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小说网> 奇幻玄幻> 蒂尼亚或一个古国的黄昏> 最后的长谈

最后的长谈

最后的长谈

亨利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向衰老投降,它的下一个目标是喉咙,此时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算是流畅,甚至还有一些过去的威严。

他的耳朵是灵敏的,甚至比以往更加灵敏,他能够依靠耳朵看到云朵的移动或者星星的数量,仿佛眼睛将观察事物的重担交给了耳朵——两位女佣在打扫过道,精巧的园丁摆弄他的剪刀,来访者被守卫粗鲁地拦下后离开,趴在树根上的一只蝉落到地上,河水在他之前和之后继续流动。

此时西泽尔把她的脚步放慢了,她没有直接去见皇帝,她首先带书拉蜜绕鲜有人知的小道回到她过去所住的房间,然后向着书拉蜜对那些她童年的玩具指指点点。她安排仆人规整地摆放那些大件的书籍、行李与手抄本。那一箱别人的来信她原打算销毁,可看到旅途奔波后都没褪去黑袍就在床上沉沉睡去的书拉蜜之后,她决定把这一箱子信锁起来。

西泽尔把门锁紧,窗帘则拉开一个小小的缝隙,入秋了,天气凉快起来,她脱掉书拉蜜的外衣,为她盖上轻薄的被子,之后她像皇帝一样处理下面传上来的琐事和公务——她在老皇帝的收信箱里找到了一堆呈请和公文。不时有仆人和前来拜访的大臣敲门请求见面,她装作睡着或不在,对那些固执的家伙则毫不客气,她会凶狠地赶他们走:他们粗暴的敲门声可能会吵醒书拉蜜的睡眠。

“我想让您去看看皇帝而已。”一位可怜的仆人说道。

“没到时候。”她轻声但凶狠地回答道。

确实还不到时候,皇子那样想,皇帝也那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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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凄惨地发着光,最后一只蝉停止了唱歌,烛火摇曳着,光线越来越微弱,而这位老人拒绝服下调味师准备的止痛汤或安睡的汤剂。

“别这样,亲爱的皇上。”喂药的仆人布里格急坏了。

“您很痛苦...”

“我的眼睛还能看得清楚,布里格,我看见它在靠近,这是最后一战了布里格。我不允许自己在与它正面对抗的时候打盹。”亨利.拉博的声音像堆砌起来的沙堡,宏伟而弱不禁风。

他把这位可怜的仆人赶走了,身处病中感到痛苦的并不是他一人而已,亨利在生命的最后也没搞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即使他也曾在别人死去的时候痛哭过,也体验过别人的死亡给他带来剧烈的情绪与生命起伏,但作为死亡历程的亲历者他却反而难以理解身边人的痛苦,甚至也不能理解过去痛苦的自己了,虽然娜塔莉之死给他带来的颤栗和惶恐依然记忆犹新,可对亨利来说,现在那也不过是一个印象深刻但年代久远的故事。

时候到了。他想,外面的走廊传来一阵轻快细碎的脚步,脚步声似乎在自己的门前停驻,然后是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步履并不是来自死神,尽管他期望着与它会面。

“马上就是蒂尼亚最好的时节,月光很漂亮,气候也很宜人,父亲。”西泽尔放低自己的声音,轻柔的声音,她似乎有自信父亲能够听得清楚,他确实听得清楚。

“你在嘲笑我吗,你知道我看不见了。”

“您看不见。”西泽尔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亨利听得清她离自己很近,那股薄荷味的汗水被一股风送到了他的鼻孔里,已经是秋季了,“您马上会变成风景的一部分。”

“听上去不错,但你莫非觉得这就能给我慰藉吗。”

“原来您需要慰藉。”

“不,当然不需要,我已经过了最需要慰藉的时间了。”

接着是一阵温馨的沉默,西泽尔离开椅子,从桌台上拿来那支已经烧到底部的蜡烛,她持着烛台的底板走到老皇帝身边,他感到一抹光亮在眼皮前面,于是他睁开眼睛。

“能看得清我的脸吗,父亲。”

“很清楚。”他的嗓音更加孱弱,“你很美,就像你母亲那样。”

“你知道,”她尖刻地说,“对冰人来说这个词不会让她们有多少好感。”

“不,你母亲就很高兴...”他用力想撑起他的身体,失败了,事实证明他的精神已经无法支撑他肉体的重量。“我原来的想法和你一样,没有不美的冰人,她们也从不会为自己的外貌而感到光荣,可那天。我还记得,那天我赞杨你母亲的容颜,她很高兴...我跟你说过她吗。”

“我忘了,我不想听这个,父亲,时间宝贵。”

“我现在能做出的行动没有一个称得上浪费。”他说,“一切行动于我都是宝贵的,与它的战斗已经耗费了我的心力,对我而言与你谈谈天其难度就与解决一次叛乱或进行一次远征无异,你会有一天突然明白的,那时候你也老了,那时候...”

一阵咳嗽打断了老人的发言,西泽尔肃穆地坐下,火焰在蜡烛的底端晃动,她沉默,直到老人仿佛持续了一辈子的咳嗽结束。

“那时候?”她明知故问。

“你不笨。不,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聪慧的一个,你知道你的登基意味着什么,孩子。”

“我的登基意味着什么与我本人没有关系。”烛火照亮了她的嘴和鼻,眼睛则被一片黑暗笼罩住,“我不过是你选择的...我的登基唯一的意义就是报答你带我离开与男人打交道的人生...虽然我之后要做的事情也还是与男人打交道。”

西泽尔说完,把烛台放在老人的桌边,她才发现刚刚的漆黑中,老人的右脸颊已经有了一道泪痕。她感到惊讶,泪腺竟然是濒死的人工作到最后的一批器官。

“你痛苦吗。”亨利的声音飘忽而茫然,他的声带已经放弃了抵抗。外面,一只猫在追逐一只老鼠,踩过一地的落叶,西泽尔被那阵声音惊动得回头,一切如旧,月光美好,皇宫园林的花草在黑色与月光的双重统治下呈现出一片繁荣,好像时间回到了盛春。

西泽尔发现虚惊一场,她微笑了一下,说:“我会为你落下几滴眼泪。”

“哈,我很高兴。”老人的笑声虚弱,在西泽尔的耳朵里却是爽朗的。

一阵钟声震颤又重新让西泽尔受到了直接的惊吓,接着又是一阵,一阵,持续了十二后,钟声止歇。

“时间不早了,明天开始我会因为你而很忙...”

烛火还轻轻晃着,像一只钟摆,仿佛是说时间还在流动,西泽尔已经离开板凳,用她可行的,最缓慢的脚步逐渐远离老人,亨利费力地睁眼,他看着那盏烛火,那好像是他最后拥有的东西,他用仅有的力气挤出最后一句话来:

“西泽尔...走之前,帮我蜡烛吹灭。”

西泽尔停住,她已经来到了门前,手握在门把上,只需一个动作,她就离开这里的一切,可她停住,那声音明晰得好像没有经过任何媒介,直接来到了她思绪的中央,她猛地回头,才发现背后已是一片黑暗,那座烛台上只剩下大滩蜡渍。她苦笑了一下,打开门。

“您不是已经把它吹灭了吗,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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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钟声结束了一天,作者在此结束他的戏剧——克里斯托弗.马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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