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先生是镜子小姐的友人。
这样的说法大概并不正确。
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温暖的故事,也没有什么愉快的回忆。
罪人先生并不称呼镜子小姐为镜子小姐。
而是同犯。
偶尔、罪人先生也会觉得镜子这个称呼莫名地贴切。
因为看着名为她的那面镜子,就能稍微取回生而为人的意志。
能看到有些狰狞、即便也有刺痛,但也还是存在着的自己。
相识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展开。
只是曾经两个融入不了群体的人。
不小心选中了同一个逃避嘈杂的地方,仅此而已。
那是天文社的部室。
只是一个小房间,被打扫得相当干净。
中间的课桌一尘不染,上面摆着一颗被精心呵护着的四叶草盆栽。
书架上大都是一些关于宇宙的书籍,有几本还夹着漂亮的书签。
而窗户的中间,则是对着天空、纯白的天文望远镜。
没有彼此同意的必要,各自向教师递交申请就拿到了部团的钥匙。
同犯小姐常常在那里看书。
稍长一点的课间,午餐时间,晚自习,都会在那里。
那样的同犯小姐看上去非常的梦幻。
除了偶尔翻动书页的指尖,她就像是艺术品般静止着。
白天是阳光,下午是夕阳,晚上是月光。
那些颜色从窗沿落到她的身上。
落到她明净姣好的那一侧的脸庞。
特殊就在于、同犯小姐那样的少女,却是带着伤痕的精致人偶。
也大概也是被群体排斥的原因之一。
罪人先生有时会觉得,对于这个年龄的少女来说脸上有着无法抹除的伤痕——
是何等痛苦的事情。
然而同犯小姐并没有抱怨过什么,倒不如说一句话也未曾和他交谈过。
并不只是自己,她和大多数的人都没有来往。
既不喜欢可爱的手链发环,也没有嚷着圣骸布洛林十字一类的电波台词。
不常露出带着情绪的表情,近乎冷艳地摆在名为教室的橱窗之中。
那样的人在悸动的青春期怪物之中显得太过于别致。
别致的人总是容易招来闲言碎语。
更别提本应漂亮的脸蛋上还落着伤痕。
没有安全感的年龄总是会拼命地寻求认同。
找寻比自己地位更低的人也是认同感的一种。
对她的流言变得恶毒、排斥也演变成欺凌。
而同犯小姐却始终如一地、凛然地沉默着。
沉默到大家都失去了兴趣,直到霸凌演变成了无声的轻蔑。
罪人先生什么都没有做。
也什么都做不到。
在弱肉强食的校园金字塔的最底层的他,只有掩盖身形才不会被卷入恶性。
然而即便仅仅二人同处一室的时候、同犯小姐也从来没有指责过什么。
那样的行径或多或少让他感觉到了负罪感。
躲藏的安宁虽然狭小、但抱着负罪也并非难以活下去。
然而某一天,欺凌着同犯小姐的人多了一个。
戴着着耳环,烫了头发。
发出响亮得刺耳,不适合她的笑声。
手链的细小装饰摇晃着发出怪异的碰响。
那是罪人先生的青梅竹马。
在过去做下了一些、恋爱故事的话,回想起来会傻笑的天真约定的青梅竹马。
而那样异常于回忆的少女被混混模样的人搂在怀里,嘲笑着同犯小姐脸上的伤痕。
这个场景未免过于怪异。
怪异到裂开了巨大的空洞。
空洞将罪人先生包围、最后才觉得反胃。
那一次罕有的、罪人先生反抗了。
他捡起了被踩在脚下,同犯小姐的圆珠笔。
对着那群人、不,仅仅对着那一个人。
“不要再这样做了——”
那个人笑了。
轻蔑地笑着。
连眼神都不曾瞥过来。
装出了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其结果是罪人先生挨了一顿揍。
没有人来阻止、大家都是看笑话的样子。
直到教师的到来才阻止了暴行的继续。
而罪人先生没有顾忌教师的喊声,径直逃出了教室。
他安静得异样,坐在空荡的部室里。
夕阳的光折射在天文望远镜的一角,又落在他的视线里。
把颜色染成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的程度。
然而从门口传来了声音。
“谢谢你,还有,抱歉。”
是同犯小姐的声音。
她拿着手帕,帮自己擦拭着脸上的污痕、嘴角的鲜血。
而那一刻冷静的余韵缓缓退去,耻辱、愤怒,痛苦,折磨,罪恶感。
复数的情绪涌了上来,最终变成无声的、仅仅只是落着泪,面无表情的哭泣。
罪人先生至今还记得,那时的同犯小姐走到窗边,指着远处的一颗,躲藏在夕阳下、小小的光点。
如果再早一点,就难以看得清的程度。
而夜色渐渐地笼罩了上来。
那个光点也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个是参星。”
同犯小姐那样说着。
“再过一段的时间的话,附近的位置看得到商星。”
同犯小姐摆弄好了望远镜、罪人先生不自觉地凑了上去。
可眼泪模糊了视线,又浸染上镜面。
他什么都看不到。
“看得到参星的话,就看不到商星,看得到商星的话,却看不到参星。很不可思议吧,比起地球,它们明明隔得那么近、从这里看上去却像是永远追不上彼此的脚步的样子。”
大概是挨揍的地方又疼痛了起来。
罪人先生咽呜着什么。
同犯小姐的声音很温柔。
并不冷漠,也不刺人。
“看得到吗,就在那里。”
罪人先生费力睁大了眼睛,也只看得到水雾。
同犯小姐像是安慰他一般,把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上,调整了他和望远镜的位置。
不、并不值得被温柔对待。
即便如此、罪人先生也并没有为同犯小姐做什么。
他只是为了自己的事、又得到了自己应该得到的代价。
不值得被同犯小姐那样温柔的对待。
越是这样思考着、眼泪却越是涌动着。
从眼眶翻涌着,挣扎着,然后滑到衣领,浸湿胸口。
并不是,同犯小姐的错。
并不是,同犯小姐应该受到的待遇。
是恶劣的人、所做的恶劣的事情。
那样的痛楚在情绪中蔓延着。
要复仇。
要让惩罚落到该有的人的身上。
那样的念头在脑海中萌芽了。
于是罪人先生平稳了呼吸、竭尽全力地,压低了声音。
他对着同犯小姐说着、
“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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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复仇是甜美的。
当看到青梅竹马和她的男友,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的时候。
别样的情愫升起了。
并不是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事情。
罪人先生只是偷拍了他们在学校的亲昵照片,贴满了校门的布告栏。
第二天,再重新贴上被摘下的照片,然后写上恶毒的文字。
第三天,再把那些恶毒的字眼刻到他们的课桌上。
并不是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事情。
只是言论是会蔓延的。
仅仅用了少些时间,在二人被停课的期间,恶毒的文字便成为了周围人口中谈论的话语。
那样的话语像是瘟疫一样扩散到了全校。
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又变成了洪水猛兽侵袭而来、走到任何地方都会被指指点点的程度——
混混青年转学了。
而青梅竹马还留在这里。
欺负的对象从同犯小姐转移成了青梅竹马。
曾经俯视着自己的对象只能从最低的位置仰视着自己。
可那个时候同犯小姐并不是同犯。
因为罪人先生并没有就此停手。
继续在青梅竹马的衣柜、鞋子里,文具盒里。
放上细小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憎恶的话语。
那样的行为终于被看到了。
被同犯小姐——
她望着自己,脸上并没有带着特别的表情。
并没有反感,也没有厌恶。
没有宽慰,也没有开心。
像是望着和自己毫无想干的人那样。
“这是、为了你哦。”
“你被他们欺负过、一定也心怀恨意吧。”
“我这都是,为了你。”
编造了借口、不停地祈求着同犯小姐不要说出去。
和沉默着的同犯小姐相反、不停地絮絮叨叨的自己。
罪人先生确实地、从同犯小姐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并不是她的感情、而是,自己的。
像是镜子那样,映着微弱的光线,又映出了自己的脸。
丑恶得狰狞的脸。
那个时候的罪人先生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他只是、卑微地祈求着。
“不会说出去的。”
同犯小姐这样说着。
并不冰冷,也不温柔。
这样说了。
那你就是同犯了——
他笑了。
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全都应该受到报复。
就让我来、就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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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人先生。
镜子小姐。
罪人先生。
同犯小姐。
那样奇妙的关系就这样连结了起来。
踩断过同犯小姐圆珠笔的人。
撕掉过同犯小姐书本的人。
丢掉了同犯小姐文具袋的人。
还有嘲笑她的、轻蔑她的人。
罪人先生拉着同犯小姐一起。
在他们的桌上刻上谩骂的句子。
在他们的笔记本里写上诅咒的话语。
再丢一些奇怪的东西到抽屉中——
然后摆脱嫌疑,让互相不满的人之间互相猜忌。
那样阴沉的气氛就这么蔓延了开来。
时常的吵架、互殴。
然而结束了互相伤害,又把怒气发泄到地位最低的人的身上。
混沌逐渐转变成了秩序。
而代价是忍受着欺凌的最底层。
那便是青梅竹马。
这都是为了同犯小姐。
这都是为了帮她复仇。
这都是为了报复那些欺负同犯小姐的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罪行一步步地升级着。
到后来、蒙着脸,扛着棍子打倒别人——
再到后来,偷了女生放在体育室换衣间的衣物,藏到另一个人的抽屉里。
没有人再欺负同犯小姐了。
也没有人会因为那精致脸庞的伤痕,一面嫉妒一面嘲讽地谈论了。
因为各自都忌惮着、各自都憎恶着。
又各自都心照不宣地把怒气发泄到了底层的青梅竹马身上。
同犯小姐偶尔会在罪人先生的身旁。
一言不发、看着他做着这些卑劣的行径。
但即便如此、他也会觉得安心。
犯下了隐藏的罪行,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身处角落的自己。
依旧过着没有存在感的日常,依旧被周围的人无视着。
因为这都是为了同犯小姐。
唯独她、在她的眼里自己一定是存在的。
这些都是为了她而做的。
然后同犯小姐也渐渐开始会和罪人先生交谈了。
处在安静的部室,不再是各自安静的沉默了。
罪人先生渐渐知道了,她也会喜欢可爱的玩偶。
她也有,喜欢的音乐。
她偶尔也会看,关于服饰的杂志。
她喜欢的作家是阿西莫夫。
她喜欢看老电影,科幻题材的居多。她喜欢的是老时代的CG画面。
因为有种荒凉却蔓延着人类的足迹的感觉。
而终于没有忍住询问了关于烧伤的事情。
而她抚摸着脸颊、露出了微笑。
那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
就像冰雪消融般、温暖而娇艳的笑容。
是对着自己、对着任何人,都不曾露出过的笑容。
而她对着回忆中的某个人、不自觉地露出这样的笑容。
然后解开了马尾。
发梢胡乱地落在了面前,刚好越过眼角,遮住了伤痕。
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绑起马尾了。
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大概二人的高中生活也算是平稳的结束。
最后各自成人、各自工作,然后聚在一起地时候谈论着那个时候犯下的暴力。
喝着酒、不好意思地一笑,说着毫无意义“那个时候真是抱歉啊”之类的话题。
将过去的事情一笔抹除、连罪恶感也不会留下。
就这样地迈向正常的未来。
直到某一天。
直到那样的一天。
从金字塔的高处跌落到低处的青梅竹马。
也从窗户跌落到了地面。
殷红的鲜血无声地染红了草地。
楼上的人哄闹着举起了朝下的相机。
那样的鲜红折射着闪光灯的频率,也折射着湛蓝的天空之中,晴朗得美好的阳光。
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同犯小姐离开了。
罪人先生追了出去,在部室找到了她。
她笑着。
并不怎么开心。
一点也不温暖的笑容。
冰冷的,惨败的,凄惨的,可怜的笑容。
怪异的怒气涌上了胸腔,罪人先生对着同犯小姐说着。
“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那个人以前对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
“那是她自己选择的、是她自己应该得到的惩罚——”
可是那样的宣泄消退了感情。
因为盯着她的罪人先生,这才察觉到,已经有多久没有再直视着同犯小姐的眼睛了。
她是个奇妙的人。
看着她就像是望着镜子那样。
而狰狞的人不喜欢照镜子,因为会刺痛。
一直以来、自诩为至少是正常人。
自以为救赎地干涉。
将情绪用情绪填满,直至最后只残留着恶意。
再一次、再一次注视那双镜子般的眼睛的时候。
罪人先生才察觉到了。
自己早已偏离了正常、走向了疯狂的边缘。
利用着同犯小姐对他们的恨意填补施行恶性的愧意。
然而并非如此。
连自己都很清楚,那样的掩饰太过薄弱。
因为同犯小姐根本不恨他们。
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是无药可救的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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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吗。”
镜子小姐这么说着。
我直直地坐在后座、揉了揉太阳穴。
因为有些疲惫,所以在车上睡着了。
不知不觉梦到了以前的事情,连心情都变得阴郁了起来。
这趟车到底该开到哪里呢。
大概不管是我还是镜子小姐都不知道。
只是为了赎罪、自我安慰,漫无目的在过去熟悉的地方追究着自己的过错。
时到今日她的勇者也没有到来,差不多是时候放弃了。
怎么说呢,罪人和共犯最后也能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话,或多或少也算是安慰吧。
可是共犯这一点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并不觉得她应该和我一起踏上赎罪的终点。
不、我并阻止不了她。
倒不如说,我无法拯救她。
能拯救她的不是像我这样恶劣的人。
而是另外的、更加光明、充满着希望的存在。
我回到了驾驶座,还没来得及转动钥匙打开灯光。
镜子小姐拉了拉我的袖口。
“看,是商星。”
我对天文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要从一片星宿中分辨出某一个是困难的事情。
然而今晚意外地明朗。
没有月光,却也不显得黑暗。
星星点点的痕迹微小的各自闪烁着,又汇成了星海的模样。
“再过一段时间就能看到参星了,真是可惜啊,如果有一天能够同时看到它们的话。”
是啊、真是可惜啊。
我瞥了眼路边。
是曾经那个人的住处。
如今并没有人居住了。
门口小小的照片前还放着鲜花。
“就在那里,看得到吗?”
我转动了钥匙。
发动机嘈杂了起来。
是时候为一切画上句号了。
是时候把真正的罪恶偿还干净了。
像是解脱般、我笑了起来。
伴着那样的笑意,我踩下了油门。
——是啊。
——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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