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往往淡如白水，但偶尔也会发生一两件意外的事。
比如周三的上午，当我再一次翘掉上午的间操，跑去学校的小卖部买水时。
我注意到在小卖部后面的学校栏杆上，有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女孩，孤身一人，正吃力地往校园里爬。
现在的孩子还真是淘气啊，明明是小姑娘却像个假小子一样，而且这做家长的也是心大，也不怕...等一下，那个女孩子怎么那么眼熟，那不是...沐沐!?
就这样，当我认出那个翻栅栏的小姑娘是我年仅六岁的侄女张沐雨后，由于太过震惊，我手中矿泉水从掌中脱落，坠落到地上。
水洒了一地。
第七话 总而言之，张沐雨只是一个孩童。
教师办公室内，欧阳老师坐在办公椅上正在补妆，她今天的打扮有些特殊，要是让我用文字形容的话，酒红色的四六分斜发很自然的向左边披泻下来，刚好从眼皮上划过，在暗色的眼影下，是一双带着冷傲的妖媚眼眸，右耳上则是一件黑金色的流苏耳环，黑天鹅的图章泛着黑曜石般的光泽。而她的身上是一袭黑白相间的露肩长裙，简单的线条将浅“V”型的纤细锁骨完美衬托出来，裙摆的材质宛若轻纱，轻柔的勾勒出傲人的胸部曲线，再往下看，是重叠在一起的修长美腿，大红色的厚底粗高跟强而有力的踏在地上，就像女骑士踩着马蹬。
虽然时间仓促只能套用小说中描写女性外貌的公式，但可以说此时的欧阳老师绝对是我平生在现实中见过的最美女性，甚至感觉她可以与电视上那些一线明星媲美。不过话说回来，这种装扮绝对不是她平常的风格，她这是要去参加婚礼吗?该不会是新郎是她的前男友，所以她才会打扮成这样去砸场的吧?
“也就是说，我前天刚刚警告过你不许逃早操，你就又逃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吗?呵呵，很好，很不错....还有你沈馨云，你跟过来凑什么热闹?”
在将口红轻轻涂抹后，欧阳老师抿了一下嘴唇，发出了“po～”的一声诱人声响后，她将镜子放下，视线越过我和我身边的孩童，向办公室的门外看去。
我跟随着欧阳老师的视线，这才发现沈馨云正站在那里，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诶?...诶...那个...那个我、我早上数学作业没有交，所以来找韩老师....”
“数学教研组是在楼下，你走错了。”
“哦，这样..那，那打扰了...老师再见。”
“还有，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哦。”
说真的，沈馨云的说谎水平太差，如果她真是来交数学作业的，那她手上至少要拿一个数学练习册才是，空着手来是什么意思?更不要说她那糟糕的演技了...
在沈馨云带着依依不舍和充满八卦的表情将门关上以后，欧阳老师也将视线重新放到我和我的侄女身上。
当她看向沐沐的时候，她的笑容和煦的就好像阳光拂过的平静湖面，温柔动人，可当她将视线从沐沐身上离开再看向我的时候，湖面立刻就兴起了狂风骤雨，而那份温柔也不知道被丢到哪去了。
如此激烈的表情变化，这让我不禁怀疑欧阳老师她是不是学过川剧变脸。说不定还是欧阳派系的第几代传人之类的。
我在脑中开始幻想欧阳老师为了振兴家族行业，毅然决然的投入到我国传统文化的学习中，然而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败，最终只能不甘的选择成为一名语文老师的悲惨剧情。
话说，欧阳老师的脾气之所以会这么差...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因为家族产业振兴无望，所以老师就将对世界的怨恨全部都报复到了自己的学生身上——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她也太小肚鸡肠了!
“你是在开小差吗?”
“抱、抱歉。“
稍不注意，我的思维就已经跑到宇宙之外了，于是我连忙对着一脸阴沉的欧阳老师道歉，祈求她能原谅。
但欧阳老师的语气没有半点好转，她的声音犹如万年寒冰，让我不自觉的颤抖。
“张鹤，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逃间操的事情，我这个月的奖金已经被削减了一半。然后你居然完全不当回事?你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啊。”
我听出了欧阳老师语气中的反讽，不过想想也是，这件事的确是我的过错，所以至少要把欧阳老师因为我损失的奖金给她补上。于是我问道。
“老师，你原先的奖金是多少，我可以照价赔偿，如果你要是觉得不....。”
“谁要你赔偿?我教训你的重点才不是奖金!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别人添麻烦?而且你明明是个学生，想法能不能不要那么现实?”
可还没等我说完，欧阳老师就狠狠地打断了我的话，就好像我说出了什么令人生厌的台词一样。
但我并不觉得我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件事的错误的确在我，而且又不是老师逼着我赔偿她的奖金，是我自发主动的想要承担责任，欧阳老师为什么要拒绝呢?
我在心中产生了些许疑惑，现实世界中的人们一定是以以利益优先，若是让我说出关于利益的名言，我想我能说出很多。
从本杰明的“没有永恒敌人，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到司马迁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又或者是作者无处考证的“人类一切的情谊在重大利益的面前却是不堪一击”。
人类追逐利益的本性被这些古今中外的文人豪杰们总结的淋漓尽致，根本不需要我再添砖加瓦，而欧阳老师作为语文老师，自然是应该知道这些的道理...还是说她根本不知道?难道她是靠其它方式当上语文老师的吗?
在我思考着川剧对应聘工作到底有没有加分的时候，而我没有回应她的问题，欧阳老师沉重的叹了口气，持续不断的颠着脚，厚重的鞋底在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你这孩子，果然让人很烦躁。”
“....”
换位思考一下，我会得到这样的评价好像没什么不对。
我继续沉默着，而欧阳老师则是将目光从我脸上离开，看向从刚才就拉着我的衣角躲在我身后的沐沐。看吧，我就说她会变脸吧，前一刻脸上还乌云密布，这一块笑容灿烂却仿佛刚刚赢得了梅花奖，说不定在她的抽屉里就放着奖杯呢。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呀？”
欧阳老师的语气变得和与我说话时完全不同，简直是溢满了温柔。
“我叫张沐雨，今年…今年四、五、六，今年六岁...“
沐沐躲在我身后小心翼翼的回答，她数数的样子超级可爱！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可爱的侄女？简直是个天使！
“真乖。完全不像某人呢。”
...某人是指我吗?
欧阳老师在笑了笑后，又看向了我，表情也恢复了严厉。
“关于这件事，你通知过她的父母了吧?”
“嗯，已经打过电话了，我堂哥等一会儿就过来接她。”
“今年六岁...这么说来你堂哥多大?”
“...”
“算了。”
我还在思索到底应不应该实话实说我哥的年龄，毕竟有传言说欧阳老师已经将近三十岁还在烦恼婚姻的问题，而我堂哥今年三十一孩子就已经六岁了，要是说实话可能会刺激到她，然而欧阳老师却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失去了和我拉家常的兴趣，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总之，我会按你的要求给你写一张证明，保卫处会允许让你哥进入校门....对了，虽然不太可能，但为了学生的安全我还是要问一句，你哥不是什么社会闲散人士吧?”
“他是医生，在市五官科医院工作。”
“是吗?”
“那个，关于这个...我没必要骗您吧?”
“没必要嘛…呵呵，谁知道呢。“
欧阳老师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这可说不准”，她用圆珠笔在请假条上很工整的写下了事情的起因和大致经过，最后留下了自己的号码。随后，她当着我的面用手机将假条拍照，然后交给了我。
我知道欧阳老师因为以前的一件事很不信任我，但说真的，我知道您至于像防贼一样防我嘛...如果不是我而是别的普通学生，内心肯定受伤啊...
我接过了借条，并对欧阳老师表示感谢。
“谢谢老师。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欧阳老师没有回应我，只是挥了挥手。就在我转身要带沐沐离开的时候，突然的，小家伙对欧阳老师伸手。
“姐姐再见。”
“小家伙嘴真甜。来，姐....阿姨给你拿零食吃。”
说着，欧阳老师便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一盒POCKY，递到了沐沐的手中。
虽然很短暂，但我听到她有在重重的叹息，很显然，欧阳老师并非那种过了年龄觍着脸说自己年轻的女人，不过说真的，她的模样并不老，虽然年近三十，但她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二岁左右，沐沐和我不同，她不会说谎。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和欧阳老师说明这个事实。
“老师，您看上去其实挺年轻的，做女人要有自信，你要相信自己，您看起来真的只有十八岁。”
“——罚你跑十圈是不是有些少?二十圈怎么样?”
“....”
是我把年龄说太小了吗?
在欧阳老师的眼神威胁下，我闭上了嘴，就在这时，站在我身后的沐沐却拿着欧阳老师送给她的POCKY，有些疑惑的拉了拉我的衣服。
“小叔，那个姐姐的名字是叫阿姨吗？好奇怪呀。”
“？！“
喂喂！沐沐你别这样！阿姨姐姐这种奇怪称呼什么的，别说是欧阳老师了，这话连我都听不下去...等等，好像意外的有效!?
出乎意料的，欧阳老师颤抖的拿出手机，“呼——哈——”的喘了口粗气，吓得我还以为她是哮喘犯了，还好她及时说话，我才没有帮她拨打120。
“那个...沐雨小朋友是吧，能不能让阿姨..咳咳，让姐姐给你拍张照片?你也太可爱了吧?”
欧阳老师看着沐沐，就像是猫奴见到了猫一样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笑容，对自己的称呼也改变了，看来是重拾了自信。
于是，我陷入了沉思，为什么同样是拍马屁，我和沐沐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在那之后，欧阳老师完全是一副想要将沐沐抓回家中当宠物养的表现，她甚至亲自跟着我们到了校门口的保卫处，而且就算是到了保卫处她也没有离开，拿着手机给沐沐拍了很多的照片，对着沐沐又是贴额头，又是摸手。搞得我都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她会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然后扛起沐沐一个百米冲刺，自此不见踪影。
不过好在中途欧阳老师的手机来一个电话，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开了，虽然还在十步一回头，但最终还是走远了。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
在欧阳老师走后，我摸着沐沐的头。
“你啊，你还真是讨人喜欢，不过以后还是尽量少那么说话。要是让一些心理阴暗的人听到了，他们会觉得你是在刻意奉承别人呢。”
“...风...车?小叔，哪里有风车呀?”
然而沐沐并不理解我说的奉承是什么意思，她歪头看着我，那单纯的模样让我想到了暴雪过后的宁静草原，纯白平整，不含一丝杂质。
我无言的笑笑，回答沐沐的疑惑。
“是奉承，不是风车哦～等沐沐长大沐沐就知道了。”
“奉...层?”
但是沐沐还是没有理解。不过她也没有必要去理解。
沐沐不会说谎，并非她有多么懂事，而是单纯的没有必要。
很多普通人在成长过程中必须学会的交流技巧，对于沐沐来说，她都没必要去掌握。
这是我多年来努力的结果。
从沐沐出生起，我就在编造一个巨大的谎言，塑造出了一个温柔的虚假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我是臣子，而沐沐就是世界的王。
身为王的她，没有烦恼，没有疑惑，没有恐惧，没有欲望。
张沐雨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一个纯白如纸，完美至极的孩子。
也是我最重要的作品。
所以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
张沐雨会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一个与我的童年完全相反，没有烦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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