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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壹命,王者乃兴,不复更命也。得富贵大命,自起王矣。何以验之?富家之翁,资累千金,生有富骨,治生积货(1),至于年老,成为富翁矣。夫王者,天下之翁也,禀命定于身中(2),犹鸟之别雄雌于卵壳之中也(3)。卵壳孕而雌雄生,日月至而骨节强,强则雄自率将雌。雄非生长之后或教使为雄,然后乃敢将雌,此气性刚强自为之矣。夫王者,天下之雄也,其命当王。王命定于怀妊,犹富贵骨生有,鸟雄卵成也。非唯人、鸟也,万物皆然。草木生于实核(4),出土为栽蘖(5),稍生茎叶,成为长短巨细,皆由实核。王者(6),长巨之最也。朱草之茎如针(7),紫芝之栽如豆,成为瑞矣。王者禀气而生,亦犹此也。
【注释】
(1)生:后一个“生”字疑作“产”。
(2)身:这里指母身,娘胎。
(3)别:区分,决定。
(4)实核:果实的核,种子。
(5)栽:幼苗。蘖:新芽。
(6)根据上文有“夫王者”,故疑“王”前夺一“夫”字。
(7)朱草:一种茎叶都是红色的草,可作染料,古人认为它是吉祥物。
(8)紫芝:灵芝草,古人认为它是吉祥物。
上天授一次命,帝王就兴起,于是不再另外授命。得到大富大贵的命,自然就会兴起做王。用什么来证明呢?富家的老翁,财物聚累得很富裕,生来就有富贵之骨,一生治理生计积累货物,直到年老,成为富翁。帝王,是天下之父,他禀承的命在娘胎里就决定了,好像鸟在蛋壳中已经决定了雄雌。鸟在蛋壳里孕育而雌雄产生,阳光照耀使骨节刚强,雄的刚强就自然要率领雌的。雄的并不是出生长大之后有什么东西指点使它们成为雄性,然后才敢于率领雌性,这是气形成的性刚强自然造成的。帝王,天下杰出的雄性,他的命该当帝王。帝王的命在怀孕时已决定了,就像人的富贵之骨生来就有,雄鸟在蛋中已形成一样。不仅人、鸟是这样,万物也都是这样。草木从种子里长出,出土后成为幼苗、嫩芽,逐渐长出茎与叶,长得长短粗细各不相同,这都是由种子决定的。帝王,好比草木中的最高最粗的。朱草的茎像针一样细,紫芝的幼苗像豆一样小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吉祥物了。帝王禀受自然之气出生的时候,也就像它们一样了。
或曰:“王者生禀天命,及其将王,天复命之,犹公卿以下,诏书封拜,乃敢即位。赤雀、鱼、乌,上天封拜之命也。天道人事,有相命使之义(1)。自然无为,天之道也。命文以赤雀、武以白鱼,是有为也。管仲与鲍叔分财取多(2),鲍叔不与,管仲不求。内有以相知视彼犹我,取之不疑。圣人起王,犹管之取财也(3)。朋友彼我,无有授与之义(4),上天自然,有命使之验,是则天道有为,朋友自然也。当汉祖斩大蛇之时(5),谁使斩者?岂有天道先至,而乃敢斩之哉!勇气奋发,性自然也。夫斩大蛇,诛秦、杀项,同一实也。周之文、武受命伐殷,亦一义也。高祖不受命使之将(6),独谓文、武受雀鱼之命,误矣。”【注释】
(1)使:使用,任用。
(2)管仲与鲍叔分财取多:据《史记·管晏列传》记载,管仲与鲍叔是好朋友,他们一起做生意,分利时,管仲因为家里穷常常多拿了一些,鲍叔并不介意,不认为他贪心。
(3)根据上文,疑“管”后有“仲”字。
(4)有:疑是衍文。“无授与之义”与下文“有命使之验”,相对为文,可证。
(5)据《史记·高祖本纪》载,疑“汉”后脱一“高”字。
(6)将:率领。这里是率兵打仗的意思。
有人说:“帝王,禀承天命生下来,等他要称王的时候,上天又授命他,像三公九卿以下官员,有皇帝诏书封爵拜官一样,才能就位。赤雀、白鱼、赤乌鸦,是上天封爵拜官的命令。天道与人事一样,都存在有意授命和任用的道理。自然而然无意识的活动,是天道。如果用赤雀授命文王,用白鱼授命武王,这是有意识的活动。管仲与鲍叔平分财物多拿了,鲍叔没有要多给,管仲也没有要求要多拿。因为他们内心有相互了解,熟悉对方就像熟悉自己一样,所以管仲多拿,鲍叔也不在意。圣人兴起为王,同管仲多拿财物的道理一样。朋友本有你我之分,却不存在有意给予对方东西的道理,上天是自然无为的,反倒出现有意授命和任用的效验,这就天道成了有意识的,朋友之道成了自然而然的了。当汉高祖斩杀蟒蛇的时候,是谁叫他斩杀的?难道有天道先去授命,然后才敢于斩杀!是他勇气奋发,天生自然活动的结果。斩杀蟒蛇,灭掉秦朝,逼死项羽,同样一回事。周代的文王、武王接受天命讨伐商殷,也是同一个道理。汉高祖并没有接受天命让他常率兵打仗,而只说文王、武王是接受了赤雀、白鱼的天命,这是不对的。”
难曰:“《诰》曰(1):‘冒闻于上帝(2),帝休,天乃大命文王。’如无命史(3),经何为言‘天乃大命文王’(4)?”所谓“大命”者,非天乃命文王也,圣人动作,天命之意也,与天合同,若天使之矣。《书》方激劝康叔(5),勉使为善,故言文王行道,上闻于天,天乃大命之也。《诗》曰(6)“乃眷西顾(7),此惟予度(8)”,与此同义(9)。天无头面,眷顾如何?人有顾睨(10),以人效天,事易见,故曰“眷顾”。“天乃大命文王”,眷顾之义,实天不命也。何以验之?“夫大人与天地合其德(11),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12)。”如必须天有命(13),乃以从事(14),安得先天而后天乎?以其不待天命,直以心发,故有“先天“后天”之勤(15);言合天时,故有“不违”“奉天”之文。《论语》曰:“大哉,尧之为君!唯天为大,唯尧则之(16)。”王者则天,不违奉天之义也。推自然之性,与天合同。是则所谓“大命文王”也。自文王意(17),文王自为,非天驱赤雀使告文王,云当为王,乃敢起也。然则文王赤雀及武王白鱼,非天之命,昌炽祐也(18)。
【注释】
(1)王:据《尚书·康诰》注作“叔”,可从。
《康叔之诰》:即《尚书·康诰》。
(2)冒(序):通“勖”,勉。
(3)史:据文意,疑“使”之误,上文有“有相命使之义”、“有命使之验”,可证。
(4)经:指《尚书》。
(5)《书》:《尚书》。这里指《尚书·康诰》。
(6)《诗》:《诗经》。这里指《诗经·大雅·皇矣》。
(7)眷:不断地回头看。
(8)度(宅):通“宅”,地方。今传本《诗经·大雅·皇矣》作“此惟与宅”。
(9)此:指《尚书·康诰》上的话。
(10)睨(逆):斜视,顾睨:环视。
(11)大人:这里指“圣王”。
(12)引文参见《周易·乾卦·文言》。
(13)须:等待。
(14)从:参与。事:做,行动。(15)勤:疑“动(動)”形近而误。
(16)引文参见《论语·泰伯》。
(17)自:疑在“意”前。“文王自意”与下文“文王自为”文例一致,可证。
(18)炽(斥):强盛。祐:福祐。这里指吉祥的兆头。
有人责难说:“《康诰》上说:‘文王大量的努力被天帝知道了,天帝很高兴,天帝就降大命给文王。’如果没有天的授命和任用,经典上为什么说‘天帝就降大命给文王’?”经典上说的“大命”,并不是上天就有意授命给文王,而是圣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天命的内容。因为与天意一致,所以就像是天指使他的一样。《尚书·康诰》正是激励康叔,勉励使他治理好国家,所以说文王施行道义,上达于天,天就降大命给他。《诗经·大雅·皇矣》上说:“天帝于是不断回头向西方看,认为这才是我该授命的地方”,这与《尚书·康诰》上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天没有头,没有脸,怎么能不断地回头看呢?这是根据人能环视周围,用人来说明天,事情的道理容易清楚明白,所以说“天不断地回头看”。“天帝就降大命给文王”,是不断回头看的意思,实际上天是不能有意授命的。拿什么来证明呢?“圣王的德行与天意吻合,光明与日月配合,政令顺序与春、夏、秋、冬交替相合,赏罚吉凶与鬼神的出现相一致,他先于天意行动上天不会背弃他,他后于天意行动是遵循天时行事。”如果一定要等天来授命,才有所行动,哪能说上“先天”与“后天”呢?因为他不等待天来授命,直接由内心发出,所以才有“先于天意”与“后于天意”的行动;说他一举一动完全符合天时,所以才有“天不违背”“遵循天时”的文字记载。《论语》上说:“真伟大啊,尧这样的君主!只有天最为伟大,只有尧能效法它。”帝王效法天,不会违背遵循天意。这是他推行自己自然的特性,正好与天道相合。这就是所说的“降大命给文王”。其实,是文王自己的意思,是文王自己在行动,并不是天驱使赤雀让它告诉文王,说你该做王了,他才敢兴起当王。像这样说来,文王得赤雀和武王得白鱼,并非是天有意授命,而是昌盛发达的吉祥兆头。
吉人举事,无不利者。人徒不召而至(1),瑞物不招而来,黯然谐合,若或使之。出门闻告(2),顾睨见善,自然道也。文王当兴,赤雀适来;鱼跃鸟飞,武王偶见。非天使雀至白鱼来也,吉物动飞而圣遇也(3)。白鱼入于王舟,王阳曰(4):“偶适也。”光禄大夫刘琨前为弘农太守(5),虎渡河,光武皇帝曰:“偶适自然,非或使之也。”故夫王阳之言“适”,光武之曰“偶”,可谓合于自然也。
【注释】
(1)人徒:众人。
(2)告:疑“吉”形近而误。
(3)根据文意,疑“圣”后夺一“人”字。
(4)王阳:名吉,字子阳,汉皋虞(今山东省即墨县东北)人。西汉宣帝时任博士、谏大夫。后与宣帝政见不同,谢病归故里。
(5)光禄大夫:官名。汉时在朝中掌管顾问应对,议论朝政。刘琨:《后汉书·儒林列传》作“刘昆”。字桓公,东汉东昏(今河南省兰封县东北)人。王莽时授学生五百余人。中举孝廉不行。后任江陵县令。传说该县连年火灾,昆向火叩头,能降雨止风。之后为弘农郡(今河南省西部及陕西省东南部)太守。据《后汉书·儒林列传》记载,传说殽黽驿道多虎,行旅不通,昆为政三年,施行仁政,虎被感动,背着虎子渡河,离开弘农郡。光武皇帝感到惊异,召问其事,回答说:“偶然耳”。
吉祥的人办事情,没有不吉利的。众人不召唤就会到,吉祥物不招致就会来,暗中和谐一致,如同有人指使一样。他们出门就能听见吉利的消息,环视周围就能看到好的事物,这是自然的道理。周文王该当兴起,赤雀恰好飞来;白鱼跳上船,赤乌鸦飞上房,周武王正好碰见。这并不是天使赤雀到白鱼来,而是这些吉祥物自己走动飞行圣人正好遇上。白鱼跳到武王的船上,王阳说:“碰巧。”光禄大夫刘昆以前做弘农郡太守时,有老虎背着小虎渡过河,汉光武皇帝说:“碰巧自然这样,并非有人指使它们。”所以王阳说:“恰巧”,汉光武皇帝说:“偶然”,这可以说与自然完全符合。
他在本篇里剖析了从孟子到汉代刘子政的各种人性观。认为孟子的性善论,荀子的性恶论,告子的人性无善恶论,以及扬雄的人性善恶兼有论,都是片面的。在本篇里,他认为人“禀天地之性,怀五常之气”,所以人性有善有恶。根据孔子“惟上智与下愚不移”的观点,他解释说,孟子讲人性善,指的是具有中等以上智力的人;荀子讲人性恶,指的是只有中等以下智力的人;告子和扬雄讲的是“性相近”的平常人。他认为“至善至恶”的人性不能改变,平常人的人性是可以随习气改变的,“习善而为善,习恶而为恶”。
情性者(1),人治之本,礼乐所由生也。故原情性之极(2),礼为之防,乐为之节(3)。性有卑谦辞让,故制礼以适其宜(4);情有好恶喜怒哀乐,故作乐以通其敬(5)。礼所以制,乐所为作者,情与性也。昔儒旧生,著作篇章,莫不论说,莫能实定。
【注释】
(1)情:这里指人的喜怒哀乐等情感。性:是指人先天具有的道德属性。王充认为,情和性都是人在娘胎里承受厚薄不同的气所形成的。
(2)原:推究。
(3)以上参见《白虎通德论·礼乐》。
(4)宜:和顺,亲善。
(5)通:传达。敬:恭敬。这里是严肃的意思。
情性,是治理人的根本,礼乐制度就是由此制定出来的。特意分析了情性发展到极端的后果,然后用礼来作为防范,用乐来作为节制。性有卑谦辞让,所以制礼以便适合其亲善;情有好恶喜怒哀乐,所以作乐以便得到严肃的表达。制礼作乐的根据,是人的情和性。过去的儒生,写文章,没有不论说的,却没有一个能作出正确的结论。
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1),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性恶(2),养而致之则恶长。如此,则性各有阴阳(3),善恶在所养焉。故世子作《养书》一篇(4)。密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5),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6)。
【注释】
(1)世硕:春秋时陈国人,孔门七十弟子之一。著有《世子》二十一篇。
(2)性恶:疑“恶性”之误倒。《玉海》卷五十三引《论衡》文作“恶性”,可一证。又“善性”“恶性”对文,可二证。
(3)《玉海》卷五十三引《论衡》文“性”前有“情”字,可从。阴阳:这里指情性的善恶。
(4)世子:指世硕。《养书》:《玉海》卷五十三引《论衡》文作《养性书》,可从。《养性书》已失传。
(5)密:《颜氏家训·书证》作“虙”,可从。虙(伏)子贱:虙不齐,字子贱。春秋时鲁国人,孔子的学生,孔子称他作君子。曾作单父宰,后世追封为单父侯。漆雕开(公元前540年~?):姓漆雕,名启,字子开。春秋时鲁国人,孔子的学生。习《尚书》,不愿做官,以德行著称。著《漆雕子》十三篇。公孙尼子:战国初人,孔子的再传弟子。著《公孙尼子》二十八篇,今不传。
(6)上言“亦论情性”故疑“性”前脱一“情”字。
周朝人世硕认为人的本性中有善的有恶的两方面,取人的善良本性,通过培养、引导,好的品行就会滋长起来;取人的恶劣本性,加以培养、引导,那坏的品行就会发展下去。像这样,原来情性就会各有善恶,而是善是恶,在于培养的方向。所以世硕作《养性书》一篇。虙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这些人,也论述过情性,与世硕相互有出入,但都说人的情性中有善恶两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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