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雪蓉湖后，老班头选中一块视野开阔的草坪作为今天写生的集合地，然后以“自由写生”的名义解散了完全没有写生念头的学生们，自己则是带着渔具和折叠椅独自找了块地方开始钓鱼。
而解散后只有个别同学打开画袋，选取心仪的景观开始写生，大部分人都是聚在一起闲聊，某些女生甚至连野餐布都带了过来，再拿出零食饮料，写生俨然发展成了茶话会。
我稍微看了一眼靠在不远处树荫下的道恒，他捧着本设计类的书籍看得相当专注，不愧是目标在大二就要进入设计工作室实习的人。
至于某个笨蛋，早在老班头说解散的瞬间，她就已经撒丫子跑向果林，飘扬的短发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见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女生那边喊着我的名字邀请我过去，而其他男生也顺势凑了过来，女生们虽然说着嫌弃的话，但最后还是凑在一起玩起了桌游。
或许是内心里都明白这次写生之后大家就要分开，因此比起以往所有人都更加放开，而女生那边对男生的容忍度也高了不少，氛围十分融洽，但我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瞥向远处的果林。
午餐时同学们都拿出了自己准备的食物与旁边的人分享，而女生们对我特别优待，因此我几乎都没吃自己带来的东西，光是解决她们的好意都导致有些腹痛。
我以去厕所为借口从集体中脱离，走远后不禁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集体氛围对我来说反倒有些不太习惯了？
这多半跟某个独来独往却个性强烈的笨蛋有关。
毫不犹豫地将责任推给那个家伙后，我径直走进果林。
这一带种植的都是橙树，此时果实大多临近成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橙香。
由于不知道某个笨蛋跑到了哪里，我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果林到处闲逛，但走了没多久，我忽然从满是橙香的空气里嗅到一丝烟火味。
我有预感这烟火味跟笨蛋有关，但这四周都是果木，那个笨蛋就算再缺乏常识，也不至于在果林里烧火吧？
想了一会儿我改变方向，凭着记忆走出果林，来到与雪蓉湖相邻的一处乱石滩。
于是——
“你在……做什么？”
南豆趴在地上对着火堆吹气这在某种意义上实在令人难忘的一幕映入我眼中。
听到我的声音后，南豆立马抬起头，被烟熏得乌黑的脸庞上再也找不出半点清秀的痕迹，而她甚至还对我盈盈一笑。
这傻气到不行的笑脸却莫名让我心动。
“我在准备吃午饭！”
“你的午饭……是这个火堆？”
“怎么可能？火堆又不好吃。”
她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从我的视角看来，趴在火堆旁边傻笑的南豆看上去就是打算吃了它！
还有你这话的意思……难道火堆好吃的话你就打算吃不成？
“我是在烧水啦。”
“烧水？”
我这才注意到火堆边上还有个小锅，锅里清澈的水应该是来自锅旁的空矿泉水瓶。
原来如此……
“那你中饭就打算喝白开水？”
“才不会啦！光喝水哪有什么营养哦……”
南豆爬起身从扔在一边的画袋里取出了两盒桶装方便面，像是高举奖杯发表获奖感言的艺人一般自豪地说道。
“这才是我的午饭！葱油味鲜虾面跟甜酱油味豚骨拉面！”
“……”
方便面也根本没有什么营养好吗！
像这样的吐槽我甚至懒得说出口，毕竟她来写生居然会带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才叫奇葩，但比起这些——
“你是打算怎么单靠一个火堆，来把锅里的水煮沸？”
“嗯？你这个问题很蠢诶，当然是把锅放上去煮呀。”
“那你放上去试试看？”
“哼哼！那我就给你展示下我引以为豪的野外求生能力！”
还引以为豪？你这样的笨蛋去野外根本活不过半天好吗！
南豆照着刚才说的，直接将盛满水的小锅扔到火堆上，然后——
“诶？哇哇！火、火要灭了！我花了那么大功夫才把你培养起来！你快振作一点！振作一点呀！”
只可惜彻底被小锅压塌的火堆注定回应不了她的期望，没过多久火光就奄奄一息，再也无法肩负起将一锅水煮沸的重任。
南豆连忙趴在地上拼命吹气抢救火堆，除了脸上沾着的黑灰又浓了一层以外，没能为火堆带来任何生机。
最后她难过得垂下了头，露出一副心爱的宠物去世的悲伤表情……这家伙到底有多喜欢这个火堆？
“像你这种全是用细树枝跟枯草搭起来的火堆，根本不可能直接在上面烧水的。”
“……”
南豆依旧满脸沮丧，黑漆漆的小脸像是刚打完地道战。
见她这副模样，我多少带有安慰意味地说道。
“其实它还是能抢救一下的。”
“真的吗！”
她立马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我，令我不由得转移视线。
“嗯，你先把锅挪开。”
南豆连忙点头照做，然后我从她剩下的枯草里拿出一些卷成团，用细树枝塞到火堆底部，见枯草渐渐烧起来后再将几根细树枝合在一起放入底部，再在火堆表面撒上枯草，火堆没过多久便恢复生机。
“M……Magic！”
南豆突然模仿外国人的夸张语气叫道，而我对她投来的崇拜目光也相当受用，于是又自顾自说道。
“这样火是能重新升起来，可你想烧水的话，光用火堆是不可能的，最少也得搭个石灶才行。”
没有向她解释更多，我从乱石滩上找了几块相对平整，大小也差不多的石块在火堆外慢慢搭建出一个大致封闭的石灶，留下上端缺口用来放置小锅，再留下前端缺口添加树枝跟枯草。
“诶……这样就能烧水了吗？感觉好像原始人……”
南豆以充满质疑的目光看着我搭建的简易石灶，但在我看来，妄想用火堆来烧水的她连原始人都不如。
“水要沸腾还得花不少时间，我来看着火，那边的矿泉水不是还有小半瓶吗？你拿去洗洗脸吧……”
“洗脸？为什么要洗脸？”
她似乎还没发觉自己的脸究竟是怎样的惨状。
因此当她从脸上搓下一层灰的时候，惊叫声才会那么惨烈。
“锅里冒出气泡了！”
洗完脸后她立马注意到锅里的水正在冒泡，于是立马凑到我身边蹲下，恢复清秀模样的脸庞微微沾水，近距离看去竟然有些妩媚。
这家伙最擅长的事就是突然闯过别人的心理防线了吧……无论在哪种意义上都是如此。
我默不作声与她一起盯着锅里浮动的气泡，内心的悸动始终难以平复。
随着时间推移，锅里的水彻底沸腾了起来。
“差不多了，你可以拿方便面过来了。”
“喔喔……”
将自己的两盒午餐拿到锅旁边后，她的目光开始在两盒方便面上游移，似乎显得有些犹豫。
这种纠结的表情居然也显得有些可爱……
恐怕暑假前的我一定想象不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
“怎么了？在犹豫先吃哪盒吗？”
她摇了摇头，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我在想要给你哪盒。”
“……”
“因为你帮我把水烧起来了嘛……我决定啦！甜酱油味豚骨拉面比较想让我吃它！”
说着她将另一盒葱油味鲜虾面塞到了我怀里，没有理会我脸上的惊讶，自顾自拆起泡面包装，将调味料加到泡面里后，她才抬起头，发现我依旧愣在那里。
然后她把自己那碗泡面藏在身后，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你怎么还不拆？不喜欢葱油味鲜虾面吗？那我也不会跟你换的哦……”
“没……没事，我挺喜欢的。”
实际上我现在根本不想吃东西，可还是慢慢拆开包装，将调味料加进去后，主动端起锅帮她和自己的泡面添上开水。
在等待泡面煮开的时间里，南豆脸上满是期待。
这个人总是会因为一些微小的事情而露出笑容啊。
如果跟她交往的话……我连忙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全都怪木月旻说的那些话，导致我心里总有些莫名的冲动。
“你为什么会想到写生带泡面和锅过来？”
“为什么不带？”
南豆对我的话似乎有些难以理解，我瞬间明白在她心里，写生时煮泡面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为什么不是其他东西，偏偏是泡面？”
“因为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突然想吃泡面，所以就把午饭换了呀。”
“你原本是准备带什么？”
“牛排。”
“……”
还好她带的是泡面，要用火堆给她煎一块牛排……恕我无能为力。
“可我现在其实又不是很想吃泡面了。”
“真的假的？明明费了这么大劲才煮熟的？”
具体来说是费了我这么大劲。
南豆轻轻咬着下唇，看向泡面的目光充满挣扎。
“泡面这东西又没什么营养……”
这话只有你没资格说！
“要是有咖喱饭就好了。”
别那么随便地说出第三种根本不在竞争者名单里的食物。
“不过现在也只能吃泡面了呢。”
南豆带着些许嫌弃的表情打开泡面，将泡面随便搅动了几下后先喝了口面汤。
“真好喝！果然带泡面过来没错呢！”
“你这人变得真快……”
我看着她因为风味浓郁的豚骨汤底而变得柔软的脸颊，不由得也露出笑容。
不过与她不同，我吃这碗葱油味鲜虾面的过程完全一场抗争，总感觉真有只活虾在试图刺穿我鼓胀的胃袋。
最终我勉强把面吃完，而南豆则是连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话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呀。”
“居然现在才问吗！”
我在惊讶的同时也有些心虚，毕竟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毫无疑问是因为我在找她，目的清晰到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
至于我为什么要找她……如果解释到这一层，恐怕她很可能会把我当成跟踪狂。
好在她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就像开学初我跟着她走了那么远的路，她还主动跟我这个跟踪狂分享小吃一样，南豆在这方面的危机感实在低得令人担忧。
“话说……国庆结束后，你要去集训吗？”
“集训……那是什么？”
对于南豆的没常识我已经有了抵抗力，她可是连统考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区区集训自然不在她眼里。
不过果然这家伙不可能参加什么集训吗……
“集训就是在短时间内，一群人集中在一起没日没夜地锻炼画技。”
“喔！那不就是时间与精神之屋嘛！”
“你就算去了头发也不会变黄……话说我不是在跟你讲漫画啊。”
哪怕早已习惯她的脱线思维我也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你有想过之后干嘛吗？留在学校里继续学习？到时候班里人应该会挺少的。”
“你会留在学校吗？”
她冷不丁地一问令我心跳突然加快。
故意问我要不要留在学校……简直就像是想跟我待在一起一样。
但南豆不可能会想这种事吧。
毕竟是南豆嘛。
“我可能不会去集训，以后还是留在学校里继续练习吧。”
“喔……”
她显然对这些事不是很关心，而她所关心的事大多都不是什么正经事。
因此我忍不住问道——
“南豆，你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吗？”
“我晚饭想吃牛排。”
“你的以后也太短了吧……我是问你，例如……毕业以后想考哪所大学。”
“诶……”
南豆露出傻眼的表情，再次问出没常识的问题。
“大学还要考的吗？”
“那当然要考啊！不然你以为要怎么上大学？”
“住在……里面？”
她轻轻歪过头，眨着眼睛继续说道。
“我现在住在森岭大学，以后不搬家的话，应该也是住在这里面。”
“虽然有很多想吐槽的……但你的意思是，毕业后打算在森岭大学上课吧？”
“嗯，在那里比去高中上课要快！早上就有更多时间去找吃的。”
不管你去哪个大学都会比在高中上课方便啦……
得知南豆目标的大学跟我一致后，喜悦不禁从心底发芽。
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还能与这个笨蛋见面，虽然这个笨蛋现在还接收不到恋爱讯息，但总有一天她心里也会建起信号塔。
在那之前，我会像今天这样一直跟她进行着笨蛋对话吧。
“既然你打算考森岭大学，那你恐怕得好好学习下文化课了。”
“咦！”
在提到文化课的瞬间南豆立马露出惊讶又畏惧的神情。
“为什么……在家里上课还要学文化课！”
“我倒是比较想问你为什么会有不用的错觉。不过话说回来，你文化课的成绩实在惨烈到让人怀疑你以前有没有学过。”
“没学过呀。”
居然能这么毫不犹豫……这人对自己的成绩完全不在意的吗？
“你这话让你小学和初中的老师听到，恐怕会拉你去重新改造。”
“我小学和初中没有学这些。”
“居然还狡辩……”
然而南豆的表情十分平淡，仿佛是在述说事实。
“小学，初中，在画画，每天都在。”
“……”
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离我很远，仿佛身处冰原……就像那个“南豆”一样。
但她又立马撅起嘴，表情变得极为生动。
“以前画画很无聊的！总有人要我画些我都不想画的东西，明明一点都不有趣！不过没关系，因为现在画画有意思！但是文化课还是很没意思呢……”
“有意思指的是……漫画？”
“没错！”
“那你以后……是想当漫画家吗？”
“诶？为什么是以后？我现在就想当！”
你现在想当恐怕读者跟网站也不允许啊。
“先立个目标比较好吧。”
“为什么要立个目标？要是我以后不想当了怎么办？”
“你就算问我怎么办……”
以南豆这朝三暮四的个性的确不是不可能的事。
“有个目标的话，比较好向这个目标努力吧。”
“可是以后不想当了，那努力的话不是很亏吗？”
“照你这么说，那以后不是什么都做不成了。”
这时南豆哼哼一笑，双手抱胸摆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样说着莫名其妙的理论——
“因为以后的事都是未知的，所以不能付出多余的努力！想做的事情就应该现在立刻去做！”
虽然完全不明白这家伙的脑回路究竟是什么构造，但不得不说很有她的风格。
“上一秒的我跟这一秒的我是不同的！下一秒的我也不是下下一秒的我！”
就算是人格分裂也没你这么频繁的吧？
“总之就是活在当下的意思嘛……”
“所以我现在是漫画家！”
“对不起，我觉得网站跟读者都不会认可你的。”
“凭什么！”
你这么悲愤地看着我也没用，我觉得下一秒的你赶紧放弃这个梦想可能会更好。
不过不太可能吧，毕竟这家伙无论过多少秒、多少年，大概都改变不了笨蛋的本质。
感觉就算当我们全都大学毕业时，哪怕漫画照样没人看，她也会挺起胸膛说自己是个漫画家。
而那个时候，看完她那些诡异漫画的我，依旧会在她的身边继续苦笑着吐槽。
与对未来不屑一顾的南豆不同，“未来”两个字对我来说充满了吸引力。
过去的我……或是说在得知南豆会报考森岭大学那一秒之前的我，对于未来都不甚关心。
现在……
我无比期待与未来每一秒的她邂逅。
……
写生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当钓了一天鱼却毫无收获的老班头回到草坪上通知要返校时，同学们大多还有些依依不舍。
但已经决定不参加集训的我，与他们的心情自然完全不同。
我甚至在想他们离开学校后，跟南豆相处起来就会更加自然，也不用再顾忌谁的目光。
或许是我的心情完全反映在了脸上，导致刚一回家，窝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木月旻就像嗅到肉味的猎犬般盯上我，追问我今天跟南豆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发展。
而我也没有隐瞒南豆不参加集训的事，并且跟她表明自己也不打算参加集训。
话说到这里木月旻自然完全看透了我的心思，满脸暧昧笑容。
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期待的重量与温度，但在这个夜晚它却令我辗转难眠。
隔天当我顶着微微发黑的眼圈到达学校时，其他同学都以为我在为集训的事发愁。
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道，罪魁祸首其实是一个女生。
她与我同班，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明明是个笨蛋，却拥有征服世界的自信。
她活跃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却没有人能够踏进她的世界里。
因此她让我的未来变得更加具体。
我想要离她更近。
比任何人都近。
想要将她揽入怀中。
向未来每一秒的她倾诉情意。
我如此盼望着未来。
然而这一天，那个笨蛋没有出现。
直到国庆结束，我都没有再见过她的身影。
仿佛内心沸腾的情感只是我对恋爱的妄想一般。
投注我所有幻想的少女真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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