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啊呀的叫起来，喊着李姑娘。里面的人并未应答，只是继续的哭叫着。
大家正要张罗着灭火救人，巫汉却阻拦了大家。他本就是一个顶包儿的骗子，连蓝派都不算。生怕这火一灭人一救，村里人就会指责他是个骗子差点杀了人。指责几句倒还没事，万一村里人起了吼声，给他扭送派出所来个宣传迷信的罪名那可得罚好大一笔钱。于是他一口咬定是妖邪作祟变了李小姐来骗大伙灭火，理由是很充分的：不然为什么李大爷死了李小姐一个弱女子还能安然无恙？还和尸体同吃同住同劳动？
大家有些犹豫，于是巫汉就说是妖邪即将最后挣扎，若不想死就赶紧离开此处。说罢自己先抬脚离开了。
这李老头本就古怪，李小姐大多数人更是一次都未见过，这救人本来就是人性向善不能见死不救。但被巫汉这么一说，还和自己的身家性命挂在一起，自然没什么人愿意为了这几乎陌生的乡亲卖命，于是人群就做了鸟兽散。所有人就当是没听见这房子里哭喊的叫声。
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不知怎么的。躲避忌火请龙阵爬到半山腰上，坐下来歇脚的我居然能这么睡着了？而且还做了这么漫长又清楚的梦，里面的每一个细节似乎都是亲身经历一般清清楚楚。
我兀自惊疑不定的时候，面前的草丛里，一对绿色的小光点一闪一闪的和我就对上了眼儿。论谁刚从半梦半醒里缓过来，眼前突然冒出来一对儿绿色的眼睛都得吓一跳。何况在这个恨不得每分每秒都透着古怪的龙头山上。
心下骇然这手上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左手仗着有通元臂为灵竖起剑指，右手反扣食指无名指掐了个艮字诀。艮字为山，巍而不动，在这个敌明我暗的情况下还是自保比较重要。
心里正是七上八下的时候，草丛里突然传来了女声：“你都看到了吧？”
我心说我看到什么了？这黑灯瞎火的我想看什么也看不到啊。但是又不好直接这么呛她一句，毕竟是个女人，我陈凡别的不行，绅士风度还是很足的
“你都看到了吧？”
“梦吗？”我小心翼翼的回答，倒是并不意外她会有此一问。左手剑指并未放下，小心的回答了一句，“那你就是当年的李…姑娘？”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为宜，毕竟按照梦里的年代我称呼她一声姨绝对是没跑，可在这梦里我并不是以一个我的视角观看了这一切惨像的发生。倒像是跟着一台摄像机一样，所有人的喜怒哀思都在视线转移的瞬间一股脑儿的涌入了我的大脑。在梦境里我就像是坐在电视前，仿佛这个故事一开始就有这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像是观看一出闹剧，可能还嚼着零食啜饮着饮料。
“没错。”草丛里一阵悉嗦作响，一条身影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劲风铺面的感觉消失的瞬间我睁开双眼，一刹那竟然是失语了。
我开始方了，这就是刚才被我打跑的那只狐狸啊！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狐妖跃出草丛之后并没有做什么攻击的动作，只是慢慢踱了几步，亮绿色的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我，一时间我这剑指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一人一妖就这么相顾无言的僵持了下来。
僵持了几秒钟，狐妖倒是噗呲一声的笑了出来，这声音柔媚至极，若不是由一只比我还大的狐狸发出的话定能让不少人心旌神摇。也不知这声音到底是因为狐妖的摄人之法，还是这李姑娘本就是天生媚骨，但是现在我只觉得背后发冷。
“我本以为你这种可堪阴阳入体还能谈笑幽默的道士，能理解我。”狐妖的声音似有几分落寞，“虽然你那个道号的确很坏。”
我一下有点尴尬，既然它这么说了，那当时它表现出来不符合狐狸精明狡猾的样子不过就是装的了。
定了定心神，我也不再剑拔弩张，手稍微向后收了一点问道：“理解？怎么理解你？是理解你聚阴集煞，还是理解你想杀了这一村的人？”
“你这么说奴家，奴家可是伤心得很。”狐妖做作的扭了扭身子，连自我的称谓都变了。“聚阴不过是为了修炼，而忌火阵嘛……却是小哥哥你引起来的。”
我一时语塞，说到底这狐妖并未对人出手，反倒是我主动去要剿灭它。还不惜化气为雷才引动了忌火阵：“难道我才是坏人吗……”
晃神间，狐妖却已经不见。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就站在我面前，白眉白发，一身白衣。她轻轻伸手搭上我的肩膀，吐气如兰。
“你说，你是不是个坏孩子啊？”
“…是。”
女孩莲步轻移，从左边走到了右边，手指在我背后轻轻划过一条弧线。
“坏孩子就得被惩罚呢。”
“……”我好累，连一句话都不想说。自我跟山叔修道开始，人间虽是三月不足，而我的印象里似乎已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远。在常州那个没有时间的地方，我自以为我道心已稳，除魔卫道乃正义之师。可我现在却成了一个恶人，成了险些杀掉了上百人的恶人。
“…死吧，死了就没有痛苦了，死了就不会再煎熬了。”
女孩的声音仿佛是有某种诱惑，我恍然开悟一般。既然我是恶人，既然我已经违背了正道，也就只有一死了吧。
左手翻起成掌，聚齐灵气就像自己心口拍去。
即将拍到胸膛上的一瞬间，我眼前似乎又看到了一对绿油油的光点。
“……！”大脑猛然一下清醒了，我这是中了魅惑术了！这狐妖想要操纵我自杀！面前温香软玉的少女一下就被打散开来，露出一副令人厌恶的，近乎奸计得逞的狐狸脸。
堪堪停手，再晚一步我就得下去见山叔了。这狐妖本已经觉得我必死无疑，却没料到我竟然在最后这一瞬间挣开了缚束，张开口竟是向我胸口咬来。我心说：地府的孟婆你不知道比你高到哪去了，我和她谈笑风生啊！就凭你也想算计于我？Naive！我可是身经百战了！抬起左手横挡在身前，反正没有痛感，它咬上来我拼着再断一次左手，也得在失血而死之前用右手震诀拍的它丫神形俱灭！
就在我革命的战友，陪伴我度过寂寞的日日夜夜的好兄弟，我的左手即将再一次离我而去的瞬间，一阵似有似无的灵气就从我左手小臂的位置泄了出来，我惊喜的发现居然是在地府和孟婆掐架时，我留在牟子辟煞符上的那一股灵气。没想到这灵符不但未曾遗失，还真的救了我两次了。右手一掐震诀，左手又是狠狠向前一送，正打在狐妖的脸上：
“道正通法，震上震下！急急如律令！”
咒力倾吐间，狐妖本来即将合上的嘴被整个儿的掀翻了出去，若不是它翻身及时，起码要仰面朝天的在地上滑出个几米去。浑身震得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咒力过大还是怎的，这狐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好的地方了，都在淌着血。咧开已经断了半边的嘴，一阵嘶嚎之下，再她背后就凝出了那个女孩的模样。
“小哥，这，这都是这个小丫头做的，我只是想获得她的灵魂作为伥鬼而已。不管是附身风水道人钉断绝村子的地脉，布下忌火阵，导致人丁减少。还是附身在那个姓胡的冒牌巫师身上搞得他家破人亡，那都与我无关啊！都是她做的！我只是借了她一丝阴气而已。”狐妖早已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前爪伏地的连连告饶。
我抬头看着那阴气森森的面庞，她也静静的盯着我看。
“刚才引诱我自杀的，是你，还是它？”我没有低头看那只跪伏的狐妖，只是发声问了她一句。
“是…是她！”狐妖大声的抢着回答道说道。那个怨魂眼神里瞬间划过惊诧，哀怨，悲伤。但当所有的情绪终归与平静的时候，她脸上只留下了一种仿佛被打磨过，坚硬而礼貌的不信任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哦？那好，你走吧。我留下她来惩罚，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没有意见！”狐妖连连点头，似乎是没想到我能放它一条生路一样连连磕头。可我却看到了它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奸笑还有眼底的怨毒。
挥手示意狐妖可以走了，在它回身的瞬间。我伸手点上狐妖的后背，未等它再做什么告饶。手指附上咒力一掐，就捻断了它脖子后面的一根妖筋。自此它再不能行人语，做妖邪变化害人，更不用说修炼地仙了。
妖筋断掉的瞬间它尖利的嚎叫起来，身体不断地开始抽搐。本来比我庞大一半有余的神形飞快的缩水着，顺着它大张的嘴巴向外疯狂的逃逸着灵魂，直到变得和普通的狐狸一般大小。最后从它额头中间轻轻飘出一缕魂识，静静地和那个女孩融在了一起。
我不再回头看向狐狸，它现在已经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只山中走兽了。转过身子，看着已经取回神识的女孩怨魂。她轻轻冷笑着摆出一副任命的样子，简短的开口道：“你要杀便杀吧，我反正已经是一个死人。”
“我不杀你。”我盯着她看，从波动的魂魄上能辨认出她活着时侯有多漂亮。“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她有点疑惑，却还是挂着冷淡的笑容看着我。
我挠挠头：“你一个从未出过远门，被圈养在家三从四德的小女孩能有钉龙断脉的本事？还是说你一个庄户人家的孩子能学过怎么布忌火阵？我都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个阵势而已，你要说你自学成才那我回家就把我那本《卜算经》扯巴扯巴了烧火。”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胡老太爷，也没有什么风水师和巫汉。这都是这只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做的，对不对？”我抢进一步，几乎和李姑娘面对面的站着，她身上的死气阴冷透骨。“它放火之前是知道你在里面的，只是它想要你这个天生媚像的魂魄来勾引男人。而你被它所害，不能前往地府轮回，就被它变作了伥鬼。”
“只有入了轮回的鬼魂才会忘却自己的死因，你连常州都未曾到过。必然知道是这妖邪害你一命，所以它尽管把你收成伥鬼，还是封了你的言语神识，只用你外貌做幻去骗人。”我放轻了声音，“所以你刚刚的表情才那么痛苦而悲伤啊。”
“你不过也是个苦命的人。”我轻叹道。“我不为难你，你是想转生投胎还是想就这么飘荡着直到阴气散尽消亡？没有依凭之身让你吸取阳气，你会一天天的衰弱直到魂飞魄散。”
她轻声啜泣着，却是一滴眼泪都未曾流出。毕竟已是魂魄之体，如何才能流出眼泪呢？
“我就这样吧。投胎做人什么的我已经不想再做了，为人一世十几年，留下的都是悲伤地回忆。爹所谓的爱护不过是被我生来所带的媚骨所惑，连娘都因为劝阻他而被杀掉。可是谁想这样呢？”她哽咽而含混的说着，“就让我这么飘散吧，我生于不义死于耻辱也是咎由自取。”
我看着她，心里也是一阵酸楚。虽然按照年龄来说她已经至少四十岁了，可在十六岁的时候就被这妖邪害死，封住了神识，成为了杀人的道具。而魂魄不会困倦，不会昏迷，也不会疯癫。她只能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害死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
看着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我心下更是火起。转身快步过去，飞起一脚将已经瘫软在地装死狗的狐狸狠狠踢飞。当沉重的落地声响起的瞬间，我回过头，大声对着还在发呆的李姑娘说：“跟我走吧！”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对这么一个孤魂野鬼如此的心痛，如此的。我只知道我想要带她走，我不想让她就这么消散在阳光下。哪怕是成为她依凭的对象我也愿意。
“我来带你看看现在的世界，享受现在的生活。你以前所经受的痛苦，我来帮你平复！”我大声地说着，她也呆呆的看着我，“你以前被关在家里看不到的东西，我现在都带你去看到。”
“所以…所以。”
“别再觉得生而为人是你的不幸了。”
“也别再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了。”
“我作为你的依附，你通过我的感受和双眼去看看这个世界。感受阳光，感受风雨，感受生老病死这一切，这一切人所应该感受的东西。”
我张嘴咬破手指，在左手背上画起一个符咒。与其说是符咒，不如说是一个誓约，分享生命的誓约。
“握住我的手，跟我走吧！我会让你感到幸福的！”
泪眼婆娑的犹豫了一下，她终是缓缓的伸出手来。本身会透体而过的灵魂却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指，冰冷而柔软。双唇吻在我的手背上：“我愿意，和你走。”
誓约缔结完毕，我现在的身体有一部分是她的家。她化作一缕烟尘融进我的左臂，又从我背后浮现出来，缓缓的搂着我的脖子。若幽兰般吐气如斯。“我叫李小悠。”她贴附在我耳边说：“我们一起活，一起死。”
“啊，是啊。”我点点头，看着左手的手背，“一起活，一起死。”
“李小悠。”
“嗯？”
“我叫陈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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