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天使是不需要进食的吧，为什么你会那么喜欢吃东西啊。”
也许是到了中午肚子有些饿了，走上大街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味觉也变得敏感了起来。
从我的教堂要到附近的商品街有一段距离要走，在这途中的清净我将其视为提前做好准备的铺垫，通常这一段路我是一边祈祷着心神宁静一边渡过的。
不过今天的话，因为有依芮娅在身边的关系，这一步似乎可以省去了。
“嗯？就算没有必要，美食也依然是美食不是吗？对人类而言这可是赖以自傲的根本之一。况且我的身体毕竟是仿照人类做的，不需要进食什么的仅仅只是在有关生死的意义上，对进食的欲望还是有的呀。”
“人类在你眼里就是一群厨师而已吗喂。”
“被生死所束缚的生物不都是这样嘛。转瞬即逝的生命在我的眼中无论如何都不会积累起足够的经验，人类无非是一群从出生起到结束都始终重复着学习的存在，在拥有无限可能性的世界里这样的经验量不会显得过于渺小了吗？为了弥补这份天生的劣势，通过传承来维持一个两个值得称道的文化，这本身就是人类的进程吧。而料理和美食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是进程的那一部分之一来着。”
“你是不会死的哦，我不会让你死的。虽然现在和其他的人类在身体机能和经验上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我迟早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为特别的一个，直到你配得上‘天使的配偶’这一称呼。”
“喔……”
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话说回来，既然依芮娅总是声称要保护我，也就是说我的所谓的“永生”，并不是与天使一样完全跳出了生死的意义。
被杀的话依然会死，但是反过来，如果没有遭到杀害的话，就会一直活下去——她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这就是天使的恩惠的话……难怪感觉从16岁那年开始自己的身高就没有什么改变。
……留下“自杀”这一途径，也不知道是依芮娅刻意为之还是这就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随着向镇中心的逐渐接近，周遭已经开始一点点变得喧嚣了起来。行人在逐渐增多，也是不是能看到一些便利店，但要到有卖蔬菜和生肉的地方还要再往前走一段距离。
当然，逐渐增多的，还有零零散散的视线。
“那个怪人回来了。”
“时钟神保佑，希望我不会被诅咒传染……”
“为什么这个怪物现在还活着？教会在做什么？”
时不时能听见类似的细细低语声，都是我所熟知的内容，偶尔我会把这些话想象在‘英雄回来了’一样的场景里，不过似乎主角选作我自己的时候多少会有点不安，所以还是放弃了。
啊……不过也没事。
这种程度的话，还不会构成问题。
其实每次离开教堂来到人群中时，我都会质疑自己的听觉。因为耳边相似的话语声实在太多了，就像是同一个人以不同的声线不断地重复着相似的内容，不断地想要在我的脑海中立下恶质的印象。因为以这样的思考模式去想的话，他们的对话显得目的性过于明显，所以有的时候我会产生自己是不是在听见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些来自于幻觉的内容。
而且，偶尔我会听见像是父母的声线所发出的声音，曾经习以为常的辱骂声混杂在不安的诅咒中一并传入了耳中，有种奇异的临场感。
果然是，幻听吧。
今天听觉的敏感度似乎比往常还要强烈一些，咒骂声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身边人群所应有的极限，仿佛我记忆里那些针对我的敌意全部融入了如今的现实，仅仅十多人的地方却给我一种有数百人在诅咒着我的宏大场面感。
某种意义上这恐怕是大恶魔才会拥有的待遇吧……
偶尔有一些店主或是住户会在看见我的时候关上门窗，或是催促着尚且在外游玩的小孩早点回家避难……每当看见这样的情况，我反而会感叹自己的影响力似乎有些过于庞大了一些。
即便被称为怪人、怪物之类的危险品，但我好歹在镇子里没有实际做过伤害人的事情，这态度也太过分了一些吧。
唔，说起来。
流言是，什么时候开始传开的？
察觉到的时候，我已经成了被全镇的居民所忌惮的“缠着绷带的怪物”。吃人、杀人、屠杀、下毒、诱拐……关于我的流言在不知不觉已经遍布整个小镇，似乎仅仅因为这副外貌的关系，我就已经被定性成了杀人无数的恶魔。
“被一群下等生物歧视也算不上是什么糟糕的体验吧，罗兰。从我的角度来说这仅仅是因为他们无法欣赏到你的伟大而已。”
依芮娅大概注意到了我对周围嘈杂声的反应，仰着脑袋唐突地向我“安慰”了几句。
“下等生物……都说了我也是人类啊天使大人，而且伟大这种词对我也不太适用。”
“就像被神明所宠爱的人类女性会被冠以‘圣女’之名一样，身为天使挚爱的你也可以将自己视为比一般人类更高一层的存在啊。”
“但本质没有变化吧……这种为人所敬畏的地位，最终还是要得到他人的认可才能够成立，不然我自己反而看起来很可怜不是吗？”
“喔……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人类社会学吗？”
“倒也没到这个程度……这不就是你之前说的‘人类的经验’么。”
“嗯？我有说过吗？这当然是因为罗兰比其他人更加聪明的缘故，才不是什么经验吧。”
“喂。”
我记忆力还没差到这种地步。
或许是正式到了正午的关系，气温比刚离开教堂的时候稍微高了一些，不过还不是令人感到炎热的温度。
与步步升高的气温相反，因为逐渐接近小镇中心地带，附近能看到的人群已经成长到了有些拥挤的地步。
每次看着四周林立的高楼，在充满科技感的环境里总会觉得自己神父的长袍显得有些不太合群，虽说我本来就不怎么合群……其他的神父同样大多如此，包括圣女也曾经向我抱怨过她穿着正式服装走在镇中心会感觉自己像是被隔离了一个时代的异类。
好在“异类”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评价，即便再变得更加异常一些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只是，物理层面上的阻碍还是会让我感到一丝痛苦。
视线。
和源源不断蹿入耳中的诅咒声一样，我的视觉系统似乎也在长期以来的过度敏感中产生了些许幻视现象，我无法分清周围的这些人是真的每一个人都在用双眼目不转睛地对我怒视，还是这只是过剩的自我保护意识所带来的额外效应，但我却始终找不到任何方法从这些四面八方包围着我的视线中脱身。
我开始感觉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只剩下这些包含着层层恶意的目光和混乱不堪的杂乱咒骂声，他们一点一点地向我逼近着，仿佛一群饥饿的僵尸将我团团围住。
我停下了脚步。
果然……很奇怪……
今天的我，好像比往常敏感太多了……
明明都是已经习惯了的事，不知为何这次却一度占据了我的神经，如果不停下脚下的步伐我甚至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然而即便如此，这些该死的亦真亦假的幻觉也依旧没有消失。
咒骂声变得越来越简洁，却也越来越声嘶力竭，那些原本还有些语句原形的话语声已经逐渐变成了纯粹的嘶吼，唯独诅咒的意图没有任何改变。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那些令人反胃的声音最终堕落成无数次内容完全相同的毒咒，我好像已经完全脱离了现实的空间，幻觉彻底包围了我所有的感官。
“依芮娅？你还在吗？”
我试着发出了声音，期待着来自天使的回应，但那并未在第一时间得到结果。
相反，像是在刻意嘲弄我一般，最先对我的期待做出了反应的，却是这些似有似无的诡异幻觉。
刹那间，所有声音都失去了踪影。
被无数目光所铺满的空间突然一片死寂，只剩下那些带着血丝的眼瞳仍在瞪圆了眼眶盯着我，从眼角流出的血液染红了整个大地。
它们在等待着什么。
也许是我的回答，也许是其他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是……
在脚下这片血染的地面上，我看见了我最不想看见的……人。
她从血海中探出了头颅，随后，一只沾满血色的手臂从地底钻出，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脚踝。
“艾瑞……柯……？”
我看着那张满是血渍、无比熟悉的面孔，下意识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不会让你逃走的……”她并未看着我，但抓着脚踝的手却愈加用力，“很快……就是我们的时代了……我会在那个时候得到你的……”
“我们的时代……？”
“在‘末日’来临之后……在这个无趣的世界迎来终结之后……罗兰……到时候你一定……可以抛弃所有虚伪的‘道德’……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你在说什么……”
“我会等着你的……永远……永远……直到灵魂腐烂为止……我会……噫嘻、嘻嘻嘻嘻……”
在一阵阴冷的笑声中，艾瑞柯的面容和身躯再度消失在了血海之下。
而当我回过神时，周围的一切，也都恢复了“平静”，恶毒的视线和咒骂声并未减少，但那已经回到了我所习惯的程度。
依芮娅就站在我的身边，一脸不悦地看着我的眼睛。
“貌似有些不识趣的东西找上门来了。”
她嘟了嘟嘴，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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