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施曼监狱坐落于小镇西侧树林中,是座由灰色砖石堆砌而成的三层堡垒,与训练场仅有百米之隔。
由于地处偏僻,外加镇内治安良好犯罪率不高,绝大部分居民都未见过监狱全貌,就连那些被一度关押在里头的囚犯也未必清楚。
尽管他们从看守口中得知监狱里有设有关押重罪犯人的地牢,却说不清共有几层。
神秘感催生了形形色色的民间传说。
最为人所知的一则就是,当初建造监狱时,建设者同魔鬼签订的契约,通往地牢的阶梯深入地底,直至深渊。
这样的说法不无道理,毕竟前脚踏入地牢相当于后脚扣上了棺材盖,没人能够成为例外。
话虽如此,那个传言仍略显夸张。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令他们不会相信,费施曼监狱的地牢仅有两层。
地下一层主要关押那些被审判厅判处死刑的囚犯,为了不在死人身上多浪费资源,他们将会在判决下来后的一周内被带到刑场处刑,亦或是不为人知地死在狱中。
如果说地下一层能够通过地窗受到些许阳光的救赎,那地下二层则是一个不见天日的昏暗迷宫,唯独微弱的烛光能长留于此。
为不留下病疫爆发的隐患,狱卒每个月或是关押在此的犯人离开后都会全面清理这里一次,即便是那些被风干血块覆盖的刑具,清理一番后也能变得焕然如新。
但令人费解的是,不管怎么清理此处,一天之后,在潮湿的空气中总会夹杂着一股莫名说不出感觉的腐臭。
为此,典狱长曾让人调查腐臭的根源,他们花费了一天时间对监狱地下二层进行搜索却没有任何发现,哪怕是老鼠的尸体也没发现。
无可奈何,为了不让恶臭盘踞在这里,他们只能每天开启巨型鼓风机,一次又一次地将腐臭排走,好不容易才将浓度维持在一个让人可接受的水平。
资历最长的狱卒总用这个吓唬新来的看守,说这里受到了诅咒。
毕竟被囚禁在此处的人,不是疯狂的邪教信徒,就是含恨死去的异端者。
愤怒,悲痛,咆哮,绝望,癫狂……一切负能量都被人为地集中在这小小的空间中,发酵,劣化,又一次性全部爆发。
用“诅咒”去解释这种离奇现象再适合不过,正因为有了解释,这栋监狱也才不至于变成无人看守的鬼楼。
在那之后,凡是进入此处的狱卒或是清洁工都将受到教会神官的加护,避免其受到“诅咒”侵害。
囚犯们自然没有此等待遇,他们只能在狱卒的讥笑中变得更加恐惧。
然而他们的讥讽却没成功吓到欧普缇米辛。
从他第一天来到这里时,就对这股恶臭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闻过。
哪怕他待在这里已经过了一周的时间,依然没法想起。时间久了他也不在去想,毕竟现在的他连正常呼吸都已做不到。
鼻腔深处已被凝结成块的血完全堵住,刺痛与瘙痒折磨着他,想要用手指去清理却无能为力。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捆在一个巨大的车轮之上,并且整个人连同车轮被铁链吊在半空。
全身上下衣衫褴褛,裸露的肌肤满是结痂的伤痕。赤红长发凌乱地撒在他的脸上及耳侧,整个人比平时更像是个不死人。
最近的一周,对欧普缇米辛来说简直不能更加糟糕。
他好不容易决定逃离债务的折磨,结果费施曼镇外的月亮还未看到,就被似乎老早就埋伏在那的警卫队以勾结人鱼的罪名逮捕。
之后便是连续一周的严刑拷打,他究竟昏迷了几次,又被冷水泼醒了几次,已经记不清了。
唯独深夜的这个时候,当狱卒们开启鼓风机,他才能从撕裂般的疼痛中得到解脱。
事到如今,幸运论已然派不上用场,他已经不期待遭受此等惨痛的厄运之后,还有什么温暖而又甜美的希望在等着他。
虽然死亡或许是种免去疼痛的方式,但对欧普缇米辛而言根本称不上是一种幸运。
他想活下去,可教会却想让他死。
即便他们未展示他与人鱼勾结的证据,他们却像是证据确凿般对他下达了死刑通告。
欧普缇米辛曾想过是否存在告密者,毕竟就算是手握大权的教会,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用他的命去钓出丝布妮。
至于告密者是谁,欧普缇米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古特妮丝和海塞特森。
可是这个猜测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古特妮丝没有杀害他的理由,同时她也会碍于欧普缇米辛对她的评价,不敢用这般卑鄙的手段间接杀死丝布妮。
而海塞特森,虽说在古特妮丝的事情上,他很早就有致欧普缇米辛于死地的想法,但由于古特妮丝的牵制,迟迟无法痛下杀手。
虽说欧普缇米辛已经排除了两个最不可能的人选,但告密者的身份却愈加扑朔迷离。
他也不再去想,只是多次叮嘱丝布妮别被外人发现,丝布妮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可要真出现什么万一,存在着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告密者,他已经失去了任何生还的可能。
想要救他,只有劫狱。
不过这样一来,便会被镇中教会当作异端同党对待,亲戚朋友说不定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别说那个对古特妮丝唯命是从的海塞特森,就连古特妮丝本人也干不出抛弃家族救心爱之人的蠢事。
既然变成峭壁上的白骨已成要变成事实,欧普缇米辛也没别的念想,只盼着能在行刑前将与他一直牵挂的丝布妮断绝关系,彻底赶走。
许多事,没有亲身经历过前,都不会知道背后隐藏的秘密。
欧普缇米辛之前一直以为将那些与人鱼勾结的人类钉在西海岸的峭壁上,是为了让费施曼镇居民引以为鉴。但事实上,那只是为了钓出藏匿于海中的人鱼而使用的卑鄙手段。
因为人鱼是极具感性的族群,她只要爱上人类将会永远跟随着他,为他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峭壁上最后只剩下些叮叮作响的锁链,为什么处刑的方式是挖去了心脏……等等一系列问题都已经明了。
不是勾结人鱼的人类少,只是那些人类全都复活了,而那些失去心脏的人鱼尸体则被豺狗叼走,分食。
至于那些被复活的人类现在又身在何处,欧普缇米辛不知道,可能被教会再次杀死,可能被无声无息地送出了费施曼镇,可能被施加了忘却魔法,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恢复了平凡生活。
欧普缇米辛自己之后会变成怎样,他一点都不在乎,他一心只想着丝布妮能够活着离开自己。
然而,他与丝布妮之间无法分割的联系,再次刷新了他脑海中对人鱼的印象。
“主人,对不起……”
只有拳头大小的丝布妮从披在欧普缇米辛肩头的赤发中钻出,语气满是愧疚与畏惧。
她又回来了……
不管欧普缇米辛说出怎样的狠话,这条只比普通鱼类多十几个小时记性的蠢鱼,总会在深夜带着食物回到这里。
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她来过,她一般只在鼓风机开启后来这。而且她带来的食物都是凉食,狱卒来查房时不会因香气暴露自己。
欧普缇米辛真希望她的这份机灵能用在保护自己的性命上,而不是去在乎一个将死之人的吃喝拉撒。
“主人,您现在打算先用餐还是先方便吗?”
“你……又跑回来做什么……”
鼓风机运作时的轰隆掩盖了他们的谈话声,可能也因为说话的音量被有所掩盖,丝布妮没完全察觉到青年此时怒不可遏的心情。
要不是他现在被束缚了手脚,肯定随手从地上捡起块石头,将丝布妮前不久才赋予他的右臂砸的稀烂,让她再也不敢回来。
可话才刚说出口,头脑立刻就被晕眩支配,胃里空荡荡的,想呕吐又没有什么能够吐出来的东西。
在这样的状态下,别说拿石头砸自己的手,能不能举起石头都是问题。
就在欧普缇米辛张口喘息的时候,丝布妮趁机将被水沾湿的叶片伸进欧普缇米辛的口中。
清甜的液体流入口中,使他干燥的舌尖重新获得救赎。
欧普缇米辛也没有表现得特别抵触。或许是因为没了生气的力气,又或许他就是这么一个即便情形再残酷,也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的普通人。
至少他就是靠着这样的理念一直活到了现在。
丝布妮将树叶抽出后,在指尖唤出水流再次沾湿,又一次伸进欧普缇米辛的口中。
欧普缇米辛被囚禁的这些天,娇小的她就是用这样的方式,不厌其烦地向欧普缇米辛喂水。
等到欧普缇米辛的脸色有些许好转,丝布妮拿出盛有汤汁的锥螺壳递到他嘴边。
虽然量不多,但其中蕴含着远超于量的满足感,如同刚刚饱餐了一顿,头脑也因此获得了清醒。
每次喝下这个,欧普缇米辛都不由得感慨人鱼一族不愧是调制药物的好手。
可在感慨过后,他每每看到丝布妮只能用一只手抬起跟她身体差不多大小的螺壳时,总会自责不已。
尽管她说变小不会影响她力气,但是这样的景象,尤其是让青年看着格外揪心。
“好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欧普缇米辛撇了撇嘴避开螺壳。丝布妮掂量了一下螺壳,见他已经差不多喝完了,就收回了手。
以这几天丝布妮的表现来看,问她这个问题基本上毫无意义,每次她都会傻笑着答应欧普缇米辛的要求,结果第二天又按时回到这里。
不过今天的氛围让欧普缇米辛感觉有些不对劲。
因为烛光暗淡再加上丝布妮站在肩头,他看不到小人鱼此时的表情,只能从耳边毫无笑意的呼吸声中察觉她此时悲伤的心境。
“古特妮丝小姐,自杀了……”
听到这话,欧普缇米辛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什么……”
以欧普缇米辛对古特妮丝的了解,十分确定她绝对跟自杀扯不上关系。
“我刚才偷偷潜入了她的家中,她一定是喝下了只有我们人鱼才能调配出的毒药,猩红女巫。”
欧普缇米辛曾在父亲遗留下的资料中看过这个名字。
那是一种只有人鱼才会制作,而且只对人类生效的猛毒。
人类喝下后,只要短短几秒,心脏便像炸弹般自动爆开,全身血管瞬间炸裂,血液会从身上每一个孔洞中流出,直至全身的血液流尽,变成干瘪的尸体。
想到这,欧普缇米辛不由打了个寒颤,完全不敢继续去想古特妮丝此时的样子。
“她怎么会有猩红女巫!”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响起丝布妮不断地抽泣,欧普缇米辛感觉到肩膀突然来了一阵凉意。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多注意一些,早点把那件事情告诉你们,她就不会死了。”
丝布妮自责到捂着嘴失声痛哭。
当她看到古特妮丝的尸体时,不单单知道了她的死因,同时从她的身上,她嗅到了某只贼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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