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如今连提起笔来都觉着困难,这个进入从心所欲的年龄的老人从不敢轻易地跟从自己的心灵,他一边牵制着银行家和高利贷的权利,一边在又得在某些事情上给那群大肚子的畜牲一些甜头,老人在他们面前保持着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的威严,就算是这群财大气粗的年轻人也不得不让三分,一旁的侍从和几位忠诚的贵族看到这幕,躲到隐蔽的地方大哭:他们知道这个帝国的门面如何挺起他的腰身,又扑了多少他曾经不屑的“女人的玩具”(化妆品)以掩盖自己面色不佳这个事实,他们感觉若是自己顶着那副身躯在上面与那群宽袍子的东西对峙,将会随时昏死在上面。
“那也好啊,起码是个解脱!”亨利最忠诚的女仆娜塔莉高呼道,这位已经八十岁的善良女人在青春时把自己的母乳献给亨利以报答因难产而死的太后曾将她从饥荒的村落里带回宫廷的恩情,她与亨利比起主仆更像母子。
每天不断有调味师和剃头匠从老人的寝宫里出入,无论是调味师开的药方还是剃头匠精细的手术,他们都向皇帝提醒,这一切手段仅仅是让他稍微不那么痛苦而已,皇帝早已经下令,不要再让治病的进宫。
“我最起码希望自己走时不被认为是个懦夫。”他警告那些爱戴他的老人,可之后他们还是让皇帝试了无数种也许能让他延缓几年寿命的方法,老女仆甚至信了她家乡下那套东西,拔了一根她认为是高尚的人的头发丢进亨利的药里做引子,亨利喝药时发现了不对劲,可他一看见老太太满怀期待的眼神,他只得怀着怜悯和感激,把那不知名的东西和药一点不剩的装到肚子里,那让他觉得灵魂充实。
与银行家的冲突暂时得到解决,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他想要安排一次长途旅行,这个计划被所有还在负责为他就医的医生与大多数贵族否决了。
“我的国王啊,您的身躯是属于整个帝国的,我们不能允许您用这幅身体受累。”老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他被宣告自己不是自己身体的拥有者,这副身体属于这个国家,属于那些无法感受这副身体从母胎脱落以来所有过的一切疼痛、享受、愤怒、苦闷和幸福的人,他把房门锁上,只在那里处理一些琐碎的公文或者清点国库剩余的钱财,并读古代的历史学和诗歌作品,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大臣和仆人们埋怨这个已经在亡魂之土的前方徘徊的人竟像个孩子一样任性,这群人则无法体会老人想要再完完整整看一遍这个世界的心情,亨利觉得此刻只有躺在床上发怒的波西能够理解他,可是与波西交流或者通信已经变得不再可能,现在高贵的将军变成发着粪便和尿骚臭味的躯壳。
“至少比最糟糕的情况好些。”波西读着古代哲学家的喜剧,那本书涉及到灵魂与躯壳的问题,他想到,“虽然他已经无法展示,可我知道他还拥有一个健全的灵魂。”有时,他读笑闹喜剧的剧本欢乐的大笑,外面偷听的几位仆人也就一起开心的笑。
他把自己锁了三天,回顾了他曾经深爱却没时间再读的所有作品,每一本都与他一生的某个时段联系起来,那几本民间故事集是母亲在睡床边念给他听的,这些史诗则是他沉迷戏剧和文学时读的,那几本历史学和哲学书则帮助他扶持起这个他年轻时就已经老朽的国家,而现在他已经快死了,国家却还能撑上几个人的人生那样长的时间,至少这位皇帝是如此认为的。
“可我读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他望着一排排的书本,“在亡魂的土地上,我能亲耳听古代英雄讲述自己的故事,也不需要再治理国家,我为何还是忍不住要去读呢?”他这时终于明白,人越是走到自己的尽头,越是无法停止想象未来的时光,那将要来临的,与自己无关的时间比当下自己所能拥有的时间更使一个在生命尽头拉扯的老人着迷。
在第四天,老人在自己的寝房里兜兜转转,思考了一个早晨,他的思考有关国家、友谊、还有他深深信赖的孩子西泽尔.拉博,可大多数时间他在想的是死亡,亨利无法压制他自己那个可怕的想法,他认为唯一能让死神一无所获的办法,就是自杀。
这个激动的老人立刻就想要实践这个想法,他写了一封呼唤西泽尔回来继承王位的信(只有极重要的事情才会迫使老人给她写信),里面附上了自己最后的箴言和教诲,以及现在国家面临的问题与解决问题的建议,然后他走出了房间,此时天还没有全亮,零零几个担忧老人的仆人在门口守候,他们看见亨利时兴奋得发抖,老人三日没有进食,他要来了一些饭菜,随便吃了一些,就遣散了所有仆人,仅仅留下了老娜塔莉,他让老仆人弄来一些砒霜。
“我不能,我知道您要做什么!”她哭喊道。
老人已经铁了心,他刚刚坚定了自杀的信念,不可能半途而废。
“您可以杀了我,您可以随便给我定个罪,把我放到绞刑架上。而我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弑君罪,您在我心里不止是高贵的皇帝,还是当年那个在摇篮里哭喊的孩子,那个形象在我心里比您身上每一片高贵的绸缎或者那个装饰着宝石的皇冠都要高贵,而服侍你让我的生命有了价值,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那个让我的生命有价值存在被我杀死。我绝对不会允许!”外面下起了暴雨,娜塔莉的哭声在皇帝耳朵里比这雨声更响亮。
他动了心,可只是一下,他终于用凶狠地命令口吻喊她,这位孝顺的皇帝从来没有用这种声音对她说过话。
娜塔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理了一下身上的仆人衣服,用仆人的口吻向皇帝许诺,便离开了大殿,去取来砒霜。
皇帝焦急地等待了半个小时,他的思想就像意识到自己即将要死的人,而娜塔莉的形象越发接近死神,她好像手持镰刀和沙漏在附近游荡。
他最后没等来死神,等来的是一位宫里的侍从,他跌跌撞撞地一路跑过来,还撞上了一根柱子,他喘着粗气对皇帝说:
“娜塔莉女仆把储存室里所有能致死的药物吞掉了!”
老皇帝确认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坐到椅子上,他刚刚在殿里四处踱步,现在他累了,没多久后他颤抖着回到了寝室,把给西泽尔的那封信烧毁,又写了一封信,里面只有一句话。
“老娜塔莉死了。”
他终于懂了那位臣子焦虑的话语,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这具与他的灵魂相依相伴的躯壳不属于他自己。
过了几天,他开始咳嗽,医生说他的病越发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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