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三年还是四年没见了吧？真是怀念呢。”
澪似乎闲聊一般表情淡然地说道。
“……”
寒意袭向我的全身，全身僵住。
害怕去看见她，却又无法止住僵硬的脖子去确认。
原本黑长直的秀发现在微微电卷，可是那像碰到就会融化的白皙肌肤，如天鹅颈般纤细的脖颈，柔弱的双唇，还有那细长的睫毛，无一不在告诉我，那正是澪。
我不敢正视她，只敢用余光盯着她看，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见我别开了脸，澪微微笑了笑，表情相当从容。
她召来服务员，向她解释自己是我和何钰惠现在所坐桌子的预订者，并向她要求加位。
服务员很高兴地点头回答着“我明白了”，帮忙拼好桌子，并为准备坐到我旁边的澪拉开椅子，待她入座才鞠了一躬离开了。
为什么要坐在我的身边?为什么现在还这么从容地出现在我面前？是来嘲笑我的吗?她只有一个人吗？还是和人有约？莫非是和岳梶？如果等一下见到岳梶，我还能保持淡定吗？
……
从胸口涌上来的负面情绪，让我喉咙痛到快要撕裂。
“其其其实我们已经已经吃饱了……我们……”
看见我脸色大变，何钰惠又变得说话不灵活起来。
不过既然你说不利索，为什么还开口啊。
我这么暗暗地抱怨着，别过眼睛，想要偷偷瞄了澪一眼，却刚好与她视线碰上。
她对我微笑，露出甜美的酒窝。
她以前就是这样的吗？
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除了那轻蔑的酒窝以外的她以前的样子。
所以我像认输一般移开了视线。
澪不会没觉察我的动摇。但她很沉着地反问了何钰惠，丝毫看不出有在意。
“莫非我打扰了两位的约会了吗？”
“不不不，我们不是……”
何钰惠慌张地摆着手，试图否定。
“是吗？”
澪没等何钰惠说完，便打断了她。
她说：
“不过真是想不到呢，竟然会和别的女生一起来这种地方吃饭。”
或许是注意到我的沉默，她把话题转移到我的身上。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讽刺。
她转过脸紧紧地盯着何钰惠，开口问道：
“那么，你和未宁是什么关系呢？”
“我？我，我……我是未宁的……”
何钰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澪，然后低下头来，有点底气不足地像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朋友……”
“是吗？未宁竟然有女性朋友了，这可真是稀奇啊。”
澪似乎在窃笑。
“我还以为我是未宁这辈子曾经唯一的女性——朋——友——呢。”
接着她用手掌扶着脸，手肘撑在桌子上。由于这动作稍微有点大，使得她纤细脖颈上的偏宽松的项链也跟着摇摆起来，纤细的银色链子前端吊着一颗泛出神秘乳白色光芒的月光石。
她看着何钰惠，问：
“那么，自称未宁朋友的你……怎么称呼？”
“何，何钰惠……”
“钰惠啊，嗯，不错的名字呢。”
澪微对何钰惠露出了看上去很是欣赏的微笑。
“谢，谢谢。”
“你和未宁是因为一起在学生会工作认识的？”
“不，我不是学生会的……”
“哦，原来如此。”
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觉得澪的问题太奇怪，所以何钰惠谨慎地反问一句：
“为，为什么会这么问？”
“不，没什么。”
澪从容不迫地偏了偏脸，露出“请别放心上”的微笑。又接着问：
“钰惠你喜欢未宁，对吗？”
“什，什么！我，我我……”
面对澪突如其来的问题，不仅是何钰惠显得不知所措，连我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理会涨红了脸、像打嗝一样说不出话来的何钰惠，澪继续咄咄逼人般问她。
究竟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我很想这么问一句。可是却无法开口。
孤立无援的何钰惠深深地低垂着眉梢，用几乎觉察不到的幅度点点头。
“嗯……”
澪似乎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愉悦地笑开了。
“我就说嘛，钰惠你的眼神就像单纯的初中女生一样，我见犹怜呢。不过——”
她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或许你不值得这样。”
像是有什么玻璃器皿被打破了一样，我们三人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中。
周围虽然也有其他用餐的人，但是他们的声音却丝毫传不进我的耳内。
只有我们三人的一角，一片静寂，只听得见我们之间的呼吸声。
澪看着战战兢兢的何钰惠。
她问道：
“钰惠对佛法有了解吗？”
何钰惠一脸茫然，用更加苦恼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刚好我有个朋友对佛法颇有了解，前不久他给我讲了个佛经里的故事，我觉得挺适合钰惠的，有兴趣听一下吗？”
何钰惠虽然表情一头雾水，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唐代的时候，有一个名叫元晓的人，他为了求法，奔走于高山峻岭，夜宿荒冢之间。夜半醒来，口渴难耐，便伸手从旁边的洞穴中捧水来喝。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喝过这么清凉甘甜的水。喝完他又睡去，早晨醒来，他看向昨夜喝水的地方，才发现自己喝的是存在骷髅里面的水。元晓顿觉恶心，把喝的水都吐出来。
“然后我的朋友告诉我，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骷髅无异。我就很感兴趣了，如果元晓悟出这样的道理之后，再去喝骷髅里面的水会不会再次发自心底地觉得甘甜清凉呢？钰惠你觉得呢?”
“咦？我，我不知道……”
何钰惠听了澪的故事，显得坐立不安，也很不知所措。
澪笑了。
她脖子上漂亮的银色项链又再轻轻摇晃了一下，然后她张开饱满湿润的嘴唇，说道：
“答案是——不可能。”
似乎在讲着笑话一般，她接下去说：
“这个世界是物质的世界，相由心生只是骗人的。尤其对感情的事情更是如此。不论男人多么堕落、多么不济，纯洁的女孩从他身上都照样可以体会到纯洁的爱情。可是，当你知道那个男人其实是极其厚颜无耻、不可能爱上你的男人，当知道自己纯洁的心灵所描绘出来的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美好世界的时候，你还能从这个男人那里体会到同样纯洁的爱情吗？”
优美而低沉的声音从澪口流泻出来，带着不可忽视的 压迫感。
何钰惠瞬间睁大了眼睛，再次无力地垂下了眉梢。
澪突然看向我说：
“现在在各高校之间传得沸沸扬扬，未宁现在喜欢的人，应该是紫云的学生会会长吧？”
“……”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我和和奏姐的关系，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好。而且何钰惠也在场，无论我说什么，都只会给她更多的伤害。
所以我选择了继续沉默。
澪见我闭口不言，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转过脸去，面向脸色惨白的何钰惠，说：
“看来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呢。未宁从来就没有把你看在眼里过，他不会对你说出喜欢二字——就算说了，他也绝不会是真心喜欢你的。因为——”
她站起身来。
此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黏腻的风，将澪细腻的发丝吹了起来。
她发尾漂亮卷起的柔软发丝在胸前晃了一下，柔软的双唇缓缓勾出弧度，脸颊上的轻蔑的酒窝又再显露出来。
“未宁可是一个只爱自己的人。”
——你也一样哦，你只是希望把我变成你的附属品用来炫耀而已。你喜欢的不是我，只是你自己。
一直回荡在脑海中的声音、一直浮现在脑海中如同梦魇一般的酒窝，现在，就在我耳边、就在我眼前。
如同黑雾一般，从脑海深处溢出来。
比记忆中更加可怕、让人无法动弹。
我紧紧咬着牙，看着不停地眨着眼、眯细的双眸盈满了泪水的何钰惠，全身就像原本要燃烧起来却被泼了一身冷水一样。
我什么也做不了。
肩膀发抖，四肢无力，除了能咬紧牙关以外，全身无处能使出力气。
我想尝试着回话。
我想解释我不是只爱自己的人。
我想反驳澪。
——可是，从口中吐出的声音，嘶哑、支离破碎、变调，根本没有完整的语段。
如同濒死的野兽无助的呻吟。
在一阵紧张的沉默之后，澪用叹息般的微弱声音说道：
“今天本来我是约了人出来做个了断的，看来对方并不打算过来了。不好意思，说了那么多无聊的话。”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去。
在微卷的发梢拂过我脸颊的瞬间，我隐约听见她纤细的声音掠过我的耳边。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澪离开了。
何钰惠也一边流着泪一边细声说着“对不起，我先告辞”冲出门口。
但愿她过马路的时候有注意看车。
我垂下肩膀，深深低下头。
今天下午约何钰惠出来本来是做好了两种心理准备的，既可以面对她坦然的笑脸，也可以面对她的哭脸。可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哭笑不得的收场。
事前觉得自己会不介意她的眼泪，看来我还是不习惯。
——不，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我所在意的，根本不是何钰惠的伤心。
而是澪的突然出现。
原本还以为即使没有自信，但真正面对澪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太难看。可是，事实上，我不仅表现得很难看，还伤害了无辜的何钰惠。
真是太差劲了。
我双手抱着头，手肘支撑在桌面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好想见和奏姐……”
几年前和澪分开的时候、在母亲离开家的时候，我都是第一时间想起和奏姐。我已经除了和奏姐以外，谁也没有了。
所以我竭尽全力地祈祷和奏姐能出现在我身边。
但是那个时候，我在泽川家中，和奏姐则远在紫云。即使坐上飞机，也不可能马上出现在我面前。
结果那时候的我陷入了无尽的黑洞中。
可是，现在不一样。
就在我垂着头，挤出声音喃喃自语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动作迟缓地将手机拿出来，打开一看，是和奏姐发来的信息。
她说：
“我在宿舍试着煮了莲子羹，作为饭后甜点，未宁想来一碗吗？我尝了尝，是幸福的味道。”
——幸福的味道……就是说也加了很多糖对吧……
这么略显无奈地想着，我的嘴角自动地扬了起来。
——不，或许真的是幸福的味道。
我站起身来，拿起桌子上的账单，结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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