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归恼,不忿归不忿,尽管希望已经渺茫,执拗的少年还是不愿功亏一篑,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飞快挪动脚步就要绕道去追。
也是这时,好巧不巧的,一丝丝奇异的声响却是灵巧穿透漫天飞舞的雨线遮挡飞入沈绎心的耳中。
“这是…有人争吵?”
少年顿足侧耳听着。远处依稀有男子与女子的模糊声音传来,意义含糊不明,也分不清具体哪个方位,只是听在耳里,就觉得语气十分激烈。
抬头看看月色,不觉已是午夜子时,风雨依旧,沈绎心心里便觉得十分奇怪,暗道这般深夜,如何还有人声?莫非是遇上什么麻烦?
少年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过去看下。
只是不等他详细分辨方位,远处的争吵声忽然又一下子弱了下来,女声还大些,这少年一愣神儿的功夫,男声竟是再也听不见。
雨声依旧,冰凉的屏障将所有的嘈杂掩盖。
“吓!原来是夫妻拌嘴。”
沈绎心忽然明白了过来,咧嘴苦笑,
“开春将要农忙,家里为了活计争吵也是寻常事,却连累我这伶仃为你们忧虑担心……”
报怨几句,似是失去了所有兴致,少年怏怏的,扬起本就湿透的袖袍搭在头上,一步步慢慢踱着。等到转出狭窄巷子,走到长街上,正痛心自己那不复返的银子时,远处一道贴墙而行的轻悄悄身影就又落入少年的眼中。
“这厮还不快逃,是特地嘲笑我也?”
沈捕爷心中怒火与惊喜一齐翻涌上来,却带了几分谨慎,蹑手蹑脚的摸了上去。
跟的近了,少年才发现,这小贼的步伐有些古怪。一瘸一拐的,竟似十分不便,难怪要扶墙慢行。
“看来方才她从墙上轻易越下,竟然崴伤了脚?”
沈绎心暗自腹诽,心想这果然是作恶自有天收。不禁放下心来,借着雨声大胆小跑几步,等那小乞有所察觉时,就忽听“呛哴”一声,一柄折印着月光的长刀挥退雨水,就已落在了小乞脖间!
“啊!”
小姑娘吃了一惊,显然从未料到这般凶险,不禁脸色惨白的跌倒在地。
少年十分得意。
“轰隆!”
大雨瓢泼了几个时辰,直至这时,才有一声惊雷炸响。真个酣畅淋漓,仿佛开端,一时电闪雷鸣不断,狂风呼啸,道道流光划破天际,映着雨,将整片夜幕彻底点成了白昼。
“哗啦啦!”
雷霆轰鸣,本就震人心腑。雨势再盛,如瀑如布,更是冲击的林叶摇曳不定,仿佛将要屈折。
冷寂无人的街道上,直面这等天威地势的两位孱弱小儿,不禁悚然而惊。
“咔嚓!”
突兀又有一声惊雷,轰隆声格外骇人,似乎是上天被地上这蝼蚁般二人的无礼注目触怒,一道银蛇闪耀着穿越天幕,狰狞呼啸着就劈在一株合抱的百岁巨树之上,将其生生折断!
一瞬间,枝叶繁茂的巨树燃起巨大的火焰,仿佛来自地狱,发出涩耳的尖叫,挣扎着倒向痴痴呆呆的沈绎心。
一瞬间,少年屏住了呼啸,脸色近乎绝望。
一瞬间,有那么一道瘦小身影张开双手,挡在了他的面前。
一瞬间,数十里外的漓水之上似有惊天的剑光升起,却又瞬间消弭无踪。
一瞬间很短,转瞬即逝。沈绎心自然没有察觉到远方的神异,但当惊魂未定的少年看到眼前人将那株数丈高大的断树轻易推抗到一旁的时候,他只是在心中苦涩的想道,
“看来自己的银子这辈子是别想要回了……”
……
……
一栋废弃的旧房内,沈绎心与小乞儿正彼此大眼瞪小眼。
尽管方才二人一起经历了那惊险的一幕,可显然他们的关系并未有什么改善。小乞儿的脸色越发紧张,一双缩在袖中的小手已经死死攥成拳。而沈绎心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依旧还有些泛白,眼角的余光也从未离开腰间的牛尾刀。
古怪的僵持间,有雨水透过屋顶的腐烂茅草流下,滴滴答答的,还带着一点腐旧味道,很是难闻。
“咳!”
少年不着痕迹的挪动了一下脚步,努力让窗外的冷风吹散屋子里的霉灰味儿,最先开了话口。
“方才,多谢了。”
“嗯。”
少年自备的火折子早已湿透,一片漆黑中,小乞儿的身子似在蜷缩,回应也只有一声淡淡的嗯。
“那棵树……呃……方才你是怎么救的我?”
尽管此时的小乞儿十分安静,可是少年还是不得不小心斟酌自己的话语。
这一次小乞儿的回应也慢了许多。
“我也不清楚……”
沈绎心可以想象此时少女正在皱着眉回忆,她磕磕绊绊的说道:
“只是感觉,那颗大树,我不必害怕……”
沈绎心也皱起了眉毛。只要想想她白日跟自己说话的态度,便知她此时多半也被吓到,不似作假。只是……
“虽然小乞儿你救了捕…我,可也不要想我会放你。”
少年在小心试探,
“毕竟今日之事皆因你起,若非追你,我也不必受这份罪。”
“还有……”
见小乞儿不答,沈绎心越发安心,一笔笔算起帐来,
“还有,今晚本捕淋了这场雨,明日少不得就要大病一场,到时医药费,误工费,这费那费,少不得就要七八十两……”
“我,我没钱!”
一提银子,小乞儿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开口。
沈绎心双目一瞪,
“没钱?!”
“那你先将今日偷窃捕爷的银子还来!”
话至此,少年的语气已不觉带上了些急切。
只是小姑娘听见他这话,忽然又沉默了下去。直至沈绎心被她的沉默消磨掉了大片耐心,将要说话之际,方才听到她弱弱的开口,
“你的银子,我都分了……还有,李叔生病,需要买药……”
“……”
沈绎心的脸色很是难看,将双拳紧握。若不是畏惧小乞儿的大力,只怕就要当场动手了。
尽管不知小乞儿口中的李叔是谁,可一猜也知是大王庙内的那些穷奇丐。他们都活的人精一般,料想早就偷偷逃走,到时在脸上随便抹点泥灰,再往大街上一躺,就是亲爹也甭想认出。
“你这小贼,还真是好心。”
沈绎心阴沉着脸,从嘴里咬牙切齿的挤出。心中却在暗忖,
事到如今,要追回银子显然已无可能,而看眼前小乞儿这副乖巧样子,倒并非仗凶欺人之辈,不如自己将她捉去衙门,抵作贵人少爷的替身,多少也能挣些赏银!
在心中恶狠狠的想着,却不知想到什么,沈绎心又摇了摇头,暗叹这小乞儿身子骨实在孱弱,淋这点雨就开始打颤。说不得送入大牢三两天就先去了,到时还要自己费力打扫。
与其如此,倒不如……真个将她送去青楼!
沈绎心又在心中恶意想到。
虽说白日没有看清这妮子的样貌,可好歹也是女子,翠流芳的老妈妈平日还要仰仗自己,怎么也得多给自己几钱银子才是。
这般狠辣想法刚一冒头,便又被沈绎心狠狠掐断,暗道自己最是憧憬江湖仗义侠客,立志光明磊落,如何能做这等恶毒之事?
只是,难道就要白白放她走?
沈绎心有些不甘的抓了抓头发,暗说这妮子如此力大,就是让她去帮工做活,也能挣些银子,万不可轻易放走……
这般想着,这心思万变的少年忽然眼睛一亮,有了想法,便一改凶恶脸色,转而轻声问道:
“姑娘,你,可是冷吗?”
即使深夜漆黑,小姑娘也能想象的到此时沈绎心的表情是有多么和蔼可亲,心中莫名警惕,但还是小声答道:
“嗯。”
“那你可有住处?”
沈绎心继续问道。
小姑娘语气低沉的道:
“半月前我在漓水落难,幸被人救起,就一直住在大王庙里。”
“破败庙宇,如何住人?还是叫你家人带你去客栈为好。”
沈绎心悠悠说道。心中却是暗笑,自从大老爷下了令,他们这帮捕快就一直在于城西的这群穷痞斗智斗勇,早已将他们的家底彻底查清。
果不然,就听小姑娘抽了抽鼻子,颤声道:
“都说大难不死,我却复被水窒了一下,浑然忘了往事。你叫我去哪追寻双亲?”
“还是几位叔姨,虽为乞丐,却不曾嫌我,教我与他们乞讨度日……我这身份,原本也无奢求,只是冷饭馊汤,实在……”
大概是被勾起了悲痛,小姑娘抽噎叙到最后,眼泪忽然就涌了上来,竟是泣不成声。
“唉……”
沈绎心轻轻抚摸着少女的发丝,声音温和如同春风,
“既如此,你便先在我家住下吧……”
嘿!如今我初当捕快,手下正缺人手,把她介绍去,届时将她每月分下的俸禄收缴,除去吃食,肯定还有不少剩余。平日家里再叫她打扫里外,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果然省下许多银钱!
“快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捕爷可没多余的银子养你)。”
单纯的小姑娘哪里知道沈绎心这片刻间的诡计,只当自己是遇上了好人,不计前嫌的收留于她。可气自己还偷窃人家的财物,当真恬不知耻……
想到此,小姑娘哭的更欢了……
……
……
直至多年以后,此间柔弱天真的少女早已成长为凡人不可想象的神圣存在时,也从未清晰想起自己这荒唐的一夜究竟是如何度过的。只记得他摸着自己的头说了很多,有未来,有梦想,也有他自己穷苦倔强的过往……少女一直默默的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嘴。
等到雨停,他们就互相搀扶着出了屋子,小心沿路走着,等到少女困了,便闭上困倦的双眼,如同躺进最柔软的竹席编床,晃晃悠悠的越过街巷,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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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虫鸣竹吟。
少女甜蜜温馨的梦境尚未结束,沈绎心却早早的从椅子上滚落。
与安逸的少女相比,沈绎心自然是难受的多。许是真个被自己昨夜说中,一场大雨淋下,再背着小姑娘艰难跋涉了许久,今早果然是发起了高烧。
拿条蘸水的湿巾敷在额上,少年昏昏沉沉的,正准备是不是去衙门问师爷要一天假,院里那扇饱受风霜的木门便被敲响。
急匆匆去开门,来的却是一位熟人。是他领班的捕头。
捕头姓孙,熟悉的就叫他老孙头,老孙头也总会一脸带笑的答应。
今天老孙头脸上却没有丁点笑意。
“城西死人了。”
沈绎心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
老孙头道:
“今早砍柴的樵夫在杨树林边不远发现了一具尸体。”
沈绎心忽然有些后怕,暗道自己昨夜可能就与那可怜人擦肩而过,不禁出声,
“怎么死的?”
“剜心……”
“嘶!”
少年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禁轻轻掩上了房门,小心不要吓到正迷糊醒来的小姑娘。然后他响起了昨夜雨中那一瞬儿的古怪争吵,不禁压低了声音问道:
“孙捕,可是在那片废居区找到的?”
“什么废居区?”
这次却轮到老孙头吃惊了,他摸了摸沈绎心滚烫的额头,担忧道:
“小子,你是烧糊涂了不成?”
“杨树林边十几年前就是乱葬岗,哪有什么废居?”
一瞬间,沈绎心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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