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什么啊？！还不快笑！”我冲着那处于石化中的孙盈扯嗓子喊了一句，随后便自顾自地开始了尬笑。
孙盈看着我尬笑，孙翼也看着我尬笑，一时间这张桌子上只剩下了我干巴巴的笑声。最后不等他们说什么，我就很自觉地把嘴闭上了。
“我没开玩笑。”孙翼也没露出不快，就是那么平淡地阐述着，“如果我不是个老实……孩子，我也不会转学到这里来。”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自爆黑历史？
为了表达对这位勇者的敬意，我也严肃了起来，对着他单手一挥，“请开始你的表演……我是说愿闻其详。”
对于我的不看气氛式玩梗，孙翼只是一笑带过。
“我知道你现在也不信，要是我我也不信，毕竟我刚来时候的那副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学生，用脚后跟想能明白：哪有老实学生敢那么对老师说话的？”他用着自嘲般的语气说，“老师嘛，多么高尚的职业啊。”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等等，这最后一句究竟是夸奖还是揶揄呢？
“你觉得老实学生在一般的学校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孙翼话锋一转，将话题抛给了我。
“我觉得？”我面带苦恼地想了想，随后给出答案，“正常的校园生活呗？上学回家写作业三点一线这样的生活。”
“那这么看来‘老实’也挺好的是吧？”孙翼很嘲讽的笑了。
“我感觉你这话有弦外之音呀？”我舔了舔嘴唇，以问作答。
“老实这种品质对于学生而言算不上好，但也绝不算坏。然而坏事往往会主动找上这类‘老实学生’。”孙翼挑了挑眉，“三点一线生活那的确是大部分学生的日常，但任何事都有正反两面，你说的那些是老实的学生们经历的‘正面日常’。”
听到这里，我已经多少能猜到对方的黑历史内容了。
“而这日常的反面——校园暴力中大部分的受害人，也是具备了这种优良品质的学生。”孙翼抿了一口菠萝啤，沉浸在回忆里的他此刻眼里漆黑一片，“而其余的老实学生在面对这种事时，也装作看不见！避免惹火烧身……多么老实的做法啊是不是？明哲保身嘛！”
“啊……嗯……”我结结巴巴地附和着。
面对这种距离自己又近又远的严肃话题，我真的想不到什么俏皮话来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不，这种话题上说俏皮话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差劲透底家伙。
因为我也是“老实学生”的一员，如果遇到那种情况……将心比心，我也很有可能会变成“帮凶”的一员。
“很可惜啊，我的运气实在是不好，在之前的学校只享受了半年的正常生活。”孙翼撇了撇嘴，“然后就交到一些做人做事都很有意思的‘朋友’……哎对了，你也认识我不久了，如果给我这个人贴标签，你会贴什么？”
“学霸，高富帅，宅，从刚才的身手看我还得给你添上个‘武林高手’。”我打算直接跟着孙翼的话风走，“很‘主角’哦。”
“但我那个学校的‘朋友’们却给我贴上了截然不同的标签。”孙翼边摇头边感慨，“我在他们的眼里大概只有‘老实’和‘富二代’吧。”
“老实的富二代？”我毫不掩饰自己的讶异，“那不就是人形提款机么？”
“Bingo！”孙翼苦笑着打了个响指，“刚开始他们的方式还是很‘委婉’的，就是请个客负责买单，或者借给他们一些小钱而已，我那时也不太懂这种事，对钱也没多大概念，觉得学校里多一些朋友是好事。”
“可当我第一次拒绝时，我就发现不对劲了。”孙翼冷哼了一声，抿了口果啤后继续说，“他们很显然舍不得我这个移动提款机呀，于是呢……于是啊，那群渣滓就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逼着我为他们付款。”
“呃……那找班主任啊？你学习成绩这么好老师怎么着也会管管吧？”我皱着眉回复，“要知道无论什么老师都会对好学生重点关注的！”
“我的确找了，但那位可敬的老师只会在我面前和稀泥啊。”孙翼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何况那个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并不怎么样，在班里也就是中下游的水准，然而那些渣滓里还有两三个日常成绩不错的好学生……真是讽刺啊。”
“那和自己家长谈谈？”
“现在想的话这的确是个更稳妥安全的方式，但那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这个，不如说这种回家‘哭哭啼啼告家长’的想法根本不在我思考范围之内。青春期的男孩啊，总会有过‘尊严只能靠自己的手夺回来’这类热血的想法吧？”
“嗯嗯嗯，这个我倒是懂。”我点着头回复。
“于是有一天，他们把我堵在男厕所里又想对我动粗……我不想还手，因为那样就会被抓住把柄，但也我不想单纯地挨打，于是我就束手束脚地打了一架。”孙翼咧开嘴惬意地笑了，“这里我得感谢我爸，他从初中起就送我去散打班，所以那种在学校混日子的痞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我自己也稍微挂了点彩，之后我就老实回班了，反正大家表面都看不出什么伤。”
“你猜猜接下来是什么发展？”
我沉默着摇了摇头了，坐在凳子上继续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那几个成绩不错的垃圾还真的跑到班主任那里告我的状了。”孙翼面若冰霜，“毕竟接下来的发展我自己也没想到啊，班主任直接把那节课停了，让我上讲台给那几个‘无辜挨打’的同学道歉，让我写检讨书，叫我的家长过来学校面谈，甚至……还要停我的课。”
这些话里的每一个字所溢出的怨毒和狠劲让我听着都感觉毛骨悚然。
“你说的没有错，很多老师的确会偏袒好学生的。”孙翼咬着牙，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扭曲”的表情，“于是我就在那节课被那位‘可敬’的老师当着整个班级的面，被她给强行拽到了讲台上，在那些垃圾面前，被那双拿粉笔的手按着脑袋要求向他们鞠躬道歉。”
“后来我知道了，那些被我揍的废物里有一个是副校长的儿子。”
听着孙翼的描述，我光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我都有些不寒而栗。
一个学生心中常年相信的权威在那瞬间轰塌的感觉……那种绝望和悲凉真的无法用语言描述。
“这就是所谓的‘恶人先告状’吧？真是厉害啊！不过我当时天真地以为班主任没搞清楚情况。”孙翼笑了一声，像是自嘲，“于是我在讲台上对老师说，是他们先动手的，是他们先欺负我的。”
“然后呢？”我问，“这老师总不会听一面之词吧？”
“然后他给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打起来肯定也有你的问题’。”孙翼挑了挑眉，接着放声大笑，“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巴掌拍不响！哈哈哈哈哈哈！一个巴掌拍不响！”
“你们那班主任真是，真是……”我最后也没能说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进而转换了话题，“那你怎么办？”
“我？”孙翼脸上笑容忽然就消失了，他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地继续说，“我当时也笑了，然后冲上去就给他脸来了一耳光，趁他愣住的时候问他：现在你觉得这一个巴掌响不响？”
“牛逼！”我忍不住喝起了彩。
虽然暴力是不对的，但此时不知为何我听着还有点解气的感觉，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接下来发展的我连忙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就在这喽。”孙翼耸了耸肩，“在全班面前打了班主任一耳光，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好下场？被我一时打蒙了回过神来后，他就像疯子一样冲过来挠我的脸，而他袒护的‘好学生’却一直在后面看戏呢！可真是老师的小棉袄啊！”
听到这正常的发展我忍不住直叹气：果然现实的发展没有小说里那么“爽”啊。
“不过我可是练过的，就那种王八拳，刚近身我就把他一脚踢得站不起来了。”孙翼喝了口果啤，“然后我就在讲台上把那几个垃圾挨个揍了一遍，随后从班里跑了出去，直接回家，再之后我爸被班主任给叫到学校了……你说巧不巧？我爸正好就是他们校长的高中同学，听说原本都谈好了，准备捐钱给学校建一栋教学楼，现在出了这茬事，什么都打水漂了。”
“那你班主任呢？”我饶有兴趣的问。
“我那位可敬的班主任后来貌似被撤职了，原因我就不知道喽。”孙翼一边说一边笑，“不过多亏了他啊，我这个‘打老师’的事搞得那个小城市几乎人尽皆知，被人恶意宣传之后，那段时间我简直就成了人人喊打的社会败类呢！再加上我学习又不是很好，在退学后的那段时间里没一个好高中敢要我，然而我爸又不想让我上垃圾高中……于是我在家被家教教了一年后就到这里了，又上了一次高一。”
“真是辛苦啊。”我由衷地感慨。
“辛苦？那可不一定。”孙翼冷笑了一声，“在我看来，辛苦的是那些后来被我爸要求赔偿的几个家庭。”
“根据鉴定我身上的伤实际上更加严重，而那些欺负老实人的渣滓里，除了几个人的家庭条件还不错外，有几个真的是穷啊，家徒四壁的那种穷，我到他们家里要求赔偿时，他们父母真的是绝望，拉着自家孩子一起下跪给我道歉，求我们把赔偿金额降低一点。”
“那画面也太……”我心有不忍地咋了咂舌，继续问，“那你最后怎么办？”
“他们跪他们的，反正我没有降低赔偿金额。”孙翼眸里全是冰冷的光。
“……哇喔。”
“因为我在家里也思考过，给自己假设过一些其他的条件。”孙翼板着一张脸，“假如我爸并不是校长的同学只是个普通家长，假如我爸只是个一般职工并不是企业老板，假如我并没有练过散打只是个老实学生，假如我学习成绩年级第一，假如我从头到尾都唯唯诺诺不敢反抗……那结果又是什么样呢？
说实话我认为自己是很幸运的，因为我的家庭有能力去承担我任性的后果，但那几个家徒四壁的家庭又如何呢？我知道他们在社会上属于弱势群体，但他们的孩子却在学校里涉及了校园暴力——而且是加害者一方！
难道‘弱’就能成为减免自己责任的盾牌么？难道‘弱’就是他们能轻易得到围观者原谅的原因么？何况得到别人的原谅对我——受害者而言有什么用？”
围观者又不是受害人，他们的原谅对受害人和家属而言毫无价值！”
孙翼的语速逐渐加快，到最后措辞里那股犀利的气势把我都震慑住了。
“所以，我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示弱’而动容。”孙翼抿了一口果啤，“而这个经历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老师，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职业而已。”孙翼冷笑，“我承认有小部分教师是有素质的，是值得尊敬的，但大部分的教师只是把它当做一个职业而已。”
永远不要妄想在他们身上寻求‘师德’这类不值钱的东西，要明白，如果他们能找到一个工资更高的轻松职业！他们早就转行了！”
我们和他们在一起只是在做着名为‘教育’的扮家家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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