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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歌声

三十、歌声

想到此处,伊莉莎心中诸般疑惑迎刃而解。既然眼前这深水清子并非真是月夜见尊麾下将校,那她种种异样言行也就不足为奇了。

结城弥悄声向伊莉莎问:

“伊莉莎姊姊,你想她究竟是谁?”

伊莉莎正要说话时,忽觉弥身子微微一颤,似是忽觉惊觉一般,便问:

“弥,你怎么了?”

结城弥本来脸上是一副又惊又怕的古怪模样,正在出神,给她这么一问,登时醒转,换作一副惊喜模样,悄声问道:

“伊莉莎姊姊,你仔细嗅嗅空气,可有什么味道?”

伊莉莎给她问得心奇,道:

“清子小姐方才运使寒劲,使得温度骤降,空气只有冷得很,哪有什么味道?”

她话音未落,忽然鼻尖果真从寒冷空气中嗅到一丝淡淡香气,奇道:

“这可怪了,我自入这林子以来,就未闻见花香,怎么现在突然会有葵花的香气?”

弥喜道:

“没错了,正是向日葵花香。”

她二人一个双目皆盲,耳闻鼻嗅自然就比常人胜出许多。另一个常年浸润养花弄草之道,对花香自是更为敏锐。是以那花香仍远,二人便已早早嗅见。深水清子听着二人说话,心中一震,这才细细去嗅,果真空气中有淡淡香气自西飘来。

清子登时身子剧震,右手早按上背上天羽羽斩剑柄,向着道路西边高声喊道:

“什么人?”

连同佐岛在内,众多月人士卒却因身怀虚空之力缘故,早已失却嗅觉,闻不见花香。只见着深水清子这般惊悚模样,不禁心下大奇。

佐岛问道:

“清子大人,您怎么了?莫非有敌人来犯?”

清子如临大敌,惊骇非常,不答佐岛问话,只厉声大叫道:

“速速备战!”

她话音方落,佐岛等人还未及反应,便只听一阵颂诗歌声轻柔婉转,自林间小道西首边幽幽传来。

“我们总愿美的物种繁衍昌盛,好让美的玫瑰永远也不凋谢。纵然时序难逆,物壮必老,自有年轻的子孙来一脉相承。”

这声音来得好快,初时似还在数里之外,两句刚刚唱完,便已逼近至不足一里。众人心下吃了一惊,急忙循声望去,果见西边林荫道上一个婀娜倩影,撑着柄白色阳伞,步履轻盈,娉娉婷婷走了过来。

又听伞下那人郎朗歌道:

“……而你,却只与自己的明眸订婚,焚身为火,好烧出眼中的光明。你与自我为敌,作践馨香的自身,犹如在丰饶之乡偏造成满地饥民。你是当今世界鲜美的装饰,你是锦绣春光里报春的先行。你用自己的花苞埋葬了自己的花精,如慷慨的吝啬者用吝啬将血本赔尽。可怜这个世界吧,你这贪得无厌之人,不留遗嗣在人间,只落得萧条葬孤坟。”

听她嗓音醇厚优美,如温润美酒,只听在耳中,便说不出的舒服。就连佐岛这等真月人,也不免一时失神,沉溺其中。

伊莉莎识得这首诗乃是英格兰文学大师莎士比亚所作十四行诗其中一首。其意为告诫自己一位友人年华早逝,青春易老,便如花朵转眼凋谢一般。可月夜见麾下的真月人们为得享不老不死,早已舍弃了生命灵性,这首诗于他们而言,不吝于莫大讽刺。

橙虽然中了深水清子摄魂之术,但因清子并不精通此道,施法不深,现下给这歌声一震,登时醒了。她一听这歌声,立时想起,急从怀中取出棉布,撕下几小块,堵入自己耳中。又扔给伊莉莎和结城弥。再捂住了怀里那金毛小狐狸耳朵,叫道:

“快些将耳朵堵上,千万不能听这歌声!”

伊莉莎与弥见她说得如此郑重,便知这歌声中定有古怪,也不多问,当即取了碎棉布塞入耳中。

深水清子见着三人堵住耳朵,却不知是何用意,只觉得这歌声婉转悦耳,耳中只听着便已身子绵软,如坠梦乡一般,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她情不自禁,微微一笑,几乎无法自控,便要舞蹈起来。

好在她灵力深湛,定力尚可,方要起舞时,忽然惊觉,急忙盘腿运气,聚敛心神。再定睛一看,竟见自己部下那数百月人兵将,其中大半都在发了疯般乱舞乱转。更有一二百人怪叫怪笑,踉踉跄跄地朝那撑伞之人奔去。仅余不足百人与自己一样,盘腿坐在地上努力运气,凝聚心神。便是那不足百人之中,除却佐岛等番头组头身子剧颤,仍可勉强支撑之外,其余人等均已跃跃欲待起身狂舞。

深水清子惊骇非常,嗅着空气中隐隐有葵花香味,心中实已对来人身份猜知大概,只觉背脊生寒,头皮发炸,暗道:

“这定是敌人所使的摄魂妖术。想不到竟这般厉害,连我也险些中招了。师傅曾说她不可小觑,果然不是假的!”

她目中精光暴射,也运起师傅所授秘法,高声叫道:

“都看着我的眼睛!”

佐岛等月面兵将纷纷朝她两眼看来。众人也不知怎的,只觉与她目光一触,虽不能将歌声法力尽数挡住,却也对自己收敛心神大有助益。

撑伞那人所唱歌声陡然加紧。忽高忽低,忽悲忽喜,一句一叹,一叹一变,真如阳春白雪,高山流水,绕梁三日,余韵不绝。

橙等三人耳中虽塞着碎布,但隔着布听到些许歌声,也不禁心神荡漾,心猿意马。

橙更因念起八云紫、八云蓝先后不知所踪,身陷险地,禁不住心潮起伏,几乎无法自抑。先前深水清子向伊莉莎与结城弥说起八云橙性命无忧时,她正值中了摄魂法术,失魂落魄之时,并没听见,只道八云橙也生死不明,由此更加心神大乱,随着那歌声忽悲忽喜,懵懂间几已不知身在何方。

好在她耳中尚且塞着碎布,对歌声效力大有抑制,若非如此,只怕也要与众多月人士卒一般,如癫如狂了。

便在这时,只见奔向那撑伞之人的一两百月面士卒,忽然身子剧颤不止,咔喇喇一阵响,浑身铁甲裂开,心口处长出各色花儿。

结城弥看在眼里,心下一凛。当即想到之前在黑城中曾见的月人活尸,正与眼前这些月人士卒一模一样,便知这是风见幽香独门异术心花了。橙却正处恍恍惚惚之间,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尽已视而不见了。

那一二百月面士卒心口一开出花,当即挥举兵刃,互相砍杀起来。登时一片血肉横飞。更奇异诡谲的是,那些月面士卒在自相残杀,乃至倒地之时,竟也仍在怪叫怪笑,倒似是十分欢乐快活一样。

在场还留有神智的众人见了这番情景,无不震怖,却又咬牙强忍住不发出喊声。只怕自己喊声一起,心神稍分,也要被这歌声迷了心神。

佐岛几已支持不住,几度欲要站起,咬牙向清子问道:

“清子大人,似这般坐以待毙,终究不是办法。敌人非同小可,还未出手,便已这般厉害。我们现在动弹不得,她若一出手,要取我们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深水清子何尝不知这般道理,又看着身边数十名月人兵将也已安坐不住,纷纷起身舞蹈。更有甚者,发声怪笑,朝那撑伞之人奔去。

她当即将心一横,暗运一口灵气,高声吟道:

“这回相见不无缘,满园风光小洞天。一剑当空又飞去,洞庭惊起老龙眠。”

这四句诗文脱口而出,竟震得林间枝叶沙沙作响。撑伞那人歌声竟给冲断,戛然而止。众月人士卒本来大半神智已迷,陡然惊醒,急向后跃开,护在深水清子身旁。只那些心中长出花来的月人已没得救了,大叫一声,浑身甲胄间污血狂喷,倒地毙命。

深水清子所学摄魂之术着实粗浅,眼看情势危急,这才冒险使出。也幸亏那撑伞之人没料到清子竟也会同类异术,是以并没防备,竟然给她拼死一击冲破。否则若是各凭真实本领,只怕清子所施异术非但没有效果,更要被对方法术反击过来,立时便要疯癫发狂而死。

清子虽然获胜,却也知纯属侥幸,身上冷汗早已湿遍,只觉方才一番斗诗,更比生平大小无数阵仗还要凶险十倍。她暗暗喘了口粗气,抬眼向前望去,见着撑伞那人站在百多丈开外的林荫道上,立定不动,手中一柄阳伞搭在肩头不住转动。伞盖的阴影将她整个脸也遮住了,只瞧得见下身穿着一条西洋风味的橘色格子花裙。

清子心里咯噔一声,站起身来。正要问来人是谁,忽然恍惚见到那伞盖的阴影中,似有一对猩红色的眼睛朝自己看来。

清子蓦地心脏狂跳,身子竟然微微发颤,便似老鼠见猫一般。她向来豪迈勇武,从不言怯,便是在师傅面前,也只存了尊敬之心,并无半分畏惧。怎么今日还未见着那人是谁,心下竟已怕了三分?

当即定了定神,再去看时,却只见伞盖下一片阴影,哪里看得见什么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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