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尘土滚滚,白马飞奔入尹京。
画着南雁的信件很快经手数十人,跨越数道红门,递到了含光殿上,扰了正在小憩的武扶摇。
“什么事?”武扶摇坐在龙椅上,连日批改奏则的疲倦被她很好地隐去,有的只是身为皇上的威严。
“是三等信件。”阿福将信双手呈上,“有关洪湖灾荒。”
大沅立国以来,官家信件分五等,游鱼为末,胡鸽处四,南雁位三,骏马居二,真龙是首。等级不同,事情缓急轻重自然也不同。按理说,二等以上才需皇上亲看,但偏偏今早礼部尚书王行路弹劾吏部尚书孙自清任人唯亲、户部尚书蒋夜舟办事不力,导致洪湖灾荒始终无人过问,百姓举家迁移。这事自然也就入了武扶摇的眼。
不过她刚在朝堂上下令彻查此事,午后便传来了消息。这群臣子的办事速度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只是待她将信看罢。
“好啊!真是好啊!”把信拍在桌子上,武扶摇露出笑来。
却让侍奉的宫人都心中一寒。
任职含光殿的他们,都是跟了武扶摇多年的老人了,对陛下的脾气了如指掌。
这分明是气极了的样子。
于是个个都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噤若寒蝉,生怕撞进了陛下的眼。
唯有阿福大着胆子劝了一句:“陛下……陛下息怒啊。”
“息怒?”武扶摇冷哼一声,“朕现在连生气都不行了吗?”
阿福连连摇头:“陛下身为九五至尊,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奴才多言了……”
“多言?”武扶摇看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在朕身边待的太久,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吧!”
这话听得阿福浑身一抖,立刻跪了下来。
“奴才哪敢啊。陛下是知道奴才的,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刻都不敢忘啊。”说着抬起手来就往脸上抽。
“是奴才错了!”
第一下。
在这大殿中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堂堂的太监总管。
就这样颜面尽失。
“是奴才错了!”
第二下。
可是没办法,他不打自己,陛下就不会消气。脸这东西,哪有命重要。
“是奴才错了!”
第三下。
也怪他自己,明知陛下心情不好,还非要凑上去。
“是奴才错了!”
第四下。
怎么就一时糊涂,管起陛下来了。
“是奴才错了!”
第五下。
“是奴才错了!”
第六下。
……
用足了力气。
脸很快就肿了起来。
“好了。你可以滚了。”武扶摇不过是气一时难平,也没真想把阿福怎么样,“去把宇文大人召来。”
“是。”阿福呼了一口气,又想起武扶摇的话,于是屁股一撅,打了个滚。
没办法,陛下叫他滚,他哪敢走啊。
“……”武扶摇随手拿过一个折子扔在了阿福身上,“滚快点!”
\\
宇文兰溪走入了含光殿。
檐牙高啄,雕梁画栋,中央一颗明珠,日光下透,熠熠生辉。
含光之名,由此而来。
而武扶摇,就在不远的座上,闭目深思。
看方才阿福来找她时的脸,宇文兰溪就知道武扶摇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问了一句,原是因为早朝时的洪湖灾荒。
三等信件,也足见这本不算什么大事,让底下的人解决就行了。可这事不但没处理好,还牵扯出孙自清和蒋夜舟来,就耐人寻味了。
但武扶摇那时都没露出气来,现在却这样震怒,只能说明是那信上的事惹的祸。
那信上,究竟是什么事呢。
而且武扶摇找她来,又是做什么呢。
她很快就明白了。
那封武扶摇丢给她的信上,大意是这样的:洪湖灾荒一因连日大雨,二因土匪成患,现如今引雨的白蛇已除,匪群已散,恢复到从前的安定热闹,指日可待。
而解决这事的人,是两个侠义少年。
不是朝廷。
所以武扶摇才生气。
纵使她登位以来,百姓过了十几年的太平日子,但一旦有类似洪湖灾荒这样朝廷没办好的事发生,他们可不论前因后果,总之都是妖后篡位的错。
因此,这事打的不光是朝廷的脸,更是她武扶摇的脸。
“陛下想怎么做?”她开口了。
“我想让你去找他。”
武扶摇所说的他,其实性别不明,模样不清,辖下所属机构,所管之事皆武林,所有之人遍江湖。
而这样的人之所以愿意隶属朝廷,不过是因为一个赌。
一个和宇文兰溪的赌。
他输了。
可即使是这样,武扶摇也不能对他直接下令,必须经由宇文兰溪之手,代为转达。
这便是她要见宇文兰溪的原因。
“我想知道那两个少年的来历。”
这倒让宇文兰溪有些诧异:“不知陛下……为何如此重视这两个少年呢?”
现在,不应该火速查清王行路所言,给百姓一个交代吗?
“你觉得此事是真是假?”用手支着自己的脸,武扶摇却将话头岔开了。
“恐怕……是真。”
既然武扶摇问了,那宇文兰溪也不好不答。
“何以见得?”
“满朝文武都知道孙大人最宠他那个过户来的侄子,而据王大人所说,负责洪湖灾荒的正是他的侄子孙建华。虽然孙大人做事一向勤勤恳恳,可他那侄子就是个绣花枕头,只知吃喝玩乐,遇到洪湖灾荒这种事,自然是两手一推,丢给别人了。”
“而蒋大人,传言说自他掌管户部以来,这每年都要少不少银子。即使他不贪,他手下的那些官,也不可能不贪。而这次洪湖灾荒,朝廷的赈灾款一直没到位,恐怕就是因为有人暗地里吞了。”
“所以臣觉得王大人说的,应该是真的。只是……”
“只是什么?”武扶摇显然不想让这话在这就断了,“说。”
“只是孙大人和蒋大人毕竟是两部之首,在朝中的门生也不少,王大人这样一弹劾,恐怕是要将这些人都得罪了。”
“是啊。连你都能将这事看得明明白白的,王行路为官多年,又怎会不清楚。以他胆小怕事的性格,党派之争向来是能避就避,什么都不图,也不求。可他现如今就是捅了这个马蜂窝了,还捅到了我的面前。这样违背他初衷的事,他为什么要做?”
“而且,为什么他早上刚提到这事,这事就解决了?连让旁人插手的机会都不给。这些,兰溪你可想过。”
果然,武扶摇就是武扶摇,绝不会因一时之气而胡乱行棋。她走的每一步,都有她的道理。
那么让她去找他,也就不是查两个少年这么简单的事了。
宇文兰溪低头应道:“陛下放心,臣会亲自前往。”
这一句话,已比修书一封重视的多了。
也是宇文兰溪的态度。
武扶摇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可不觉得这是自己多虑,平添麻烦。
毕竟她不止是一个皇。
还是个女人。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
此事若是凑巧倒也罢了,可怕的就是那不凑巧。好在宇文兰溪聪慧,一点就通。
“退下吧。”她扬了扬手。
“是。”
\\
宇文兰溪一走,空气便如凝住一般。过了许久,武扶摇才睁开眼问道:“乾朗今日如何?”
阿福忙道:“说是早上起来不太舒服,便和太傅告了假,估计这会儿正在宫里休息呢。”
“不太舒服?”武扶摇又皱起了眉,“朕去瞧瞧。”说着便起了身。
这觉,还真是睡不安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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