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章相宜前所未有的爆炸性发言让同学们爆发出一声惊叹。然后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这里。
“夏沐，你真是太狡猾了！”
“是啊，明明都有成黛伊了……”
班上的男生纷纷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
青梅竹马这件事是没话说，但是女朋友这又是怎么回事？我敢肯定自己没有向她告白，而章相宜也从未跟我讲过类似的话。这回不会被大家认定我是滥情的渣男吧？
“没有没有，我和章相宜同学不是那种关系……”
我连忙解释。
“好了，有什么事大家下课再讨论吧，章相宜同学，你先坐到那里吧。”
秦老师没有再任由事态发展，转而示意章相宜先坐在最后一排空出的位置上，同学也暂时停止了讨论，我因此也侥幸获得了喘息之机。
我偷偷地瞄了一眼旁边的成黛伊，令我意外的是，她表现地格外平静。
看来她并没有把后面的话当真，我是这么想的。
既然成黛伊都没什么过激反应了，为什么我还是觉得身上流动着一股恶寒？
我开始谨慎地四处观察，当我的目光和周令仪充满敌意的目光交汇时，我似乎发现了这股恶寒的源泉，没想到一向待人和蔼可亲的周令仪也会有“可怕”的一面，甚至相比于成黛伊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视线转向了窗外。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会感到心虚呢？
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事情搞清楚，我到底什么时候成了章相宜口中的男友(还是在我这个当事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然后就是还我一个清白，我可不想就这样背上一个渣男的骂名。
于是，在中午休息的空当，我不得不约她到一个僻静的场所把事情缕清，为了今后不被彻底“打倒”，这会儿被人指指点点我也只好忍了。
我和章相宜来到了兰丘旁边的花园，因为这里离餐厅有些远，中午的时候这里一般并没有什么人。
“夏沐，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莫非你是想和我……”
章相宜一瞬间变得通红。
“喂喂，你别误会了，不是的……”
“不过如果夏沐想的话，现在也是可以的哟——”
章相宜张开双臂，眼看就要扑到我怀里来了。
“等一下！”
我连忙制止了章相宜。
“我只是想问你我什么时候成你男友了？”
“怎么，你忘记啦？”
“对……不对，我根本都没记得有这事儿！”
“那我就提醒你一下吧，是在你出了那件事被送去医院的时候。”
我明白章相宜口中的“那件事”是就是我曾经试图自杀的那件事。
我感到自己在瑟瑟发抖，章相宜的话让我更加混乱，恍惚间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夏沐，你的决赛我去看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走出来，我真的很开心，我想攸宁也希望你能回到足球场上吧……”
每当“攸宁”这个名字被提及时，初中那段光明与灰暗交杂的岁月涌上心头。
——
每个人都背负着言过其实的招牌或是蒙受着不白的屈辱。如果现在的我背负的是言过其实的招牌的话，攸宁则一直蒙受着不白的屈辱。
那时的我刚刚升入初中。
“夏沐，放学以后要不要一起去打球？”
刚刚认识的新同学招呼我去打篮球。
“抱歉呐，我不太会打篮球……”
“什么？你居然不会打篮球？”
“是啊……我一般都是踢足球的。”
“足球有什么好玩的？那么多人围着一个球踢过来踢过去，半天还进不了一个球，我觉得很无聊啊……”
“其实足球很有趣的，比如……”
“好，来了！那夏沐你不去的话我们就去了，拜拜！”
我本来打算要和他讲足球的乐趣所在，但是他并没有闲心听我讲。
“看来今后还是一个人踢了……”
我叹了口气。
我升入的初中是传统的篮球强校，曾经培养了一位著名的篮球运动员，篮球的氛围极其浓厚，每年都会培养出许多优秀的篮球生，这里的男生们都有着一个成为篮球巨星的梦想，每天放学后篮球场都会爆满，而足球在这里却几乎无人问津，相应的设施也比较落后，当然我是这里面的一个例外。
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踢球的我来到了**着土层的足球场上，足球场的人工草皮因为无人打理逐渐脱落。
比这更差的场地也不是没有见过，毕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工地旁边的空地上踢球。所以这样的条件也算勉勉强强吧。
我原以为只会有我一个人，但是在我来到球场时，已经有一个人在那里了，他独自在球场上踢着球。我认出了这个人，他是和我一个班的吴攸宁，他留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个子很矮，话也不多，因为刚刚开学，我们两个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
没想到他会踢足球，我对他产生了兴趣，于是没有立刻开始踢球，而是开始饶有兴致地看他踢足球。
没过一会儿，我就对他的球技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论是带球，射门他都十分娴熟，作为一个初一的学生，他的球技绝对可以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
这个人一定在我之上，或许他日后能成为球星，我这样断定。
“你也喜欢踢足球吗？”
吴攸宁发现了站在一旁的我，见我抱着足球，就问我。
“啊……对。”
“要不要一起踢？我也是一个人，不如我们一起踢吧！一个人多没意思！”
此时的吴攸宁不像之前看得那么内敛。
“这个……”
我和他球技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我怕他会嫌弃我，所以就对他的邀请产生了迟疑。
“没关系的，我们一起踢吧！”
他爽朗的笑容打消了我的疑虑。
就这样，我们两个成为了学校里的“异类”，但是我们仍旧乐此不疲，足球是一个团队的游戏，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有趣。
他喜欢梅西，而我喜欢罗本，我们经常因为究竟谁更强而展开争论，但是我们从没有因为两个人观点的不同而生气，我们的关系反而变得更加要好了。
但是，只有在我们一起踢球的时候，他才能展现出笑容。
吴攸宁的身高不到160公分，在班上是最矮的，因为身高，他从开学之初就一直被班上的其他同学嘲笑，他也因此被某些好事之徒冠上了“小矬子”的外号，可是攸宁他从没有因为这个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攸宁，他们一直那样叫你，你不会生气吗？”
终于有一天，我开口问他。
“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我也懒得和他们计较了。没事的，夏沐，不用担心我。”
“可是……”
“没事的，你就别担心了。”
然而，就是这一句习惯了，让我们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天课间我去上卫生间，刚走进卫生间，我就听到了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我没有直接进去，而是伸头往里看了看，但是眼前的一幕却触目惊心。
攸宁就倒在卫生间的地上，他旁边站着我们班上几个人高马大的学生，平时看上去好像一群小混混。
“我说小矬子，你怎么就这么点钱？”
为首的一个学生手里拿着几张小面额纸币。
“我家里比较困难，所以没那么多钱。”
“少给我扯那些没用的！”
那人又踹了攸宁一脚，地上的攸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跟你说，你要是还想在这里混，就给我把保护费给我交了，听到了没？”
攸宁无助地点点头。
“这还差不多！走！”
听到他们要出来了，我几乎没有多想就逃走了。
我抛弃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我不仅没有为他出头，就这样像一个懦夫一样落荒而逃，我真是没出息。
“攸宁，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啊？哦……我没事啊。”
“哦……是吗？那就好。”
我察觉到他踢球有些心不在焉，我也清楚他心不在焉的原因，但是我却不肯主动提出来，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既然攸宁觉得不需要拜托我，那应该就没问题吧？
事实证明，那完全是我在宽慰自己而说的冠冕堂皇的话。
后来我知道了班上那几个学生是学校里面有名的混混，为首的那个人的父亲好像是当地十分有权势的大人物，是连校长见了都会点头哈腰的存在。
当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无力做出任何改变时，改变总会不期而至，而这改变总会带来无可挽回的恶果。
那几个人更加变本加厉了，他们不仅逼着攸宁给他们钱，还用各种方法嘲笑捉弄着他，但是，班上的每个人都没敢表达抗议，包括我。
每个人都在顾虑，顾虑着自己拥有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东西。
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留在攸宁身边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就很少去踢球了，任凭攸宁怎么问我，我都不肯说。
然而，不久后发生的一切让我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
那一天放学后，我还是没有去踢球。
当我经过学校外的一条小巷时，意外地发现了攸宁的身影，他被那班上的那几个小混混围着，为首的那个人的手里举着攸宁心爱的“普天同庆”纪念版（注:2010年世界杯用球的名称)，他曾经跟我说过，那是他家长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也是家境并不富裕的他收到的最贵重的生日礼物。因为身高的缘故，攸宁根本够不到那人手中的球。
“快把它还给我！”
“把它还给你，你有本事来我手里拿呀？！小矬子！”
说完，他把球丢给了另外一个小混混，他们几个人就这样把球丢过来丢过去，而攸宁始终拿不到球，被围在中间的攸宁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而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内心的恐惧和怯懦让我无法挪动半步，喉咙也好像被谁扼住，吐不出半个字。
“把球还给我！”
攸宁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用力推了那个小混混一把，那个小混混没有接住飞过来的足球，皮球向着巷子那边的马路滚去。
“你这个小矬子！”
那人咒骂着，但是攸宁并不理会，追着那球跑了过去。球滚到了马路上，攸宁也跟着球跑到了马路上。
“哔——”
汽车喇叭发出了一声嘶鸣。
“砰！”
他还没来得及捡起球，就被迎面驶来的汽车撞上。
这一切就发生在我面前，而我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发生。
那些小混混四散而逃，我终于想起拨打急救电话。
但是，一切为时已晚。他在救护车上就去世了。
“诶，夏沐，我还是觉得是梅西比较厉害。”
“是的，没错，是梅西更厉害……”
我忍着自己的眼泪对他说。
——
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违背母亲曾经的叮嘱，我一次次选择了逃避，我已经凝视深渊太久了，深渊自然也会回以凝视（注:语出尼采，非原创）。
我没敢去见攸宁的父母，但我鼓起勇气向老师和学校揭发那些人的丑恶。
但是天真的我还不明白，道貌岸然比恶名昭彰更可怕。
“嗯，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我们会调查的。”
不论在哪里，我都只收到了这样一条答复。
最终，这件事以意外结案，因为事发小巷没有监控，警方对我也没有采纳。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为首的混混的父亲利用自己的人脉将这件事最终定为了意外，即便我再怎么申诉，也是于事无补。
可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件事的黑幕，还在为攸宁奔走，但是，一个小孩子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
“对不起，夏沐，我不能替攸宁证明，真的非常抱歉！”
这是当时我去拜托担任班长的章相宜时，她给我的答复。
“为什么？”
“因为……因为……夏沐请你原谅我，我也有自己的苦衷！”
不论是谁，都不肯为攸宁说一句公道话，他们把攸宁的事都归结在别人身上，他们希望这样可以为自己的罪行开脱，以求减少自己的负罪感。而最终，一切错都落在了没能及时伸出援手的我的身上，因为我是事件的亲历者，也是攸宁最好的朋友。而那些混混却依旧在学校横行，好像什么事没有发生过。
那时的我极度失落，我憎恨自己的懦弱，也憎恨这个纵容暴戾和懦弱的世界。我时时都在懊悔，为什么当时我没有早点伸出援手，而一次次选择逃避，我不就和其他人一样吗？充其量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雨果曾经在《悲惨世界》中这样写:“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和黑暗交织着，厮杀着，这就是我们为之眷恋而又万般无奈的人世间。”雨果表达了自己对这人世间的眷恋与无奈，但是对于我来说，我身旁释放无限光明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这人生已经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我已经没有存在的理由了……足球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给我安慰，我却辜负了足球和热爱足球的挚友。
最终，我选择了自杀。我不曾拥有，所以不害怕失去。这一次，我表现得义无反顾。
如果我的死还能唤醒麻木不仁的人们，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我在那封控诉世界暴行的遗书的最后，留下了这一段话:
太阳照常升起，黑暗从未隐匿；直到被白日所忘记，一切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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