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皇宫内院。
经过精心修剪的青草坪上，摆着一张白色的圆桌，两个人隔着桌子对坐，旁边有侍者拿着大扇，缓缓地扇着，吹来一阵阵的凉风。
两人之中老迈的男子正用毛巾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桌上的国际象棋，现在是他的轮次，对方兵临城下，气势如虹，他在想办法破解现在受困的局面。
对面的中年男子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稳操胜券，无论对方下一步如何应对，他都会赢。
“诶，下了一早上，赢少负多啊。昂，你的棋艺精进了不少啊。”
“谢陛下夸奖。”
“还是和你下棋有趣一些，帝都的那些老东西，一个个的都藏着掖着。”
那也没办法，你可是国王，一个国家的统治者，谁敢赢了你之后拍拍屁股走人，这不是嫌命太长吗？
但昂奈斯不同，他和国王是通过棋盘阴差阳错结识的，有几斤几两国王可是清清楚楚。假如昂奈斯不好好下棋，恐怕也活不太长。
“还在调查吗？那件事情。”
国王毫无征兆地发问，手中晃着侍者刚刚端上来的冰镇糖水。
“嗯。”
“昂，不是我说你，何必这么执着呢？那种飘渺的东西。”
“陛下，那不是飘渺的，它真的存在。”
“我不清楚，已经8年了，你说的那条蛇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可它是真实存在的，我亲眼见过，那个残暴的屠夫！”
昂奈斯的声音很大，手撑在桌上，棋子被他拨到了一边掉了下去。国王身后的侍者吓了一跳，胆敢和陛下这样说话的，也只有这位叫做昂奈斯的骑士了。
“别激动，昂，我没否定你，我只是给你提点建议。”
“对不起，陛下。”
“所以你还是会继续追查下去喽，那你说说，这么长的时间你查到了什么？”
昂奈斯沉默了，对于巨蛇，他还是一无所知。
“巨蛇的话题就到这吧，好好想想，与其追逐那些飘忽不定的东西，还不如把心思放在现在。”
“我每天都有好好工作……”
“不是说这个，你有对象没。”
昂奈斯摇摇头，国王微眯的眼神盯得他有点发麻。
“你说你都30多了，老婆都没一个，我当年可是……”
“我能跟陛下比吗？”
“咳咳，也是，那你觉得斯堪迪亚的公主怎么样，那身材前凸后翘……”
昂奈斯起身对着国王行了礼，转身离开，他得在国王给他私定终生之前离开这里。
“喂，别害羞啊，那艾希斯的小公主也可以嘛，脸蛋标致，像她妈妈。”
昂奈斯头也不回。
“昂，难道你喜欢萝莉？我去帮你物色一下，先订个亲，过几年再结婚好了。”
国王循循善诱依旧没有留下昂奈斯，外交失败的国王靠在椅子上，喝着冰镇的糖水。国王看了一眼昂奈斯的杯子，糖水还是满的。
“真不给面子啊！”
国王从地上把象棋中的马捡了起来，拿在手上把玩。他不是没忌惮过昂奈斯口中的巨蛇，在刚刚收到消息的那段时间，德里克小镇全面戒严，他派了军队沿着河流搜索，但一无所获。
时间长了，那份忧心也慢慢消逝，也许巨蛇已经死了，大魔导师和他说过，那把圣剑的火焰，即使神明也无法全身而退。难道一条蛇能比神厉害？
8年了，国王已经觉得那条巨蛇不算事儿了，搜索一条生死不明的巨蛇真是浪费时间，哪怕它有一天再度现世，自己精锐的魔法师和骑士也会让它死上几百次。
“真是个固执的骑士。”
“老爷，您回来了。”
“嗯。”
“和陛下下棋还愉快吗？”
“嗯，还不错，去帮我准备下，天气热，想洗个澡。”
“好的，老爷。”
吩咐了管家之后，昂奈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没有什么奢侈的装饰品。他打开抽屉，里面有一件破旧的斗篷，它曾经的主人已经战死了，在那个村子里。
昂奈斯把那次死去的所有人的名字都记在了心里，他们不能白死，他要找到那条巨蛇，用巨蛇的鲜血祭奠这些死去的将士。
直觉告诉昂奈斯，巨蛇很危险并且还活着，他是国家的骑士，为了人民，这个隐藏的危险必须除去。
“给我等着。”
“灯笼往右边摆一点，对，再往右移点。”
“你们慢点搬，别摔坏了。”
福伯正在指挥着仆人们工作，今天宅子用醒目的大红色装点着，大红色的灯笼，大红色的对联，就连仆人们胸前也别着一朵大红色的小花。显而易见，这户人家有了大大的喜事。
“那不是迪得黎特家的大宅子吗，张灯结彩的，是不是有什么大喜事啊？”
“你不知道吗，这家的小姐要出嫁了，听说男方还是一个国家的公爵呢。”
“能嫁给公爵大人，真羡慕啊。”
夏米尔站在梯子上，整理着门边的大红灯笼，路过的行人都在猜测迪得黎特家的喜事，不过没有一个是完全正确的答案。
前几天，胡达·迪得黎特收到了来自法兰西斯学院的消息，他的女儿获得了入学的资格，这让他高兴极了。法兰西斯学院是一所精英魔法学院，名声在国内数一数二，学院每年都会面向全国招收优秀的学员，不论贵贱，不论贫富，都可以报名参考。每年考试的录取率极低，通过考试上来的学员只占每年新生的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是贵族，贵族的孩子有能干的爸妈撑腰，他们不需要通过考试。
迪得黎特家是经商的，钱不少，但和贵族相比依旧是杯水车薪，所以迪得黎特家的女儿还是得参加考试。不过她很争气，她考上了，用实力获得了精英学校的门票。
“哀弥夜，你看你看!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是最棒的。”
收到消息后胡达马上跑到了女儿的房间，哀弥夜正在桌上练习插花，她微笑地看着兴奋不已的父亲，缓缓地接过那份录取通知书，一举一动是那么的优雅得体。胡达因为女儿的录取高兴极了，话匣子大开，和女儿说着各种不着边际的事情，哀弥夜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在旁边不停地点头。
“好了好了，我该去给你准备准备了，那儿离家远，得准备很多东西。”
“好的，那就麻烦爸爸了。”
“对了，和镇长家的那门亲事……”
“爸爸，急什么，学院里有那么多的王宫贵族，何必急着定亲呢？”
“你看我这脑子，我女儿可是精英啊，以后肯定是要嫁给贵族的！”
“……”
“那女儿你好好休息啊，爸爸就先走了。”
“嗯。”
胡达前脚刚刚走出房门，哀弥夜就把端坐的身子放松，重重地趴在桌上，她从桌子的底下拿出一样东西，是她刚刚折了一半的小船。
“妮茨，帮我捶捶腰，像个木头一样坐着可累死我了。”
身旁的侍女走过来，给趴在桌上的哀弥夜按摩。刚刚胡达进来的时候哀弥夜没在插花，她在折纸船，慌乱之下只能借用旁边妮茨的插花作品，要是让父亲看见自己“不务正业”，免不了一顿烦人的说教。
“这里怎么弄，老是折不好。”
妮茨帮哀弥夜看了看，拿在手里，把纸的边角翻折到里面。
“噢，原来如此！”
哀弥夜接过纸船，继续津津有味地研究。
“妮茨会玩好多东西哦，谁教你的。”
妮茨在空中画了个圆圈，在中间点上了好几点。
“又是你那个葱油饼哥哥？”
妮茨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不太喜欢在夏米尔前面加上葱油饼这种说法。
“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吧，不过都没怎么见过面。”
胡达对哀弥夜的管理很严格，除了福伯和妮茨，她和家里的其他仆人接触的很少。
妮茨继续给哀弥夜按摩，她的手法丰富而精妙，这是哀弥夜教她的。哀弥夜把自己学到的东西统统都教给了妮茨，插花，识字，画画……在哀弥夜心里，妮茨不仅仅是她贴身的侍女，也是她的闺蜜。
“呀！折好了耶！”
哀弥夜把完成了的小船举过头顶，开心地朝妮茨炫耀。
“不过，万一下雨怎么办，妮茨，你会不会折带雨棚的小船啊？”
哀弥夜拿着没有雨棚的纸船，向妮茨求助。
身旁的妮茨摇摇头，她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又点上了几点。
“你那个葱油饼哥哥又会？”
那当然，在妮茨心里，夏米尔无所不能。
挂好大红灯笼的那天晚上，迪得黎特家里摆了几十桌的宴席，与镇上的大家一起，分享哀弥夜的喜事，这下大家知道了，迪得黎特家的小姐不是要出嫁了，而是考上了一所好学校，一所能让她成为人上人的学校。
在厨房里，夏米尔忙上忙下，把一盘盘刚刚炒好的菜端到宴席上。8年前，他和妮茨得到了迪得黎特的救济，之后妮茨寸步不离地跟在哀弥夜的身边，而他被福伯安排到了厨房，福伯对于夏米尔的遭遇十分同情，叮嘱厨房的人要照顾些夏米尔。
夏米尔很感激救济他和妮茨的家庭，他工作很努力，起早摸黑，脏活累活他都会抢着做，他不知道除了这些他还能做什么，他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回报他的恩人。
夏米尔知道，当初他能获救是因为那个牵着妮茨手进到巷子的女孩，不过哀弥夜似乎已经忘记了夏米尔的存在，哀弥夜当初会走进那条小巷完全是因为妮茨的请求，她只是想要妮茨这个朋友，和夏米尔毫无关系。夏米尔也无所谓，因为哀弥夜对妮茨真的很好，送漂亮衣服，一起吃好吃的东西。
他们获救的那天，蹦蹦跳跳的哀弥夜一到家就牵着妮茨的小手跑回了房间，夏米尔连说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后来夏米尔有托妮茨向哀弥夜到过谢，但不是自己亲自道谢总觉得很别扭，他想当面说声谢谢，不过胡达管的太严了，夏米尔连见哀弥夜的次数都很少。
“夏米尔，把菜端到老爷那桌上去。”
“好的。”
夏米尔接过盘子，快步朝宴席走去。满满几十桌坐满了各式各样的宾客，小镇富商的宴席，大家都想来凑凑热闹。胡达坐在最里面的桌子，不时有人上来寒暄敬酒，哀弥夜则坐在胡达旁边的位子，拿着酒杯，和胡达回敬着宾客。她每次喝的不多，只是轻轻地抿一口。
夏米尔把菜端上桌，他低着头，不时地瞟一眼哀弥夜，躲闪着她的眼神，生怕对方发现。
“老胡，恭喜恭喜啊！一等一的学校，你家女儿可真是不得了啊！”
“哪里哪里，弥夜只是运气好，镇长谬赞了。”
两个老头子推杯换盏的，各自说着客套话，镇长多次暗示哀弥夜和自己儿子的婚事，不过能察觉出胡达已经不怎么热情了，不停地敷衍。镇长也不敢怎样，法兰西斯学院精英辈出，说不定哀弥夜就是未来的贵族，他区区一个镇长可惹不起。
“弥夜，恭喜你。”
“谢谢。”
哀弥夜淡淡地回应，没有和搭话的男子碰杯，自顾自地抿了一口，男子只能尴尬地跟着喝了一口。
一旁的夏米尔偷偷地观察两人，男子他认得，镇长儿子，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行事高调，大街小巷老百姓没有谁不认识他。总的来说，他是个坏人。
镇长儿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哀弥夜，今晚的哀弥夜穿着一身红色的礼服，头发被细心地盘起来，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就像结婚的新娘，一举一动都那么美艳动人。看得出神的镇长儿子用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嘴唇，动作很小，但夏米尔和哀弥夜都看在眼里。
“龌龊！”
两人心里同时默念。
哀弥夜被镇长儿子那外表绅士实则略带**的笑容弄得有点烦，她多次尝试终止对话，但镇长儿子却没有停下的想法，他不停地高谈阔论，说着只有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夏米尔看出了哀弥夜的厌恶，他走到镇长儿子的身边，故意摔了一跤，把手上端着的酒洒在了镇长儿子的身上，昂贵的黑色礼服，满是酒水的印渍。
“妈的！你干什么！”
夏米尔没有理会镇长儿子的破口大骂，他看了一眼哀弥夜，哀弥夜正高兴地望着他，向他伸出了大拇指。
马厩旁的小木屋里，夏米尔撩起自己的裤子，揉着自己跪得铁青的膝盖。夏米尔的行为让胡达很生气，他被罚跪，并且今晚不能吃东西，而这个惩罚还是在福伯求情的情况下，否则他可能已经被逐出迪得黎特家了。
夏米尔也觉得自己疯了，一个仆人胆敢顶撞镇长的公子，这是分分钟掉脑袋的节奏啊。
“咚，咚，咚！”
门响了，夏米尔赶紧放下卷起的裤腿，过去开门。妮茨从门外探出身子，走进了小木屋里。
妮茨每天都会跑来这里找夏米尔，和夏米尔分享着自己一天的见闻，比如天花板上结了蜘蛛网，隔壁小猫生了宝宝，下雨天忘记收衣服等等。
今天的是家里有个做错事被惩罚的仆人，不过妮茨并不知道是夏米尔。
妮茨做了个冲撞的手势，向夏米尔询问那人会不会是故意的。
夏米尔点点头。
妮茨用手指着脑袋，手指不停地转圈，意思是那人是不是傻，连镇长的儿子都敢顶撞。
是啊，有点傻。
我听说他好像被罚了，一晚上不能吃东西。
是啊是啊，你面前的人已经快要饿死了。
夏米尔的肚子咕咕叫，他拼命地用打嗝掩饰，不让妮茨发现。
妮茨说完，就到夏米尔说话的时间，夏米尔知道妮茨的笑点是什么，总是能把妮茨逗得咯咯直笑。
“妮茨，你也要走吗？跟着小姐离开？”
妮茨摇摇头，她会留下来，这让夏米尔松了口气，他不想和妹妹分开。
妮茨待不了多久，她得回去哀弥夜身边了，她把一颗小小的珠子放下，和夏米尔道了声再见，离开了小木屋。
夏米尔捡起那颗泛着白光的小珠子，这是颗能够录音的珠子，是哀弥夜送给妮茨的礼物。用这颗珠子，妮茨每天把哀弥夜教她东西时说的话录下来，她不能说话，但这颗珠子能帮助她把她所学过的东西教给夏米尔。夏米尔学会了认字，学会了很多诗歌，妮茨把从哀弥夜那儿学到的东西都教给了夏米尔，换句话说，每天夏米尔都从这颗珠子里听到哀弥夜的声音。
和人一样漂亮，甜美的声音。
熟练地打开珠子后，今天的内容是插花，夏米尔毫无兴致，但他依旧默默地听完整段录音，他从录音中能判断哀弥夜是个活泼的女孩子，这和平时见到的大家闺秀不太一样。
听完录音的夏米尔无所事事地躺在屋子里，旁边马厩传来咀嚼的声音，嘲讽着隔壁饥肠辘辘的夏米尔。
“这群有夜宵的该死的马！”
夏米尔捂住耳朵，隔绝令人厌烦的声音。
凌晨的时候，夏米尔从小木屋走出来，蹑手蹑脚地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经过马厩的时候对着里面熟睡的邻居比了个大大的中指。
厨房的管事偷偷地留了一把钥匙给他，就在刚才罚跪的时候。
深夜里大家都已安然入睡，巡逻队的习惯早被夏米尔摸得一清二楚，他轻松地避开视线，打开厨房的锁，闪进厨房，关上门，好的安全上垒。
夏米尔松了一口气，他开始在厨房翻找，今晚来的人多，没剩下什么东西，锅里有两三个包子，凉了。不过没关系，关键是能填饱肚子。
夏米尔靠在墙上，手里捧着包子，想着明天哀弥夜就要离开的事情。
结果到最后，还是没机会说声谢谢。
“唔？”
旁边的水桶传来了响声，夏米尔走进看，里面有一条鲶鱼，原本活泼乱跳的，因为陌生人的靠近而警惕起来。
鲶鱼吗？小时候爸爸和村里的人一起抓到过一条大型鲶鱼，个头大极了，和一个成人差不多大，嘴巴旁长着两条长长的胡须，像个老公公一样。妈妈用鲶鱼的肉做了一碗鲶鱼粥，那香醇的味道，夏米尔直到现在都记得。
用这个当作谢礼如何？
夏米尔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会做鲶鱼粥，他和妈妈学过，何不用一碗能当作早餐的鲶鱼粥作为给哀弥夜的谢礼，然后当面说出自己憋了整整8年的一声谢谢。
可以的，夏米尔，你可以的。过了明天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你是男孩子，要鼓起勇气！
夏米尔给自己打气，虽然这条鲶鱼是公家财产，可能还是某位大厨明早为哀弥夜准备的主菜，自己私自挪用可能还会带来比今天更糟糕的惩罚。但夏米尔决定了，他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夏米尔熟练地处理好鲶鱼，把调料配齐，淘好米，生好火，万事俱备，他按着小时候记忆中的步骤慢条斯理地操作，他的道谢计划必需完美成功，其中关键便是鲶鱼粥的味道。妈妈做的时候熬了好几个小时，夏米尔估算了下，熬好的时候差不多便是早餐的饭点。
天时地利人和！
“火得小点。”
夏米尔用扇子小心地控制着炉子里的火焰，并不时用嘴吹气，火太大会影响口感。
专心致志的夏米尔没有注意到厨房的门被悄悄地打开，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现行，慢慢地靠近火光，双手高高地举起，紧接着快速垂落，重重地拍在夏米尔的肩膀上。受到惊吓的夏米尔把鼓在嘴里的空气一股脑地吹送到面前满是尘埃的火堆中，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夏米尔的身后响起。
“抓到你啦！偷吃东西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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