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问问你是谁,至于吗?”
说书人叹了口气,拎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重新倒满水,看了一眼对面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乞丐,把他面前已经冷掉的茶水倒掉,也是重新满上。
又过了很久,说书人又喝了两杯茶,拎起茶壶又要倒满,却只倒了半杯,茶壶空了。
“伙计。”
“来嘞。”
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剩下的客人大多在聊闲天,跑堂提着毛巾从这头擦到那头,倒还清闲
。
“ 再来壶茶,哎,等等,还有客房吗?”
跑堂拎着茶壶要走,却被说书人按下了。
“有,单间双人间上房雅间全都有,怎么,您要住店?”
“你们这儿生意不好啊。”说书人调笑了一句,“两间单间,还有,晚点时候送两桶热水。”
“哎,得嘞,还有需要吗?”
跑堂拎着茶壶就要走,却看到说书先生放下茶杯也站了起来。
“没,我去茅房。”
说书人走去了店后堂,剩下乞丐仍然在坐着发呆。
良久,似乎是累了,也可能是渴了,乞丐伸出双手捧起了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略有些冰凉的茶水,伸了伸脚,却踢倒了桌下靠在黑箱子上的白幡。
白幡上有着几个黑色大字,可他一个都不认识。字之外是密密麻麻的纹路,相同的纹路却用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大小不同的笔触画得到处都是。
“看上这杆幡了?这可是吃饭的家伙。”
说书人坐回了对面,手里拎着茶壶,给乞丐倒满,却仍旧空着自己的杯子。
“我...我好像能看懂,看懂这张幡。”
重新捧起重新倒满的茶杯,乞丐终于开口,语气沉重中带着困惑。
“嗯?”
“我...我不知道我是谁了,我忘了。”
“失忆?”
说书人表情玩味。
“不是,我什么都没忘,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哪个是我。”
陷入迷茫的少年声音低了下去,头也是低了下去。
“你可以和我说,我帮你捋捋,”说书人顿了顿,“如果你信得过我。”
“我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将已经空掉的茶杯放回桌上,少年摇了摇头:
“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入秋,宿月,今天应该是...”
“我是问现在是哪年,哪朝哪代!”
说书人没变过的笑意消失了,看不到眼睛,只能看到眉头皱起,语气也开始正式:
“九三六年,亘天九三六年。”
“往前呢?再往前是...”
“往前是五国时代,再往前是三国,各自国号纪年,前面宗族时期按附近有来头的高手生辰纪年,再往前门派时期轮流用门派名字纪年,再往前...”
说书人顿了顿,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少年打断了。
“别说这些,商周秦汉晋隋唐宋元明清民是什么时候?”
说书人皱眉看着他,摇了摇头。
“或者希腊罗马拜占廷?”
说书人表情越发凝重。
“那印度?埃及?玛雅?印第...”
少年声音越来越大,略带嘶哑的少年音变得疯狂。周围却没人注意他,似乎他还是在像刚才一样发呆。表情越发凝重的说书人打断了他的话。
“这些我都从来没听说过,或者说没存在过,”说书人顿了顿,灰镜后的眼睛盯着少年藏在乱发中的眼睛,“至少在这个世界没存在过。”
本就破烂邋遢的乞丐显得有点失意,他弯下了身子,双手撑在桌上,重新低下了头:
“我以前就多少猜到了,我...现在这里...不是以前的世界了吧?”
“应该不是了,那你就是...异界人?”
少年头低得又深了些,没有说话。
“放心,新地方而已,异界和异乡没太大区别,你以前没出过远门吗?”
说书人又重新变回刚才淡淡的表情,戴着灰镜的脸和刚才看不出不同。少年也和刚刚差不多,就是头比刚才低得更深了些。
桌上又沉默了一段时间。
说书人长叹一口气,又给少年倒满了茶水,似笑非笑的表情倒不像刚才那么欠抽。
“说说吧,你怎么成了异界人的?”
少年微微抬头,盯着面前的茶水,却没端起来。
“我,我没失忆。”
又等了许久,整理好语言的异界乞丐第一句话似乎有点跑题。
“我只是...好像知道了些别的东西,很多别的东西,我...搞不清哪些是我的,哪个是我了。”
说书人表情没变,只是眉毛好像稍微挑了挑。
“还能想起来你怎么这样的吗?挑你记得清的、确定是你的事讲讲。”
“我是...我搞不清了,那天我在...我在...”
少年试图回忆当时发生的事情,沙哑的声音中是茫然的痛苦。
“别多想,回忆记得起来的前因后果,带你到这来的事你有印象的。”
“那天天气不好,下雨了,不,没下雨,很闷,想要下雨,对,想要下雨,又闷又热...
“又闷又热...又闷又热之后我就觉得很烦,我就跑了出去,从...从...反正就是跑了出去,然后我就溜达,没有目的,但不是乱溜达,是跟着感觉走,不知道什么感觉,就是跟着感觉走。
“走了...走了不知道多久,从树旁边过、从电线杆旁边过、从房子旁边过、从湖边、山脚、大坝、水库、高楼、竹林旁边...不对,到底有没有,可能是有,也可能没有,可能是都有,或者有的有,又都没有?管他呢。
“走过土地、走过沙漠、爬过绝壁、踩过积雪、涉过浅溪、行过泥泞、踏过青砖水泥、也站过木地板汉白玉...等等,我好像没走多久,哪能走这么远,应该是记岔劈了。
“哎对了,我走了多久来着?晨雾、晚霜、雨电、秋阳、麦子一茬茬地割,草上来了牛羊,烟囱立立倒倒,朝堂更替又复凄...这又错了,我应该没走这么久,我不可能走这么久。”
少年回忆中的样子有点癫狂,说书人没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胡言乱语。
“然后我就到了一棵树下,或者是一座亭,也可能是在一个山洞里,在一栋楼里,甚至是在一块石头旁边也说不定,不过我比较倾向于是在树下,因为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在树下,一开始就是棵树比较合理一点。
“那里有一个小本子,黑封皮的,大概有这么大。”
异界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比划,然后捧起了茶杯。
“一个黑封皮的小本子?上面有什么?”
说书人第一次插话,被他打断的少年愣了一下,着魔一样的感觉消失了,变得冷静而稳定。
“接下来我记得清楚,那黑封面上是几个同样的符号,但是能感觉到有不一样的意思。就好像...”
少年瞥了地上的白幡一眼,放下了茶杯。
“和这幡上差不多?”
说书人补上了少年没说完的话,也重新添满了茶。
“对,差不多,所以我今天才会躲在一边看了你半天。虽然你幡上的纹路跟那书上的不一样,我还是觉得你和那本书有关系。”
“可惜,并没有。”
说书人耸了耸肩,一手上托,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本书很薄,只有几页,而且只有封面有...有字。”
“那不是字。”
说书人打断了一下。
“不是?你知道那是什么?”
说书人重新变回了用了很久的欠揍表情,没有说话。
少年有些气急地看着他,最后却只是又端起了茶杯。
“你这人真是...总之那本书里面是空白的,但是翻开看着的时候能知道它在表达什么,它在告诉你什么,就跟和你说话时的感觉一样。”
少年盯着对面的说书人,却没问话也没让他接话:
“然后我就在那里坐下看那本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截炭笔,也不知道为啥就把看到的东西记在了空白的书上。
“我一边看一边记,什么都没注意。后来终于,我把那本书看完了也记完了,那支炭笔也用完了。”
少年的语气开始变化,如同活见鬼一般:
“那时候我才注意,那本书已经有了这么厚,我自己是待在一棵老高老高,已经看不出年龄的树下面,周围都是差不多的树——我被困在大森林里了。
“后来我花了快一天一夜找到了一条森林里的小路,沿着小路走了老久到了官道上,别问我走了多久,我不是忘了,我当时迷迷糊糊差点死在那里,走了多久根本没印象。”
少年把空了的杯子放在说书人面前,待一脸沉思的说书人给茶杯加满水后又端了起来:
“我昏倒在了官道旁边,被一只路过的商队捡走了,他们一直照顾到我醒过来,然后我就跑了,就在这个镇子附近。
“之后我发现我没法和人交流,不知道这是哪也没法了解这个世界,就在这个镇子上乞讨。”
说起乞讨,少年一脸平静,没有痛苦不甘也没有羞赧惭愧,只是端起了一直握在手里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最后就是今天早上,我刚走过转角看到你的幡就觉得有种熟悉感,于是我就一直躲在补匠的摊子旁边观察你。后来,你都知道了。”
少年喝完了杯中的水,把杯子放回了面前。说书人拎起茶壶还要再添,却被他用手掩住杯口拦下了。
“那本书呢?”
说书人重新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了水,却没有喝,只是盯着。
“被我埋了,埋在了那棵巨树下面。”
“你还能找到吗?”
“找到?我到这儿时全程昏迷,我连从哪条路来的都分不清!”
少年的语气莫名开始急躁。
“你来多久了?”
“到了这镇上快一个月了,之前多久我也不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
“我都说了我记不清了,你愿意就喊我小乞丐,我不介意。”
少年愈发不耐烦,扭了一下想要站起身。
“等等,别急,最后一个问题。”
说书人满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一口:
“介意姓司吗?”
“啊?”
一脸焦躁的少年有点没反应过来:
“姓?姓司?”
“对,介意吗?”
“你要给我起名字?”
“嗯。”
说书人盯着手中杯里的茶水,透过灰镜隐约能看到,他的眼神冰凉。
“为什么姓司?”
说书人没说话,依旧盯着倒得满满的茶水。
“行,那就姓司,你快点儿。”
说书人微微笑了笑,将茶水一饮而尽。
“司已吧?”
“司已?”
“嗯。”
“那行,就司已。”
说书人拎起茶壶就要倒茶,对面的少年却站了起来。
“司已啊,我观你焦躁却面带迟疑,定有迷惑要问于我,你且细细道来。”
说书人依旧是似笑非笑,此时的司已却只想掐死他。
“厕所在哪?!”
说书人把茶壶稳稳放下,双指并拢缓缓指向楼梯后的小门:
“迷茫的孩子啊,你只需...过了那个门走到底右转那个小房子就是快把茶壶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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