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二 浪涛与心
“那么，请慢走。”
当身后那句毫无感情起伏的话消失在门缝中时，站在这栋建筑物门口的青年顿时觉得浑身乏力。
时间已慢慢滑向一天中最热的时段，暖暖的阳光照在青年身上，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沮丧感。
站在原地望着天空发了几分钟呆后，青年最终还是迈出了步子。 在他身后慢慢远去的那栋建筑上，有着工整而朴素的招牌——神伬岛职业中介所。
简单来说，这里是应对神伬岛外来居民职业分配的单位。不过说是职业分配，其实也只提供一些低收入的职业。毕竟这个中介所存在的原本目的也只是解决初来者最基本的温饱问题。 如果想得到更好的工作，那也只能通过熟人介绍或是一段时间的打爬之后，才能如愿吧。
所以像眼前这个只身来到神伬岛的愣头青年一样，走出中介所时垂头丧气的样子可以说是完全在意料之中的。
如果让他说起自己这几天的经历的话，他一定会毫不掩饰自己的后悔之意。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刚刚坐轮船来到神伬岛，他身上所剩的钱已经不够自己再回十万八千里外的老家了。只能乖乖拿着那张有中介所盖章的就职表，前往自己即将工作的地方。
通过手机的地图软件一路寻到地铁站，坐上了前往五伬市的地铁后，青年又不禁想起了在职业中介所时的遭遇。
“唔……我看看，神崎雅人是吧？”
坐在青年对面的工作者是个发已花白的大叔，他一只手托着那镜片足有瓶底厚的眼镜，另一只手拿着青年刚刚填完的表格，在眯着眼看了半天后，又缓缓抬头看了看青年，方才开口。
“是的。”
神崎雅人，青年的名字听上去就像是什么少年向作品中男主人公的名字。可惜他眼前的大叔已有龙钟之态，并不会和他开这种年轻人才会开的玩笑。
“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啊……不，这之前没有任何工作经验。”
雅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是吗。”
大叔翻开了一本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绿皮笔记本，眯着眼在上面寻找着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他那慢条斯理的动作着急，坐在这一侧的雅人不知不觉中抖起腿来。
“服务员、快递员、保安、收银员等等，你可以选的，要看看吗？”
大叔把绿皮笔记本往雅人这边推了推，不过雅人偷瞄了一下上面的字迹后还是决定不看了，那潦草的字迹即使看了也看不懂到底写了些什么。而且对于自己想做的工作，他其实也已经有眉目了。
“那个……请问，城卫保安的工作我可以做吗？”
雅人说完这句话后过了有足足三秒，大叔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默默开始翻那个破旧的绿皮本。
看到对方这样的反应，雅人不禁暗自高兴。因为之前有人告诉过他关于城卫保安这份工作的事。虽然这是一份几乎没有任何从业要求的工作，但是中介所的人似乎不太乐意把它介绍给初来乍到的新居民。 要问为什么的话，八成是因为这份工作是所有无要求工作中唯一一份算得上是高收入的工作了吧。
“城卫保安的话，你就去五伬市吧。”
“诶……五伬市……等等！”
看着大叔边说边打算就往表格上签字，雅人下意识拦住了他。
“有什么问题吗？”
大叔皱着眉头看上去有些不悦。
“啊……不，那个……”
雅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因为和他提到城卫保安工作的人，同样提过这样的事：
城卫工作的话，最好去八葵市。如果八葵市没有空缺的话，神一市和二汀市也都可以。不过五伬市和荒尾市最好不要去，尤其是荒尾市。
“八葵市……不行吗？”
雅人这句底气不足的话让大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八葵市早就饱和了，现在只有五伬市有位置。还是说你想去……”
“五伬市！五伬市就可以！拜托了！”
预感到大叔准备说的一定是荒尾市，雅人便强硬地同意了去五伬市就职。 然而当他拿着盖了章的就职表走出中介所时，便是一开始的那一幕，他或多或少，还是感到后悔了。
不过正如之前所说，现在后悔也晚了。 坐在地铁里看着手机地图上自己所在的位置离五伬市越来越近，雅人已经基本接受了自己即将在五伬市就职的这个事实。
不久后的一阵前倾惯性，便宣告着神崎雅人在五伬市的新生活，就此开始了。
在走出地铁站的瞬间，川流不息的车辆、来来往往的人群，对面高楼上不停闪动的广告，以及几乎要仰头到九十度才能看到的天空。这一切都如同突然绽放的光彩一样，冲散了雅人心头那层蒙蒙阴影。
他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前方，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才拍了拍自己的脸，进行了几次深呼吸。随即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混入到了眼前这络绎不绝的人群之中。
这就是大城市啊……
雅人一边在心底感慨，一边尽可能地用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对此时的他来说，自己双脚紧贴的这片大地，加上眼所能及之物，便是世界的全部。 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再去思考工作，或是对此次行程的后悔。 他的每一个脑细胞，似乎都正忙着感知这个“世界”。
由于忙着配合着周围人的脚步，雅人一边看地图一边寻路的过程变得比想象中吃力。至于为何要配合周围人的脚步，是因为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充满着节奏感和秩序感，如果自己不去配合这种节奏的话，一定会不小心打破它的。
虽然这只是雅人的错觉，但毕竟这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自己老家那边充其量只能算个小镇，即使也有商业街之类的，最多也只有两三层高的楼，人流量甚至不及这边的十分之一。
于是在花了比想象中要慢了很多的时间，雅人才终于来到了城卫保安局。
“不好意思，请问——”
在大厅的前台咨询处询问后，雅人被告知先去找今天的值班班长签字，然后再把表拿回前台就可以了。
虽然稍稍有点纳闷这过于简捷的手续，不过他还是快步走到了位于大厅左侧走廊的值勤室。然而开门的瞬间，他向前迈出的脚步又差点退回来。 一言概之的话，屋内的状况就是“乌烟瘴气”。 没有开窗通风的情况下好几个人都在抽着烟，打电话的、看报纸的、甚至把腿搭在桌子上玩着手机的，看着眼前的这幅情景，雅人又不禁偷瞄了一眼门框旁边的牌子。
是值勤室没错啊……
“请问……”
有几个人已经注意到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雅人，不过没有任何一个过来搭理他。一股莫名的恼火在雅人心底慢慢扩散开来。
“你好，有什么事吗？”
就在这时，一个方才坐着打电话的家伙满脸堆笑地突然出现在了雅人面前。
“啊……那个……”
雅人缓缓抬起了拿着就职表的那只手。
“喔！是新人吗？我看看……稍等一下哦。”
雅人又打量了一番这个接过自己就职表然后向屋里走去的青年，身上整整齐齐地穿着制服，红褐色的短发，以及让人稍稍有点不想直视的爽朗笑容。 明明和自己年龄相仿，却显得相当老成，感觉上是个意外好相处的家伙呢。
“这样可不行啊田前辈，有新人来报道你怎么能装作没看到呢？”
“啧，反正又是个工作两天就会跑路的家伙吧。”
被青年叫做田前辈的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性，从刚才起他就只是坐在桌前抽着烟而已。 一脸不耐烦地接过了青年手上的表之后，他很麻利地在上面写了点什么，然后就起身向雅人走来。
“神崎雅人是吧，我叫田余海，从今天起就是你的班长了，请多关照。”
“啊……是！请多关照！”
发福男子把表还给雅人后拍了拍他的肩，就径直朝门外走去了。
“之后就交给你了，绯。”
听着男子头也不回地说出这句话，雅人有点疑惑地挠了挠头。
“哟，神崎是吧？我叫绯，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事了哦，请多关照。”
一开始那个和雅人搭话的青年又走了过来，发福男子口中的绯莫非就是他么。
“嗯，请多关照。”
“这个表交到大厅去就可以领制服了，交完表过来找我吧。”
名叫绯的青年脸上还是那爽朗的笑容，雅人对他微微鞠了一躬后，就小跑着去交表了。
“如你所见，我们这个地方工作氛围不是很好。”
交完表后在去库房拿制服的路上，绯给雅人大概讲了讲工作上的事。 而上面这句话是绯在走出值勤室没多久后就顺口说的，雅人真怕被值勤室里的人听到。
“嘛，不过只是混日子的话倒也轻松，工资也不错，每天也没什么特别辛苦的事需要做。”
“总感觉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呢。”
听着绯说的这些话，雅人之前满满的干劲似乎下去了不少。
“哈哈，总之别想太多，在这工作的人大都是抱着混日子的心态，没打算长久干下去。”
“这样啊……”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想到来这工作的？难道是刚来神伬岛？”
“是的。”
雅人把自己这趟出门的经历大概给绯讲了一遍。因为在北方乡下的老家日子太无聊，所以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想法很幼稚，不过最终还是踏上了旅程。 大概决定好方向后便坐上了一趟轮船，原本打算去比神伬岛更南边的大型岛屿。 结果因为在船上遇到一个很聊得来的船员给自己介绍了神伬岛，两天时间下来，对方给灌输的信息改变了自己原本的想法，于是便来到了神伬岛。
“哈哈哈，那也真是个厉害的人啊，光靠着嘴就改变了你这么重要的决定。”
“不，应该是我的立场太不坚定了。”
虽然对来神伬岛这件事本身已经不后悔了，不过提起来的话，雅人还是会忍不住叹口气。
在仓库取完制服后，绯又带着雅人熟悉了一下整个城卫局，并最终回到了值勤室。 之前出去溜达的发福男子田前辈已经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还是那样悠闲地抽着烟。看到绯和雅人回来，他也没给什么反应。
“嗯……我想想，今天应该也没什么事了，要不接下来我带你去看宿舍吧，你只身一人来到这，肯定还没住的地方吧？”
“哇，有宿舍吗？那真是太好了！”
刚刚雅人还在考虑住房的问题该怎么办。
“绯你这臭小子，该不会忘了下午还有一趟巡逻吧？”
田前辈那张不太高兴的脸在吞吐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田前辈搞错了吧？我可是昨天才巡逻过哦？今天是村马先生巡逻吧？”
“喂喂小绯，我是昨天早上才巡逻过的啊？”
刚刚还全神贯注看着报纸的男子听到绯这句话马上就转过来抗议了。
“啧，那就新人去巡逻吧。”
“咦？我……？”
田前辈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并最终把这活儿推给了初来乍到的雅人，虽说这样的确可以结束无益的推脱就是了。
“啊啊……真是，好啦，我会和新人一起去的，也算是帮他熟悉一下工作吧。”
绯这样说着，就拉着一脸懵逼的雅人出了值勤室。
“怎么样，很过分吧田前辈这个人？”
“呃……”
没走多远，绯便又说出了这种不经大脑的话。雅人不禁偷瞄了一眼身后的值勤室，也不知道屋里的人到底有没有听见。
“不过他是我们之中在城卫局待得最久的人，或许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才让他变成了这样吧。”
绯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和之前一样轻佻，所以雅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这样想田前辈，还是只嘴上说说。
然而虽然说着要巡逻，绯还是直接带着雅人去了宿舍处。离城卫局大概两公里远的地方，一栋不太起眼的公寓楼便是所谓的宿舍了。
“直接来这里不要紧吗？不是说还要巡逻之类的……”
“没事没事，你今天才刚到这儿，好好休息吧，安顿好你之后我会去巡逻的，明天你再补上就可以了。”
“啊……那可真是太感谢你了！绯前辈。”
“哈哈，不客气。 说实话有个年龄相仿的同事我很高兴啊，你再看看其他人，明显都上了年纪，我想聊天都找不到个人。”
“这点的话我也一样，有绯前辈这样的同龄人在感觉安心了不少呢。”
“嗯~总之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绯笑着拍了拍雅人的肩膀。
“是！”
“那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好的。啊……对了，话说回来。”
“嗯？”
看雅人还有话要说，绯便停下了刚刚迈出的脚步。
“我觉得自己运气真好呢，总是能遇到热心的好人。之前在轮船上也是。”
“哦，你是说那个把你拐到神伬岛来的人吗？”
“不是拐啦，绯前辈你这么说好过分啊。嗯……总之的确是说那个人，看上去年龄也没有比我大很多，却也和前辈一样待人热情呢。多亏了他，我在船上的时光才变得不那么无聊了。 而且……总觉得他和绯前辈，有什么地方很相似。”
“有什么地方很相似？”
“啊……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就是觉得你们身上有着类似的气息。”
“哦？那还真是有趣啊。”
绯脸上还是那爽朗的笑容，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嗯……要说的就这些了。”
“是嘛，那我走了，好好休息，明天开始努力工作吧。”
“嗯！前辈再见。”
绯对着身后的雅人摆了摆手，便下楼去了。雅人关上房门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就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啊……感觉真不错啊。明天开始好好工作吧，虽然不知道虹先生当初为什么说五伬市不好，不过我还挺喜欢这个城市的。 绯前辈和虹先生，果然都是很好的人啊……
想着这些，雅人便慢慢睡去了。两天多的行程下来，他也着实够疲惫了。
而此时他的房门外，站着刚刚本已下楼去的绯。他正用手捂着自己的嘴，一副尽力不让自己笑出来的样子。方才挂着爽朗笑容的脸上，虽然依旧是笑容，不过如今却充满了邪性。
“真不错啊，神崎雅人。这么有趣的家伙在，看来这份工作我能好好干一段时间了呢。说来怎么回事啊这名字，就像是热血漫画的主角一样，噗哈哈哈。”
绯用细微到他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着，然后原地转起圈来。
“啊，说来真想认识呢，那个和我有相同味道的家伙。如果神崎的直觉没错的话，对方也肯定是个浑身血臭的家伙吧。哼哼哼哼……嘿嘿嘿。”
绯一边旋转着脚步，一边朝楼梯的方向移动。
“那么，明天见吧，神崎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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