫声不时响起,看来瘟疫中一些极快的种类已经到来了。想起来电视上报道的资料,他就倒抽一口冷气,人怎么回事那种东西的对手?虽然病毒已经被送往实验室里进行分析,报道也称他们有着惊人的改造和再生能力,但是?为什么是现在?自己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他正这么想着,身后传来一声巨吼,回眸望去,尘土飞扬。血腥的星点划破夕阳,勾勒出一道道凄美的彩虹。他感觉得到身后恐怖的气息,倒下的建筑物却把这一切掩盖起来。这种若隐若现使得更多的人陷入恐慌,他跑着,更加用力地抓着自己儿子的手。
由于逃跑时间,他们三人处在人群中的最前列。粗略估计起来,他们和最后的一批人大概有两到三公里的距离。很快这个距离将会缩短到一点五公里——后面的人大部分都要被病毒所吞噬。
隧道,隧道……前几天看过的市区地图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找到隧道应该就安全了,根据疏散示意图表示,浦西的队伍将会以这个隧道为基地,进行人员的救援和安置。只要进了隧道,就安全了。这个纯朴的愿望支持着三人。
身后的惨叫声和割裂声已经被听的麻木了,一丝的夜色也笼罩了血色天空。现在是晚上七点,太阳还没有完全降下来。离隧道还有最后的五百米,现在,整个队伍已经缩短到了不到一公里——讽刺的是,因为踩踏,多出了许多不必要的伤亡。整个队伍已经连续跑了一个多小时,其中不少人因为抽筋而倒下,剩下的人则尽力忘记腿上的疼痛,目光盯着近在眼前的隧道。仿佛那里就是耶和华所说的天堂。
“快进来!”
一股莫名的吸力带着原本要昏厥的三人进入了隧道,他睁开眼睛。是武警,全副武装的武警,虽然这样,他们其中还是有不少人露出了胆怯的表情。就像浦东区的士兵那样,生活在安全区的人,都没有见过病毒的样子,电视上的新闻报道永远将病毒用马赛克框了起来。是的,如果知道了是这样的东西,大概就没有人肯去抗击它们了吧。
“虹口区的情况……怎么样?”其中一个武警问道,他的脸上是说不尽的忧郁,瞳孔放大,苍白的像个死人。
父亲躺在地上,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又将手指指向了他的子女,示意他们去照顾。做完了这一切后,父亲彻底的瘫在了地上,超负荷的运动加上极度恐慌的心理,放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受不了的。
“啊!呃……啊!”随着最后一批难民的赶来,隧道口外只剩下惨叫。儿子因为好奇心,撑起自己的身体,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看到了可以让他终身留下阴影的一幕。
一个男人被倒下的钢筋压住了脚,而他的身边,有一只从未见过的生物趴着,它的头像螳螂,却长着蜘蛛那样的八条腿,全身上下正在不停地撕裂又再生,不停地留下粘稠难闻的脓水。它大概有半个那么高,一个乒乓桌这么大,但是它还在长大,每一寸皮肤的爆裂,都会带来一块新的肉,这个过程持续了十几秒,最后,它的全身突然像爆炸那样,迸射出了数道脓水。它的身体不再分裂,而是均匀的膨胀和收缩——它似乎在用皮肤呼吸,每一次呼气,都有黄绿色的汁液流出来。
那个男人躺在地上,已经不再试图拔出自己的脚,因为他在吐。看到如此恶心的一幕,他崩溃了,但是他躺在地上,呕吐物无法从嘴里吐出来,就只能从鼻孔里缓缓流出。然而鼻孔却被呕吐物堵住了,他翻着白眼,鼻孔里和嘴里的呕吐物有节奏地律动着,随后,呕吐物不再运动——他被自己的呕吐物淹死了。
已经有原来一倍半大的虫子注意到了这个可怜的家伙,它似乎很兴奋,把它的口器张开,吐出了几口浓痰,然后爬到了男人的身边,咬住了男人的脖颈,略微一使劲,就把男人的头拽了下来。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呕吐物从动脉和食道里喷出了很远,甚至有些喷溅到了虫子的身上,看得出来,虫子更加兴奋了。它用爪子铲起了男人无头的尸体,咬住了腰部,却发现有着费力,它注意到了没钢筋压住的脚,它用尖利的爪子钉住了那条腿,反向拉扯男人的身体,那条腿和身子分家了。被肢解的身子血流不止,还扯着一条森森的白骨。虫子看起来愉悦极了,它像个刚刚吸毒的瘾君子那样,拖着被肢解的尸骸走了。
隧道内的男孩也吐了,辛运的是,他吐得出来。
呕吐的声音引起了在地上休息的妹妹的注意,“哥哥?怎么了?”
男孩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用手按着妹妹,示意她不要起来看。
刚才的一幕幕,像是幻灯片那样浮现在他的眼前,虫子迸射出的汁液,男人拖着的白骨,并不存在的凄厉的惨叫……想到这里,他就一阵阵的反胃。然而这一幕不只他看到了,几个站着的武警也注意到了,他们的脸上毫无血色,还有一个略显年轻的,已经把手放在了胸口上,让自己不那么容易吐出来。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样的东西,的确是没有办法给民众看的吧……”其中一个抱着头喃喃自语道。
从隧道的另一头驶来了几部卡车,同时隧道内的扩音器响起了一个粗壮的男声:
“注意,注意,请排队上车,我们将会在三十秒内关闭隧道口,重复一遍,我们将会在三十秒内关闭隧道口。”
“起来,起来,走啦。”父亲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为温柔的声音提醒着两人。7号隧道的大门缓缓关上,这里只有大概二百来人——根据划片区,撤离分为了无数个标志性建筑物,它们坚固,宽敞,容易进行疏散和救援。
坐上卡车之后,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总算都结束了。记忆中的的梦魇,也已经离去。刚刚那用血与火铸成的哀歌仿佛也变成了“不存在”。
晚上八点时,所有难民都被运送到了隧道的另一头。而武警和士兵则因为要去支援别的地方而离开他们——因为人手不够,大量难民涌入也会造成混乱,所以进入浦西区的时间被定为明天早上人员全部疏散完成的时候。
他们在尽头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小营地,很简陋,也很安全。病毒还没有大规模入侵,更何况它们一般不会在不抓捕猎物时去破坏建筑物。
“咔咔……”收音机里有些许的杂音,但不妨碍大家的专注,在这个时候,获得任何一点积极向上的信息都是好的。
“……上海虹口战区的情报汇报完毕,现在是一条重要消息,重复一遍,一条重要消息。美国的生物学领域专家史蒂芬·爱迪尔已经和其他的几位专家分析出了病毒的结构并且给病毒命名。
“最近的研究已经显示出,病毒有极大的再生能力和基因改造能力,它们不只是复制自己,而是改造原有的细胞结构状态然后按照细胞结构进行分化,也就是说,它们正在把感染者变成另外一种生物。对于这种新型的生态族群,科学家们尚未完成分类……
“同时,研究小组提出了自己的假设,按照这样的细胞分裂速度,它们有可能继续进化,目前日本大阪地区已经发现一只“第二阶段”的病毒宿体。
“因为这种超强的再生能力,研究小组把它命名为Ouroboros。意思是古希腊神话中代表永恒的”噬身之蛇“,Ouroboros病毒传播的能力很差,除非被病毒的汁液喷中或是直接的体液接触,一般很难感染。被感染之后会出现咳嗽,呕吐和官能失调,一般在四个小时之内就无法保持人形……”
这时,收音机被某个人关掉了。
“你干什么!”人群中传来了不满的抱怨声。
“等等……你们听……”
一瞬间,全场的变得寂静,大家都俯着身子,去挺到底是什么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
像是人的脚步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还有人没有来吗?怎么可能呢,明明大家都被安全的转移到这了啊。
“啪嗒,滴答……”更近了,伴随着血液滴落的声音。
父亲的瞳孔放大,随时准备带着两个逃跑。
一个人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是一个胖子,身形偏矮。大家松了一口气,可能真的是有的人没有被运送过来吧。
更近了,胖子走到了光里。这时大家才真正看到他的样貌——这哪里是什么胖子啊!他的身上沾满了像是烂泥那样的菌落,正在一下一下的呼吸。他的右手断了,断裂的地方不断地有恶心的粘稠的组织长出来,又因为重力的原因滴到地上。两只眼睛失神地看着前方,原来滴答声根本不是血液!而是他身上正在掉落的Ouroboros病毒!
“你们……帮帮我啊……”
胖子里人群只有二十米不到了,随着一声哭喊,他的双眼迸射而出,从眼中涌出了Ouroboros组织,听到一声撕裂,他的背后长出了两条巨大的,昆虫的腿。不断涌出的组织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结成了一层厚厚的茧。
不到五秒,茧破了,爆裂出一滩红黄的血水。就像是男孩看到的那样,它开始完成最后的分化,皮肤不断地绽裂开来又充足,整个身子变得越来越大。
突然从背后发出了齿轮转动的声音,尽头的门开了,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进来。对着正在分化的虫子一阵扫射。子弹被分裂的组织包裹,也成为了它的一部分。顷刻之间,虫子完成了最后的分化。它和哪只又完全不同。它的嘴部像是猎狗,而刚刚破背而出的“脚”则是它的触角。它的足像是毛毛虫,不断进行恶心的蠕动。
“你们走,紧急疏散!”带头的士兵朝着人群大喊。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开始争先恐后的往门那里跑。而虫子则是吐出了一口粘稠的汁液。开始以十分快的速度蠕动过来!
父子女三人跑在人群的最后,快要到了,父亲心想。一定要坚持到那里!带着自己的孩子!这时,一个在他们后面的人撞倒了他,身后还有大概十多个人。此时逃生的意识胜过一切,踩踏事件发生了。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自己的脚被一个人踩断了,他用最后的推力推走了自己的儿女。儿子想要往回看,却听到了父亲石破天惊一般的大喊:
“不要回头看!跑!”
儿子果真没有回头,只是让尖利的风带走自己的眼泪,同时紧紧地抓着妹妹。任由身后的一切埋没在惨叫和黑暗之中。
跑出隧道后,男孩跌倒在地上,他忍不住了。
“爸爸!”他猛地回头,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面前的却是已经关上的们。
“爸爸!爸爸!”他这么喊着。
回应他的却只有门之彼方的惨叫和渗出的鲜血。
他不停地哭喊着,虽然知道已经无法挽回,这却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天上的月亮显得黯淡无光。被几片乌云死死地按在了永恒的黑暗的境地。
“别哭了,如果你还不想死,让自己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那就尽你所能,用尽一切方法活下去吧!”
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了这个声音,是父亲的吗?
“爸爸!爸爸!”他还是这么喊着,只是语气中少了几分绝望。
但回应他的还是凛冽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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