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山叔也是叹了口气。反手又把那本来就没点燃的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揣进了袖子。坐直了身形：“其实我们广元派不过是个草野小门，而且现在人界我也心知肚明。这阴阳术早已经不是主流，学这个无异于屠龙之技。你到底是否拜到我们门下我也不强迫你，全凭你个人想法。就算你不愿意，我也照样送你离开。这通元臂也就当是个纪念了。”
我这听着都傻了。真是玄乎的劲儿劲儿的，怎么连慈禧都蹦出来啦呢？要不是这一切都太真实，山叔的本身我也是亲眼所见，我得真以为他生前是天桥儿说相声的。
其实我根本不明白这大门派小门派有什么区别，我也并不在意。这年头你是武当弟子还是广元弟子其实说出去都不露脸，人家都觉得你是个骗子。可我虽然不是个什么多么高大的人，我还是知道知恩图报这个词。我和飞头蛮看似是打的叮叮当当的多么热闹，其实再玩下去我估计也就被那家伙嘎嘣嘎嘣的就嚼了。要是没了山叔，我估计现在也就是一滩碎肉。
所以我现在答应山叔做他徒弟，不为别的，也不是什么降妖灭煞，什么传承经书也和我没半毛钱的关系，更对维护世界和平没有兴趣。我只是想报恩，报他的救命之恩。
“山叔。我学。”我伸手摁在他肩膀上。“不过您先帮我把这个通元臂再收回去吧。要不然这支棱着一块板子，我这拜师也不好拜啊。”
山叔听着我愿意拜师，神色之间也是有一抹激动。连忙是将那张牟子辟煞符又平平整整的放回了通元臂上的格子里，双指一合并了个剑指，沿着那块弹开的木片轻轻一划。说来倒也神奇，这手臂就又轻轻的合拢了起来。我抬起来仔细瞅了瞅，真是严丝合缝，根本瞧不出里面有个暗格。心下赞了一声这咒术机关确实神奇的紧，当时也不再墨迹，就学着电视里那拜师，噗通一下就给山叔跪下磕了一个。
“师傅在上，受弟子陈凡一拜。”
“欸…欸….”山叔听着这一声师傅，如遭电击一般，老泪纵横。“师傅，我张崇岳收徒了。我们广元派后继有人了。”寒暑交替，自清末到现在，他已经在此不知道等候了多少年。终是能得偿所愿，以后下去见到我那师祖，他也可毫无遗憾愧疚了。
他伸手将我扶起，对我说，“小凡，你既然对我行了跪拜之礼。我自当倾囊相授，我先领你入道门。不过因我已没有肉身给你执礼，也没有道坛法器可以传授于你，你就还叫我山叔吧。你我有师徒之实传承我广元即可，名分一事反而显得不够亲切。”
“是，山叔。”我再鞠一躬，站了起来。
“道，本来就没有那么多虚幻玄冥。道祖李耳说：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小孩都知道的十二个字，其实就是道之根本。一切的道术其实都是借了天地阴阳中的一部分，你说他是道，他就是道。以符咒作为载体，引动阴阳化为术。”山叔说道“我们道术一门不同于练气锻体，不修外功。只需沟通天地，掌握画符手法便可。”
山叔看我一脸莫名其妙，抬手示意我坐下，弯腰又从那装过通元臂的布包里取出了一本书。是那种样式很古的线装书，还缺了封皮。不过看他那宝贝的模样，应该就是那本《卜算经》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是背诵《卜算经》，练习画符，几乎都忘记了我要回人界的事情。虽然常州没有时间的概念，而魂魄的状态下不会疲惫，记忆也十分快捷。却也仍是枯燥难言，也就不细表述。
直到人界七月十五。山叔将我叫到近前：“小凡，这些日子你也把经书背的差不多了。吞水画符的本事也学了几成。今天鬼节已到，阳界封门大开，也是时候送你还阳了。”
我有些发愣，这段日子，还阳回魂的事情似乎已经是不那么重要了。其实自从进入常州之后，时间于我的概念已经混淆，我对亲人的概念也已经模糊。人界，似乎也已经不是那么值得向往的场所。
山叔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轻笑一声：“你终究还有阳寿，总呆在常州也不是个办法。我看的出你阳气杂乱却凝而不散，怕是有高人为你续借改命。活着总是好的，还是要珍惜啊。”
说着，便径直走了出去。我急忙起身跟上，却是来到了一个像是火车站的地方，并不是半步多，四周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各种神鬼妖魔。我刚想发问，山叔轻轻对我摆了摆手，我便识趣的闭嘴，只是埋头跟着他东拐西拐的走到了一个角落。
“小凡，还记得怎么借阳气吗？”四下打量了一番，山叔回过头来问我。
“记得。”我点头，这是最初级的术法，甚至不需要借助符咒。
“好，你看那个吊死鬼。”山叔略微压低声音，指着一个死状可怖的鬼怪：脖子拐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舌头几乎耷拉到胸前。每行走一步，脑袋就会跟着乱晃。“给他身上借渡阳气。”
我有点疑惑，但是山叔不会让我做没有原因的事情。所以心里虽然不解，但是手上不停。
常州是阴曹地府的边界，是另一个世界居民的家园。这里的环境里是没有属于人界的阳气这种东西存在，而我虽然已经是魂魄之体，却仍旧身怀阳寿，所以山叔让我借渡是指让我把自己身上隐藏的阳气传导过去。
伸手合并成剑指轻点在自己额头上，反手一提，手腕轻转。一点淡淡的光华就出现在指间。随着我手臂的摆动朝吊死鬼飞了过去。
“三仙开路，去！”
在阳气没入那吊死鬼身体的一瞬间，他突然一个激灵。而周围几乎所有的鬼怪在这一瞬加都回过了头来。
“阳气！”“人类的？”“有气息。”“就在这个鬼身上…”千百张嘴同时嘈杂着说出话来。都疯狂的寻找着那一缕阳气的味道，而那个吊死鬼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山叔突然站出去大喊一声：“那个带着阳气的家伙往西边跑啦！”
狭窄的火车站前面突然就涌起了激流，几乎所有的鬼怪都拼命的朝着西边那条小巷子挤过去。而所有的过界仙佛都用着鄙夷的眼神继续站在原地，俯视着那群已经丧失了理智的鬼。而山叔就带着我这么不留痕迹的挤进了火车站。
“山叔，他们…”我刚刚开口，山叔就用力的拽了我一把。我向前一个趔趄，也只能继续跟着他走。
“因为阳气啊。”山叔嘴唇不动，脚下不停。但是声音却飘在了我耳朵里：“地府虽不是书中所写一般煎熬可怖，但是投胎却也是有数额的。这里的鬼可能已经无所事事的等候了千年还未曾投胎。在这个没有时间，没有生死，没有一切东西的地方孤独徘徊着。所以一旦他们遇到了可以附身或者吞噬的人类，就会疯狂的掠夺到手。他们可以依凭这具肉体去偷偷去人间，享受变化，感受生老病死。”
转过一条走廊，面前豁然开朗的出现了一列漆黑的火车。
“再说，我如果不让你来这么一手。你还怎么挤得上这唯一一辆穿过封门的车？”山叔捻捻胡子轻笑着说。“封门一开，百鬼夜行。每年只有这一日鬼怪得以前往人界。这是漫长的寂寞等待中难得的乐趣。若不是有这一股阳气，你是万万不可能挤得上了。”
山叔伸手把我推上火车，思索了一下又取下了自己斜挎着的褡裢递给了我。
“小凡，师傅这一生没任何积蓄，所有的法器也因为没有道坛供奉，死后就遗失了。这本《卜算经》和雷击木护符，还有那些占卦铜钱和零碎东西你就拿去，就当留作纪念。这次一别估计也就再无相见之时，我已再无挂念，可以穿过半步多去到真正的地府与我师傅相见了。”山叔笑着说“能在我心灰意冷之前收到你这么个徒弟，天意不绝我广元啊。”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能挽留他。在这个没有时间的地方和我相处了一瞬或是永久的师傅。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他现在不过是一具鬼魂，我再怎么挽留也是人鬼殊途。道术极致也不过是对天对地，对鬼对神。我学习了这么久的道术却没有一个道术可以救活一个人，也没有一个道术可以让我不那么伤心。
我想流泪，可是灵魂怎么能流出眼泪呢？
山叔伸手拍了拍我的左肩，又轻轻抬起我的通元臂，沉默了一下说：“小凡，神鬼之事终究只是诞生于人的梦中，这里是一个真实世界的赝品。道术可以诛鬼，可以往来阴阳。但是能拯救人的，只有人自己。”
我还没反应过来山叔到底想表达什么，脚下的晃动却明白的告诉我离开的时间到了。我想跳下车，却看到山叔那张故作镇定又充满期待的脸，我的犹豫终究还是没有实现，我站在车上对他轻轻鞠了一躬：
“师傅保重，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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