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将篝火的火苗朝着远处扇去。当暗红色的火星渐渐消失在吹拂着的海风中后,我仍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有些茫然地盯着眼前涨落着的海潮。刚刚才消逝的火星在我的视线中留下了绿色的残影,现在它们在我眼前跳动着,就像一群德律阿德斯-树林中的精灵一样。
而树林,在这个小岛上也是有的。它就在我身后的黑暗中,它乃是一片由盛开着樱花的树木组成的林子,面积不大,但是看起来幽深。一条明澈的溪流从中蜿蜒而过,在流出之后旋即注入海中。这一切的存在是那么的鲜明而清新,以至于在所有太阳升起的日子里,那片林子都带着春天清晨的气息。
然而,在面对着它的无数个平常的日子里,我始终无法倾心欣赏之。即使无数次地看向它的深处,那林间的美好而遥远的景色都只会在我心中一闪而逝。相反地,我更爱做的,是背对着它,面朝着大海,在夜晚时分让自己的思绪随着潮水一同起伏。此时万籁俱寂,嵌满星斗的天空横陈在我的头顶,而在这一片泛着微光的静谧中我也会不经意地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关于自己的事。比如我的名字,达希罗夫-佩特里琴科,和流星的尾巴一样长的名字;比如我出生的日期,离现在已然十分遥远的公元历1983年;比如我那在俯视着溪水或海面时就会倒映出的身影-身形瘦削,皮肤苍白,有着一头卷曲的金发,和色泽如傍晚时的天空一般的深蓝色眼睛,整个身体看起来就像是由冬日里积雪的枯木那触碰到天际的枝桠化成的。
比如关于这个孤独地伫立在海中的岛子的事情。它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樱花的种子是由谁人带来的,在我们出生以前已经有多少的樱花融进了它的泥土中,以及,林子深处,溪水旁的石洞中那些人工物件-几本书,几张黑白的老照片,以及几件电子设备-到底是谁留下的。种种的这类毫无意义,也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有时会浮现在我的思绪中。
以及,还有,关于我的伙伴们,那些和我同样地生活在这个岛上,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的人。他们在经历了这一天天的生活之后,会想些什么。
这最后一类问题,我兴许还是能回答的。
在今天,在刚逝去的那个白昼之中,哈罗基夫-雅科文科,那个总喜欢穿着浅色的衣服到处跑动,总是带着笑容的少年,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终于将放在石洞里的收音机折腾出来了个所以然,修好了它,将来自外界的声音带给了我们。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修长的手指将收音机里的两个线圈接合在了一起,几点火花从接口处迸出,然后收音机的音箱就开始发出滋滋的电波声。我们来了兴致,在哈罗基夫的指导下把所有能调到的频段都试了一遍,但最终只收听到了一个台的广播,不过这已经足够令人兴奋了。那时,从噼啪作响的干扰信号中,一个女播音员的声音幽幽地传了出来。“普京总统今日正式重启对车臣的战争,并宣称将全力捍卫领土的完整。” 那个声音一字一顿地这样朗读着,紧接着在嘟的一声后,一个十分浑厚,在杂音中仍然真切的男性嗓音像了起来,他做了一篇演讲,号召每一个公民去拿起武器,支持这场战争,同时对自己的国家保持信心。
老实说,那个人的讲演十分振奋人心,他直白的话语和从容的声调中蕴含着无限的感染力。即使是平时只是喜欢呆坐着,看着天空和大海的我在听了他的话后也不禁站起身来,到溪岸边踱了几圈步以缓和我喷张的血脉。而另外的两人,那两个与我不同,平日里就充满了激情的人,他们的反应更是激烈。本来就因为修好了收音机而无比高兴的哈罗基夫直接快走到了树林的中央,对着天空高喊道“我是光荣的喀朗施塔得水兵的后代!” 这句话一出,我就感到了一种恍惚的感觉-在八年前的1991年,当我们的父母乘船离开这个岛的时候,曾嘱托我们在每年的三月都要找时间来说出这句话,但之后我们却并没有进行过几次这项活动,所以他一这么说,我就感觉仿佛回到了八年前一样。
顺便说一句,我们不愿意时常这样宣告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们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在我们小时候,父母还在我们身边的时候,就反复地向我们讲述过喀朗施塔得水兵的故事。那些水兵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因为自己曾经支持的团体日益腐化,自己和人民的权利得不到保障而揭竿而起,最终在俄罗斯的三月,冰雪即将化开的时候战败。他们或是被处死,或是流亡国外,而我们,名叫樱岛的小岛上的居民,就是这批水兵的一支的后代。这也是很合理的,因为水兵起义中的两位主谋者有着和我们一样的姓氏-佩特里琴科和雅科文科。
总之,虽然偏居于世界的一隅,我们对自己的身世还是了解的。我们之所以不愿过分地去铭记这个身份,只是因为我们并没有真的经历过它,对它没有切实的感觉,也自然不会为这段历史觉得光荣而已。
不过不对,这其实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我并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怎么想的。哈罗基夫的想法应该是和我一样的,毕竟他还算是个冷静的人,但是对于我那妹妹,脑子里仿佛有樱花提取液,对任何平常的事情都会动情的米诺列娃-佩特里琴科,我就不敢打包票了,以她那浪漫主义的性格,她或许会真的对这份历史感到光荣也说不定。
不,不是说不定,她肯定是这么觉得的,不这样想的话就不是她了。
我看向我的身边,这么想着。现在米诺列娃正躺在那里,我的眼睛在黑暗中捕捉到了她身体的轮廓。她正轻柔地呼吸着,呼出的气息在被海风搅动的空气中若隐若现,仿若游丝一般。别看她现在这么安静,但是在十几个小时前,白天的时候,同样的她曾经繁忙地穿梭于树丛和小溪之间,像德律阿德斯一样,赤脚踩过松软的土地,将自己的气息播撒到树林的深处。她这么做是为了将散落在地上的樱花花瓣收集起来,包好,之后在将之放到溪流之中。事实上,从前天开始,连续几天的温度都低得异常,本来在枝头满开的樱花也落去了不少。我原是没有心情去管那些落在地上的花瓣的,然而米诺列娃却不干,告诉我说那些花瓣就那么躺在春寒之中实在太凄凉了,她要让它们好好安息,要将它们“葬在”水中,让海水将它们带到远处。她在这么说了之后,也确实花了一上午和半下午的时间去做这事,直到累得直不起身,直接在海滩上睡了过去。
注视着我那在黑暗中沉沉睡去的妹妹,我不禁叹了口气。她,哈罗基夫,以及满地的樱花,还有流过樱花树的溪流,这些都是我生活中明丽的元素,在这些元素的包围中的我仿佛生活在一个落满了花瓣,没有悲苦的世界之中。不过这种乌托邦般的环境并不能使我觉得心情舒畅。我基本没怎么为自己的生活高兴过,毕竟无论怎么美化,作为叛乱者的后代,被圈禁在北极中心的孤岛上这件事实在没有那么浪漫。然而,我的伙伴们却不这么认为,正是由于这种态度的差异,所以我们的生活才截然不同。
想到这点的时候,我的思绪开始变得纷乱了起来。我最终将视线从远处的海与天上移了开来,不再去让那份空旷去侵扰我的内心。而之后,我随便理了理衣服,就在沙滩上,我妹妹旁边的位置躺了下来。
而就在我刚刚躺下,还没因为困意的压迫而闭上眼的时候,妹妹忽然转过头,朝我这边看了过来。我这才发现她原来已经醒了,刚才只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而已。
“嗯..唔,你醒了啊,怎么样,睡了一觉之后是不是不那么累了?” 在躺平了之后,我使劲伸了个懒腰,之后这样问道。
然而她没有回话,并且还扭过了头去,开始盯着天空出神。
“米诺列娃?” 我叫着她的名字,戳了戳她的胳膊。“咋了,在看什么?”
“星象。” 她一本正经地这样回答到。
听了她的回答,我不禁哑然失笑,毕竟那片星空是我所熟悉的,晚上时上面的星星极为繁多,而一般人肯定也不可能从这么多星星的排布中看出什么门道来。
“哦?星象啊。厉害厉害,那你看出了什么啊?占星师小姐?” 我用少有的戏谑口气这样问道。
她微微地沉默了几秒。
“俄罗斯要遭遇变故了,星星们是这么说的。” 在沉默之后,她保持着面朝星空,侧脸对着我的姿势,这么说道。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柔,但是却过于平静,没有太多的感情。
紧接着,在我还没想出怎么回复她的时候,她便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看到了那颗雪亮的白色明星了么?那是代表俄罗斯的星星。”
“那只是北极星而已。” 虽然自知这么做是徒劳的,但我还是向她指出了这个事实。
“地球上的每一个国家都在天空中有着一颗对应自己的星星。” 她完全无视了我的话语,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而那颗最靠近北极,最耀眼的星星就代表着俄罗斯。然后现在,你仔细看,在它的身旁,有一颗暗红色的游星正在逼近,它们的光芒甚至已经交会在了一起。这是凶兆。”
“哦哦,好吧。” 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是我知道她现在肯定又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之中,就没有再去管她。不过末了,我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不以为然之情,小声嘀咕了一句:“是啊,就算俄罗斯,那个我们所谓的祖国,真的遭遇什么灾难,又和我们能有什么关系呢?”
“你没有感到最近的天气变冷了么?” 在我已经确定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说的话,并且把双手枕在脑后,背过身准备去睡觉的时候,米诺列娃突然这么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似乎只是自言自语,但又似乎是在回应我之前的问题。
“啊,这倒是,平时这个时候在沙滩上和衣而卧是完全没问题的,但我现在是觉得有点冷。” 我没有细想,没有回过头去,就这么顺口回答了她的问题。
“嗯。”
“明天晚上要是还是这么冷的话,我准备睡到spectator中去。” 正当我以为她要终止对话的时候,她又冷不丁地说出了这样不着边际的话。她现在似乎有些困了,话语中也带着一丝茫然,但是我知道她是认真的。
“别了吧…我觉得spectator的舱内会比外面还冷...啊,算了,你想怎样都好,总之现在还是先睡吧。” 我从来是不擅长去应付她以及她的各种神奇的想象的,现在也不例外,所以我决定及时地终止对话,来多为我自己争取几分钟睡眠的时间。
啊,在睡前再讲一句,spectator是伫立在樱花林中的,巨大的类人型机甲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我在小时候曾经问过父母,但是父母也不知道,说是从他们记事的时候起它就耸立在那里了。之所以被叫做spectator,是因为它自存在以来似乎就没有活动过,只是静静地立在树林间斑驳的影子里,一动不动地打量着生活在这个岛上的我们。它那敞开的驾驶室中,以及银灰色的表面上丛生着苔藓以及其它的各种植物,就像一座被废弃的老屋一样。我们有时会到它周围去玩耍,但平时也不会给予它更多的关注。
就是这样,由于在生活中能做的事情不多,也没有什么需要期待的事情,所以我们便把这本来充满非日常因素的机甲,也接纳为了我们平淡的日常的一部分。
我感觉眼皮开始打起架来,上下眼睑的睫毛也缠在了一起。于是我打了个哈欠,之后用力地闭上眼睛,双臂抱紧身躯以保持温暖,然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这个地方生活唯一的好处就是,尽管白天没有什么值得兴奋的事情,但晚上睡觉也可以睡得很踏实。
毕竟谁都知道,樱岛上的日常,明日仍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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