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239年5月14日,鬼火战争爆发第二天,北美东海岸某市。
“求求你,求求你……”
31岁的乔·斯托克 抱着丽安娜,她刚被救援队从一片瓦砾中挖出来,眼泪冲走了乔脸上沾满的尘土,在他的两颊留下两行黑乎乎的痕迹。
因为去郊区的教堂为沃特做洗礼的关系,父亲和两个儿子幸运地躲过了鬼火战争的轰炸,然而因病留在市医院里的丽安娜则被卷了进去。
乔带着两个儿子,从一片废墟中找到丽安娜的时候,她已经是奄奄一息。
“求求你,坚持住,医生马上就回来,他会治好你的伤,然后我们带着皮特和沃特一起回家去,求求你……”
这个男人跪在自己的妻子身边,不住地哀求她,哪怕一秒钟也好,想要尽可能地挽留她。
11岁的皮特把脸埋在母亲的怀里,伤心地抽泣着,他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
“乔……”
丽安娜用微弱的声音叫着丈夫的名字,她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也没有力气抬起手来。
如果用这点剩下的生命能够做点什么的话,如果说她希望做点什么的话,那就是安慰身边的这两个人,让他们不要为自己的离去而再伤心。
“我……感觉……”
乔和皮特盯着丽安娜安静平祥的脸,努力在痛泣嘶喊的人群中听清她的声音。
“幸福……”
说出这几个字用掉了她最后的力气,乔怀里的沃特也突然大哭起来,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离去。
一个月后,在地球另一边,库特瑞尔市郊区,难民营。
“请问您有水吗,我的儿子沃特病了,他需要干净的水,只要给他分一点就好”
“滚!”
乔抱着发烧的沃特,在难民营的帐篷里一户一户地央求。
“请问您有水吗,我的儿子沃特病了,他需要干净的水,只要给他分一点就好”
坐在帐篷里的中年男女用空洞无物的眼睛望着站在外面的乔。
那个女人手里攥着一件小巧的衣服,亮黄色的百褶裙上带着精致的白色蕾丝花边,一个方形的裂口穿透了那件衣服,在那道口子周围的血迹已经开始发黑。
他们虽然还活着,但灵魂已经死了,麻木地望着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乔只得继续往前走,皮特拉着他的衣襟,生怕在人群里走丢了。
一个月以来,难民营里的哭喊声、尖叫声、痛苦的呻吟声、绝望的叹息声,无时无刻不在他们的耳朵里钻来钻去。
因受伤和辐射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这群人亟需药品和食物,还有清洁的水源。
“请问您有水吗,我的儿子沃特病了,他需要干净的水,您不用给我,只要给他分一点就好”
希德里站起身来,走过来看了看乔怀里的婴儿,小家伙满脸通红,因为发烧而不安地握紧了小手。
希德里往周围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乔,于是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让他进帐篷来,然后放下了帐篷的门帘,独自蹲坐在帐篷外。
帐篷里面,希德里夫人示意乔和皮特坐下来,然后回身在被褥下面翻找了半天,找出一个小铁盒。
因为希德里夫妇是在新婚旅行中直接来到这边,所以他们手里有备用的药品。
给小沃特喝完药之后,希德里夫人又把小盒子悄悄地放进被褥下面,“希德里?”
希德里先生听到她的声音后,又把帐篷的门帘撩起来,然后走进帐篷来。
既不能让大家知道他们有药品,又不能让人怀疑,乔明白,这对夫妇为了帮助沃特究竟冒着什么样的风险。
“谢……”
没等他说出来,希德里夫人连忙做了个‘嘘’的动作,乔便心领神会了,他向希德里夫人点点头。
希德里仔细打量着小皮特,“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皮特” , “皮特·斯托克”
他乖乖地依偎在父亲身边,端端地坐着,眼里没有一丝这个年龄的孩子所具有的那种匪气和机灵劲。
“斯托克……” 希德里先生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嚄!斯托克!”
“你就是那个神童?”
“哎?什么什么?”希德里夫人连忙问。
“皮特·斯托克,量子物理学界最年轻的新星,我就说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希德里夫人听完也走过来,双手握起小男孩的手,“真了不起”
皮特用僵硬的脸望着这对夫妇,突然间看起来平增了许多智慧。
这时乔终于注意到了睡在帐篷里的婴儿,“那是您的儿子?”
“恩,对,他叫星愿”
“星愿,好名字,正好和沃特差不多一样大,5个月?”
“啊……哎,是”
乔忽然明白了,这对夫妇为什么要帮自己,最多的原因,应该还是他们有一个和沃特同样年纪的儿子,父母的心总是脆弱的。
为了不给他们继续添麻烦,乔先生看了一眼皮特,小男孩从父亲的眼神里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于是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
乔又给希德里夫妇点了点头,好似在说,这份恩,我一定会报答。
父子三人从帐篷里出来,为了不招惹嫌疑,又朝下一家走去。
“请问您有水吗,我的儿子沃特病了,他需要干净的水,只要给他分一点就好”
“没有没有,赶快走开!”
一个月后的一个黄昏,乔先生的帐篷里。
日渐憔悴的乔从一个布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纸包,递到对面的中年男人手里。
那人剥开纸包,里面是一块肉干,这在难民营里是很稀罕的东西。
“不不,我不要”
那个中年男人直摇头,“只请您救救我的女儿,分她点东西吃,她还没有长牙齿,吃不了这个”
“这个是给你的”
乔先生说罢,又转身到被褥下面去摸索,然后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包,里面装着半袋奶粉。
“谢……”
没等那人说出来,乔先生做了个‘嘘’的动作,那人便打住没有发出声来。
“你等在这里,我去大营火那边取些开水”
乔先生虽然消瘦,但从骨子里透露出活力,完全不像难民营里的其他人,给这个无名的访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没有取得任何帮助的情况下,男子怀里的女婴已经饿坏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他摸了摸婴儿的脸,尚且温润而暖和,还没有因饥饿而过度虚弱。
真是太好了,他在心里暗暗感激这个不相识的陌生人。
营帐那边传来喧闹声,中年男人忽然想到乔先生还没有回来,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他把婴儿放在帐篷里的被褥上,“皮特,麻烦你照看一下她,她很乖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嗯,请您帮我看看我父亲”
中年男子对皮特点点头,没想到这个小男孩,不怎么说话也不到处走动,但感觉倒挺敏锐的。
跟着喧闹声,男子来到营帐中央,这里生着一堆大篝火,大家把从附近森林里找到的木头和树叶扔进去,保持篝火能够数天不灭。
每天都有很多基督徒和穆斯林来这里祷告,这块土地因为篝火而终日保持着温暖,是难民营里的精神支柱。
男子走进人群中,只见在人群中央,乔先生躺倒在地上,几个壮硕的男子围着乔。
其中一个领头摸样的家伙,从乔手里一把夺过水壶,便转身走掉了。
乔貌似没有受什么伤,对方似乎也清楚在难民营里没有人会和自己大打出手,所以根本不屑动手,看起来只是想抢乔的水壶而已。
中年男子走过去扶起乔先生,“您没事吧”
“这样下去不行……”
乔的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无奈,他眉头紧锁,也没有要回答什么的意思,只是在自言自语着。
两人回到帐篷里,乔这才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不起,没能给你弄到干净的水”
“您让我钦佩”
乔先生望着对面的男人,对他的赞美无动于衷。
“我来之前听说库特瑞尔是在一座湖的旁边,为什么弄水这么困难?”
乔先生坐了下来,看来故事可能会长一点。
“多尔湖是库特瑞尔市的主要水源,这座城市是鬼火战争中为数不多几座没有遭到轰炸的城市,所以它的工业生产能力没有遭到破坏”
“现在这座城市不仅扮演着食品加工厂的角色,还是重要的武器生产基地”
“水的需求量是非常大的”
“为了防止污染,多尔湖边有政府军驻扎,我们这些平民很难弄到湖里的水”
“对于我们而言唯一的水源是森林里的小河”
“那个地方已经被一群家伙给控制了”
男子听罢,无奈地摇了摇头。
“刚才那几个是什么人”
乔回过头去看了看陌生男子的女儿,她依旧在熟睡中。
“几个退伍军人,带他们来的人原来是一位中士,刚来到库特瑞尔,势单力薄,不敢和当地人抢水源,只能做些这种事情”
“不过他们也没有伤害过谁,只是抢些吃喝而已”
“控制水源的,有多少人,他们有什么武器?”
乔先生对这个陌生人的问题警觉了起来,但目前还看不出什么端倪,于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男子听完乔先生的描述,低头沉思了一会,“我的女儿,名叫娜卡,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请您照顾他”
乔先生立马知道这个男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但却没有去阻拦他,只是充满敬意地向这个男人点了点头。
几个小时过后,已经进入深夜,陌生人掀开帐篷的门帘,一头栽倒在帐篷里。
乔先生一直没有睡,心想他看到对面那么多人,手里又有武器,肯定一会儿就会回来,但现在突然看见他这副摸样,不禁大吃一惊。
乔赶忙走过来,借着微弱的灯光,想要扶起这个陌生人。
忽然,双手上一阵温热的,黏糊糊的感觉让乔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定睛一看,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乔急忙把他翻过来,让他平躺着,这才看到,这个人身上满满都是鲜红的血,而且……他的右手,肘部以下的部分也已经不翼而飞。
乔自从看着自己的妻子死去之后,第一次陷入这样的慌乱,赶忙找了些布来扎住陌生男子的伤口,他全身满是刀伤,皮开肉绽。
“没……关系……”
那人挣扎着吐出几个字,然后立刻咳嗽起来,一口一口的鲜血从他嘴里呛出来,也吵醒了帐篷里的皮特。
“皮特,来帮帮我,压住他的伤口,不要让血流出来”
皮特在惊讶中楞了几秒,直到乔先生回头盯着他,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帮乔先生。
“这种伤……我还……死不了……”
那人说完,便昏了过去。
让乔先生感到奇怪的是,看似他已经没救了,但伤口流出的血奇迹般地慢慢变少,不一会儿便止住了。
更神奇的是,在流了这么多血之后,这个男人的体温竟然也没有降低,摸上去还是温热的。
乔让皮特继续看着他,自己连忙起身来,拿着扫把和铁铲,处理帐篷外的血迹。
不出他所料,顺着那人的血迹一路处理下去,果然进了森林。
乔先生忙于处理地上的血迹,忘记了周围的环境,直到来到一条小溪边,这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得太深入,已经进入到那群家伙的地盘。
那个傻瓜不知道做了什么让这群家伙发狂的事情,竟然被伤成那样,这样一来,自己再呆在这里也很危险。
而且这里是一片小溪,不用再处理血迹也可以了,于是乔掉头便回。
那人昏迷了整整一天,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他发现自己躺在乔的床上,全身麻木不堪,连手指都没法移动,空荡荡的右臂间还隐约传来一阵疼痛。
而乔先生坐在帐篷中央,背对着男子坐在地上,皮特蜷缩在乔的怀里,好像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阿……”
男子想要说出话来,但没法好好地控制自己的下巴,只能发出轻微的吱唔声。
“你醒了?”
乔先生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人?”
乔先生的语气里,掺杂着惊恐,带着颤栗。
“阿……”
乔抱起皮特,把他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迟疑了半天,慢慢地走到不知名的男子身前。
“你对那些人做了什么?”
“嘿嘿……”
那人笑了起来,一笑就轻微地咳嗽,在乔先生听来,他的声音里带着残忍和狂暴,仿佛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都藏在他的身躯里,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地狱里的魔鬼。
乔竟然被他的笑声吓得往后退了几大步,他靠在帐篷的中柱上,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冷静下来。
“昨天早上……我们看到……”
乔的话断断续续,浑身不住地颤抖,上下牙齿也在打颤,不时地发出磕碰的声音,让他没法把一句话说完整。
“溪水全……红了……”
乔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下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呕吐出来。
“满地都是……碎片,你……”
“你……”
“你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整个林子里到处都是残肢,他们都是生生被人撕碎的,到处都是血……”
“简直是地狱……”
乔先生使劲摇着头,努力想要忘记自己看到的东西,设法让自己保持平静。
“你到底是什么?撒旦派来的魔鬼?是你们在轰炸地球上的城市?”
乔先生心里的愤怒开始喷发,暂时掩盖了他的恐惧,让他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
那人似乎依旧很平静,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的厌恶,也没有丝毫的忏悔。
“不要把我,咳咳,和他们混为一谈”
“咳咳”
“我是高贵,咳咳,艾雷沙人”
“詹森·玛德琳”
“咳……”
“他们该……咳咳……”
乔的心里顿时一惊,艾雷沙人?
帐篷里顿时沉寂了下来,没有人再说话,外面也格外宁静,死一般宁静。
帐篷外面的熙攘声吵醒了床上的詹森,他睁开朦胧的眼睛,缓缓地抬起手来,剥去眼睛附近的血渍,然后慢慢地爬起来。
身上的伤口已经大致上都愈合了,唯独失去的右手臂间,传来止不住的疼痛感。
詹森往周围看了看,帐篷里空无一人,自己的女儿也不知去向,于是站起身来,一步一顿地走向帐篷外面。
映入詹森眼睛里的是密密麻麻的人流,这些难民营里的居民们,像是被奴隶主用铁链拴着一样,顺从而又无力地排着队,缓缓地往大篝火的方向挪着步子。
这个浑身上下还略带僵硬感的艾雷沙人,在地球人组成的人流中毫无还手的力气,被人群推着一起来到难民营最温暖的土地上。
那个是……
不远处,人群中央,几个较为年长的老人正端着银质的杯子,给排队前来的人们做洗礼。
“詹森,这边”
乔的声音。
詹森穿过拥挤的人群,带着沉重的身子来到乔先生身边,欣慰地看到乔抱着自己的女儿。
这个小家伙正在安详地睡着觉,额头上带有些许湿润。
“地球人……”
詹森把说了一半的话咽回去,“你们在做什么?”
“洗礼,”站在乔先生身边的一个男人,看上去很和善的样子,怀里抱着一个男孩,几个月的样子。
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士,抱着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儿,詹森认识这个小家伙,是乔先生的小儿子,名叫沃特。
“他们用源头上没有被污染的水,洗清人的罪孽,让我们能够免受魔鬼的屠杀,至少,希望这些孩子们能幸免”
这个男人,看上去挺乐观的,说的话却带着绝望的味道。
“这两位是希德里先生和他的太太,然后这就是我给你们说过的,詹森·玛德琳”
“嗯?奇怪的名字”,希德里夫人直接就说了出来。
“玛德琳是我妻子的名字”
希德里夫妇似乎一瞬间就明白了故事的始末,乔先生也懂了。
“不介意的话,大家到我帐篷里去吧,正好最近乔也一直没有来过,都一起来吧”
希德里拍拍乔的肩膀,乔回头看了看詹森,“你也来吧,都是自己人”
帐篷的外面因为风吹雨淋的关系,已经布满了墨绿色,没有翻新过,也没有修缮过,但里面还是和之前一个样子。
大家围坐在圆桌旁,詹森看着自己的女儿,想要抱抱她,却已经没有了胳膊,只能用尚显僵直的左手轻轻地摸了摸娜卡的脸。
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自言自语一样说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在这个地方我看不到希望”
“你要离开这里了?”希德里先生问。
“不,以前可能不行,但现在,我突然觉得,我可以改变这个地方”
乔死死盯着詹森,詹森也死死盯着乔。
“你打算做什么?”
“在我们地球人中有一句话叫,‘人无法被拯救,人只能自救’,想要改变这个地方,就需要使用这里的人”
詹森的眼睛里充满了怀疑,这个昨天精神差点崩溃,被吓得差点连自己是谁都忘记的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乔看着詹森,他明白这个外星人为什么会怀疑自己。
“我敢以你女儿和我儿子的未来起誓,这个地方将会改变,我要消灭绝望”
詹森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乔先生的眼睛里的光芒,虽然暂时还有些微弱,但已经投射出了能够直达人心的力量。
“哼哼哼……”
这个异乡人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边,“好吧,就如你所说,如果真的能换来娜卡的未来”
詹森认真地盯着乔的眼睛,好似在警告他,如果你食言,或者失败,不论到哪我都会把你彻底碾碎。
“希德里”
“嗯?你们要做什么?”
“你对整个难民营最熟悉,我有个事情想要请你说清楚”
“什么?”
“难民营的救灾物资”
希德里的良心在抵抗,从听到救灾物资这个词开始,一股不好的预感就爬上他的心头。
“除非你解释清楚,要不然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
乔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你再清楚不过了,鬼火战争有多残酷,有多少城市被摧毁”
“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变成难民”
希德里点点头。
“剩下的城市里,生产能力正在锐减,就好像库特瑞尔,提供给难民的救灾物资正在迅速减少”
“在难民间根本就不够分,这也是为什么难民会形成小团体,抢劫,控制水源”
希德里继续点点头。
“那么与其像把小姑娘扔进狼群里一样把救灾物资分给饥饿的人群,还不如更有效率地使用”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物资正在涨价,尤其是干粮和肉,在库特瑞尔里面,富人们会为了囤积这些东西而花大价钱”
希德里皱了皱眉头,“然后呢”
“但是与之相对的,可以用来生产食品的东西却很便宜,比如种子,农具,甚至食品加工厂”
希德里夫人打断乔的话,“如果我们能够自己生产,确实很不错,但这是在难民营,你试试把种子种下去,不到第二天就会被挖出来吃掉”
“确实如此,所以我们需要笼络人心,不用太多,刚开始只要拉拢有武力的人就可以”
“怎么拉拢?”
“这一点詹森可以保障”
希德里夫妇同时回头盯着这个人,和乔先生差不多憔悴,看上去浑身都受了伤,而且没有右手。
“乔,你确定?”
“对”
乔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法安抚两人的心,他们露出为难的眼神。
“你们只需要告诉我怎么做就可以了”
出人意料地,詹森竟然一下子就开始帮乔说话了。
“告诉我这里的一切信息,我会给你们的儿子带来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希德里夫妇的心一下子就被打动了,就像乔打动了詹森一样。
希德里先生埋下头去,手指在地上画着圈。
“你们不能做的太过分了……”
“这……我无法保证”
乔虽然想稳定这对夫妇的情绪,但他没法欺骗他们,他的良心不允许。
“为了打破现状,必须做出牺牲”
希德里先生偏过头去不说话了,希德里夫人则质问乔,“即使像森林里的魔鬼一样?”
乔先生也被问住了,低下头去半天回不上话来,他的内心也在动摇。
并不是在怀疑自己能不能带来一个美好的未来,而是在怀疑自己能不能像詹森一样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他的良心,正饱受折磨。
当天夜里,乔和詹森来到了那群不受欢迎的退伍军人住地,这里远离大篝火,可以说是难民营的边界,甚至离边界还有一段距离。
令乔感到高兴的是,看来中士的人际网挺宽广,短短几天时间里,这个驻地里已经有30多个人,凑够一个排了。
看来想要统治这块被神遗忘的难民营的,不止乔一个人。
“这片地上,不需要两个boss”
乔的第一句话非常简短明了,引来这群人的一阵嘲笑。
中士把他那石料一样粗糙的大手掰得咔咔响,想要一拳把这个牙签儿一样瘦弱的男人打回狗洞里去。
却被詹森用一只左手轻松地拦了下来,詹森捏着中士的胳膊,钳着他跪在自己面前。
恶魔的两只眼里闪着吓人的凶光,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拳头打进中士的头颅,并用脚踩着他的胸口,扯断他的脖子,把残破不全的球形战利品丢进人群里。
所有人都被吓懵了,连乔先生都被吓得瑟瑟发抖动弹不得,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詹森的凶狠还是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这到底是不是一只能够驾驭的魔鬼,乔先生自己都不知道,脑袋里面空荡荡得,背后一片冰凉,走路的时候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重量。
就在这种恍惚中,乔先生收获了自己的第一支私人部队,这群被詹森的恐怖牢牢地抓住的人,成为乔先生最初的拳头。
5天之后,乔带着自己的士兵出现在库特瑞尔机场,解除了警卫的武装并夺取了运送救灾物资的运输机。
以这批物资作为交换,乔顺利地做了自己的第一笔生意,从一个财团那里换取了大量的种子和工具。
耕种需要水,于是乔占领了水源,耕种需要人力,于是乔以水源作为条件,要挟难民营里的人们充当免费的劳动力。
随后乔又带着部队占领郊区的工厂,食品工厂、钢材厂、化工厂。
他把这群几乎已经失去了希望的难民变成了一群农民、工人和建筑工。
在收获了第一批的粮食之后,乔先生毫不吝啬地把它们分给了难民营里的所有人。
在分发粮食的大会上,乔先生在大篝火旁向围在他周围的人们说:
“上帝从来没有遗弃库特瑞尔的难民们”
“祂之所以还没有来这里,是因为他被魔鬼给囚禁了”
“所以我们这群人如果还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自己救自己”
“只要人心团结在一起,只要人心里仍存有希望,我们就拥有不输给魔鬼的力量,甚至是能拯救上帝的力量”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乔先生的身边,不论是出于憧憬,还是出于不得已,或是出于对利益的渴望。
他们尊敬地称呼乔先生为救神者,joe·godsaver成为难民营真正意义上的领袖。
“对对再高一些”
乔站在正午的太阳下面,寒风把他的脸吹得惨白。
监督着手下的工人们搭建起一座座平板房之后,救神者才提出给希德里家人建一座小屋的计划。
不论怎么说,库特瑞尔的冬天还是有些寒意的,于是乔先生把救神者企业赚取的钱都花在难民营的改建工程上。
乔不敢抬头看太阳,他的手一直都是冰一样冷,阳光再也无法照进他的心,他也害怕阳光,于是终日都躲在一顶厚厚的帽子下面。
穿着背带裤的希德里先生则看上去精神极了,他应乔的要求,担任了一座机床厂的经理,他们生产精密的钢件,甚至是武器的配件。
能够为鬼火战争提供援助,希德里一家人都挺高兴。
但他们却不知道,自己生产出来的东西有多少是配备在乔先生的私人部队里。
希德里张开小屋的平面图,指着上面的几个空格对乔说,“我预备了皮特和沃特的房间,这样你们就能随时过来玩了”
“就像从前一样”
“对,就像从前一样”
乔从容地回答着希德里的话,他的心里却翻天覆地,他已经无法再回到从前。
春天来了,难民营在乔先生的悉心照料下慢慢地获得了生机,人们脸上的皱纹开始舒展,希望又重新回到了他们的眼睛里。
而乔却在自我的折磨中越发地憔悴,一年的时光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十年甚至百年的烙印。
唯一能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慰的是,自己允诺给詹森的未来,正在一点一点地变为现实。
娜卡、沃特、皮特和星愿,这些新生命,不用再重复父辈受过的折磨,他们的生活正在变得越来越像样子。
所以,当皮特站在乔先生的面前,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乔先生真的是感觉世界都崩溃了。
“乔,我要去参军了”
乔瞪着自己的儿子,怒不可遏。
“你在说什么诨话呢?!救神者家族需要你,难道你想让你1岁的弟弟来继承这一切?”
皮特面对自己的父亲,面无表情。
“我知道救神者家族是什么,我知道你做过的事情,不像你对我说的那么光彩”
乔愣住了,这个12岁的小男孩,到底在说些什么,他都知道了些什么,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在否定你,父亲,但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帮助别人,既然我有这能力,就更应该这样做”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呢,你这是着了什么魔?”
皮特把一张宽大的打印纸递给乔,这位父亲惊讶地看见,这是一张邀请函,邀请皮特去位于苏黎世的物理实验室。
而签发这张邀请函的,则是乔先生心头最大的祸患,地卫军。
成立于幽灵战争后的最大国际军事组织,现在正在前线打鬼火战争的主力军,就是他们。
“胡闹,你以为仅凭一张纸我就会让你去那个鬼地方送死?”
乔毫不客气地把这张薄纸撕成好几片。
“没用的,我已经答复他们了”
乔顿时怒火攻上心头,狠狠地甩了皮特一个耳光。
“混帐东西,你哪也不能去,救神者需要你,这就是你要留下来的理由!”
皮特的眼神变了,从冰冷漫无表情,变得充满了怜悯,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自己的儿子。
这两个人,在鬼火战争刚被点燃的时候,就充满了默契,直到救神者建立,父亲的很多决策都来自于儿子的支持,儿子的判断也都得到了父亲的赞同。
但似乎就是在一夜之间,这种关系变了,乔再也无法理解皮特的想法,而皮特也只能像现在这样,用充满遗憾和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明白,他到底在追求些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变了。
皮特就这样在乔的目光注视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己的家,离开了库特瑞尔,离开了救神者。
一个月后,当苏黎世被轰炸的噩耗传到库特瑞尔,传到乔的耳朵里,这个坚强的男人,这个充满了勇气、智慧和信念的救神者再也抵抗不住了。
当天晚上,整个夜里,乔先生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声都一直回荡在珊瑚街上。
这一天,乔伤心欲绝的样子深深地烙进詹森的脑海里,也烙在了年幼的沃特心里。
凭借无偿劳动力带来的优势,救神者的企业迅速在库特瑞尔赢得一席之地。
吸收着他人手里的财富的同时,也在吸收着他们心里的羡慕和嫉妒。
虽然不情愿,但救神者实际上因为皮特加入地卫军而获得了军队的照顾,这让乔先生在一个月以来顺风顺水,一路爬到库特瑞尔的上流社会。
然而大厦往往会在一瞬间轰然倒塌,苏黎世陷落之后,地卫军的话语权遭到了撼动。
这让受军队保护的商人们**裸地暴露在政界官僚的剥削之下。
在库特瑞尔,被乔先生抢了生意的议员和财阀们立刻把矛头指向了乔先生。
他们对乔所指使的救神者集团犯下的各种罪行并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乔手里的工人和工厂、债券和股票。
苏黎世陷落的第二天晚上,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冲进珊瑚街的大屋,把枯瘦得像一具尸体一样的乔先生拖出屋子,塞进装甲车。
屋子里的小孩们被武装到牙齿的大人们一个一个地从房间里揪出来,在一支支突击步枪的注视下,蜷缩在大屋的墙角里。
年长的孩子们把年幼的孩子围在中间,他们不敢正视这群人,只能背对着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像个花骨朵一样。
小男孩小女孩们互相捂着嘴巴,生怕不小心哭了出来,惹怒了这群走起路来哐啷作响的家伙们。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仍旧端着枪守在那里,似乎只要这群孩子们不嫌困倦,他们就不能首先示弱一样。
三个小时过去了,那一排排黝黑的枪口似乎就从来都没有晃动过一下,这群训练有素的士兵几乎都不会相互交谈,整个大屋里静悄悄的,好像在等待着什么降临一样。
五个小时过去了,詹森从城镇边界的小山岗上,密布的树丛里,用猫头鹰一样的眼睛紧盯着珊瑚街,那座黑漆漆的大屋。
乔确实被装甲车带走了,但孩子们没有出现,现在进去无异于找死,詹森的眼睛几乎都不眨一下,眼球都快被风干了。
他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嘴角上流下来的血已经凝固,他不停地告诫自己,忍耐,忍耐啊詹森,忍耐到陷阱解除……
接近凌晨5点,天空上的颜色已经从漆黑变成了黑灰色,随着太阳一点一点地接近地平线,詹森知道他们快离开了、
不多时,那些幽灵一样的家伙们悄无声息地从大屋里撤出来,钻进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停在大屋四周的装甲车里,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詹森看着装甲车的大前灯发出的尖利亮光逐渐消失在城市的阴影里,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打电话给珊瑚街上的邻居。
他不敢联系别人,前些日子刚搬到珊瑚街的一位年轻女士,希德里先生的同乡,因为在当地高中任教的关系,和大屋里的几个孩子混的很熟。
如果是她的话,大概没关系吧,詹森用发麻的手指拨弄着手机屏幕,拨通了迪莉娅女士的电话。
快接啊,拜托了,快接。
詹森的心开始通通狂跳起来,把一股股血液输送到他的脑袋里,让他的精神变得集中,视野变得明晰,手上充满力量,但现在还不是使用的时候。
在搞清楚满屋子的小孩们的安危之前,在搞清楚乔先生的下落之前,在知道这些人的目的和背后操纵者之前,还不是时候。
“喂,詹森?这么早,发生什么事了吗?”
“迪莉娅吗,你冷静听我说,大屋出事了,乔先生应该已经不在那里了”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先听我说完好吗”
“那么大屋里的孩子们呢?”
“我也不知道,这就是我想让你去做的事情”
“你现在穿睡衣去大屋,看看孩子们的情况,如果被发现了,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他们也不会轻易怀疑你”
“如果孩子们没事的话,就把他们带到你家里去”
“记着不要带任何通讯设备”
“也不要带武器”
“……我知道了”
“如果你能顺利带他们出来,也不要再联系我”
“哎?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别再问,这对你好,也是对孩子们好”
“好吧……那么乔先生会怎么样”
“还不好说,你接到孩子们之后,把这件事也告诉希德里,我现在没时间再呆在这里了”
“那你去哪里”
“别再问,快去”
“嗯”
詹森在灰黑色的雾气中站起身来,像一匹饿狼一样盯着人类视野极限之外的珊瑚街,隐隐约约中,看到大屋门口一片微弱的暗白色匆忙地飘了出来。
终于,他舒了一口气。
詹森从山岗上一路狂奔下来,钻进山脚下的一座小屋。
屋里没有点灯,一团漆黑中,还有另外两个人在。
“他们走了?”
“对他们刚走,呼呼”,詹森还在大口喘着气,“孩子们出来了,呼呼”
“现在怎么办?”
“如果我没想错,呼——,他们应该会带乔去警察局”
“如果是秘密逮捕,不会去那么明目张胆的地方”
“我看到他们离开的方向了,没有向市内去,而是向郊区”
“郊区?他们不怕乔的部队报复吗”
“这就是原因,乔是有私人部队的,如果是藏在市内的某个地方,交上火就不好谈生意了”
“生意?”
“乔的命不值钱,值钱的是他手里的财产和劳力”
“而乔是聪明人,他从来不把钱存在银行”
“所以要抢乔手里的钱,必须通过某些‘合法’的手段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不马上要了乔的命,也是为什么他们不敢去市区,因为一旦和乔的部队交上火,就暴露了”
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也忽然反应过来了。
“原来如此,郊区新建的警察局,那里有配套的监狱设施,守备森严”
“对,既不怕乔的部队,万一交上火也可以轻松糊弄过去”
“詹森你怎么做”
“乔的样子已经撑不到我们慢慢解决了”
“晚一小时救神者就可能崩溃”
“帮我把那个穿上”,詹森指了指墙角,那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两个人摸着黑走过去,七手八脚地从地上摸起一些叮叮咣咣作响的东西,把它一点一点地套在詹森身上。
“你确定吗,要为了一个地球人去送死?”
詹森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乎——我做的到的,乔做不到,他做得到的,我做不到,我们就这样相互扶持建立了救神者”
“我不想看到这个未来就这样崩溃,至少现在还不想……”
“莫里斯,帮帮我吧,这是詹森最后的请求了”
“说吧詹森,艾蕾莎人不会拒绝同伴最后的请求”
“去告诉默罕默德,救神者需要他的帮助”
“你不是一直都远离艾蕾莎核心的么,你……”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救神者还有事要做,不能倒在这里”
莫里斯看着这个人闪闪发亮的双眼,深深地被他的坚定给感染了。
“放心去吧,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
这座建造在郊区荒野中的警察局,与其说是一座警局,不如说是一座监狱。
普通的二层办公大厅围成一个口字形,活像一座高耸的围墙。
那中间是一幢十好几层高的大楼,楼身上几乎没有窗户,全都是厚重的混泥土墙壁。
墙壁上闪烁出某种不知名的金属板反射出的昏暗光线,看上去似乎是加强了防弹能力,甚至可能是为防御火箭弹的冲击而设计。
警局的正门口早已堆起了厚厚的沙袋,设置起一个连一个的掩体,周围百米内也已经全部肃清,地上连根草都没有。
一排排的钢制护栏牢牢地钉在地上,把外围区域分割隔断,像一个八卦阵,让人无法突进,数十巡警把守在各个要口。
这与其说是一座监狱,不如说是一座要塞还要形象些。
“喂,你!”
两个巡警拦住了从树林里钻出来的詹森。
他们打量着这个怪人,只见他穿着普通的工厂工作服,手上和腿上都扎着几块像钢板一样的东西。
身上更是套了两块略带弯曲的大号金属板,用某种铆钉固定起来,这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机器人。
他没有理会两人而只顾往前走,每踏出一步,他的脚就会略微陷进土里面去。
“喂,不要再靠近了”
两人端起手里的霰弹枪,詹森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那座密闭的建筑物。
底层吗?不,是在顶层。
詹森在冥冥之中寻找着乔的方位。
“把手放到头上!”
两人走过来,一个站在詹森的正面,一个站在他的侧面,“你有没有武器?”
“嘿!叫你把手放到头上”
詹森猛然睁开眼,充血的眼睛一片血红色,骇人的表情吓得正面的那人一时愣住了。
魔鬼突然把身子飞冲出来,甩着自己的脑袋猛烈地撞击在敌人的额头上。
那人被砸飞出好几米远,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抽搐着,他的额头已经全凹陷了下去,鲜血从骨头的裂缝里喷出来。
嘣!
另一人对詹森开了一枪,但貌似只是被吓得下意识地开了枪,所以没有瞄准詹森的要害。
这一枪在两米内击中魔鬼的身体,本应把他整个人都轰得飞出去才对,但别说致命了,这个人貌似连伤都没有受一点。
嘣,他在慌张中又开了一枪,还是毫无作用,定睛一看,詹森的身上只留下轻微的划痕。
“贫铀装甲”
詹森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声,然后镇定地走过来,一把捏住他的抢,伸出右脚踹在他的胸口上。
伴着‘喀拉’几声肋骨折断的声音,那人重重地跌倒在地上,痛苦地弯着身子,像是要呕吐又像是喘不上起来,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沉甸甸的魔鬼步入要塞周围的封锁带,刺耳的警报声钻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大批的警察从正门里涌出来,显然他们一直在等待这一时刻的到来,都有些按奈不住了。
以至于当他们看到对方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挂着失望的神色。
他们爬上屋顶,探出窗户,钻进掩体,镇静地端起枪瞄准那个全身铁板的家伙。
詹森对警局的正门大声吼叫起来,并不是在鼓励乔先生多撑一小会儿,也不是在咒骂自己的敌人,而是——
“离我远点!”
“野兽……要来了!”
詹森整个身躯都在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下瑟瑟发抖,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攥紧,那支枪的合金枪管在他的手里发出痛苦的哀鸣声。
猎物越是惨叫,就越刺激猎手的杀戮本能,一切都已经失去控制,詹森的脑袋里现在只有一个字。
“杀——”
他低伏下身子,眼睛里因为充血而投射出吓人的红光,微微张开喷着白气的大嘴,向那些待宰的羔羊露出自己恐怖的獠牙。
“fire!”
巡警和特警们扣动各式各样的扳机,对詹森开始了狂轰。
詹森用左臂上的装甲板护住自己的脸,双脚开始疯狂地踩动起来。
全身的原血都红热起来,释放出无法比拟的庞大能源,带着这个负重100公斤以上的人在5秒钟不到的时间里冲出近百米。
钢制的护栏,碎石砂堆积起来的防护垒,在野兽的面前如同泡沫一样。
专注于瞄准和扣动扳机的警察们根本没有料想到这个物体的移动速度竟然会这样的快,在他前路上的人连避开都做不到。
铁杆、碎石、人,都在詹森的撞击下飘飞起来,穿过警局的玻璃门窗,在大厅里落了一地。
在惯性的作用下,詹森像一枚出膛的炮弹,穿过一层层的防护带,冲进一楼的办公室。
在狭窄的走廊里,警察们列队组成人墙,依托一支从退役坦克上拆下来的M2重机枪,形成了一道无法突破的火力墙。
詹森在重火力的压制下寸步难行,于是他纵身一跃,穿透天花板落在二楼上。
出乎警员们的意料,他并没有直奔詹森所在的顶层,而是向前飞跑两步,纵身一跳,带着沉重的身体又穿透楼板落回一楼的走廊。
直落在了警员们的中央。
詹森挥起左手,拖着一个可怜的人砸向墙壁,混泥土浇筑的墙体在詹森的重击下像爆米花一样四散纷飞。
带着那人的内脏和残肢一起,落在活着的人脚上,刺进他们的身上,砸在他们的脸上。
伴着巨大的轰鸣一起,恐惧也随着詹森的手深深地刺入敌人的心里。
每一次詹森的手打入敌人的胸膛,每一次飞向詹森的子弹被他的装甲板挡住或弹飞,这种恐惧就深入一层。
极端的恐惧和绝望让训练有素的士兵如羊群一样溃散。
他们越来越无法组织起有威胁的进攻,也就再也无法阻止这只魔鬼大发雷霆。
伴着哐啷啷的一声巨响,詹森冲毁最后一面墙壁,比起嘎嘣硬的合金防护门,穿墙而过简直轻松极了。
詹森镇定下来,在一片雾蒙蒙的扬灰里努力睁大了眼睛。
“乔!”
这个半死不活的玩意像一具人体模型一样僵坐在椅子上,抓捕他的特警们甚至都不屑给他戴上手铐,就任由他这样坐着。
“混蛋,混蛋!”
詹森两步迈到乔的面前,对着他大喊。
“我决不允许你就这样死掉”
詹森想要给乔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但又怕现在的自己掌握不住力量直接把他的头给拍飞。
“乔!”
魔鬼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脖子上中弹了,声带受了伤。
“未来!”
乔睁开疲惫的眼睛,望着詹森,又好像没有在看任何东西,他的眼神黯淡无光,从里面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这可彻底惹怒了这头野兽,他亮出尖锐的獠牙,狠狠地在乔的肩上咬了一口。
刺骨的疼痛终于让乔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他的灵魂终于又回到了这具干枯的躯体。
乔只觉得肩上跟着了火一样,手上暖暖的又黏黏的。
他举起自己的手,看到殷红的鲜血,再定睛看眼前的人,这个姑且还有着人的形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狰狞的脸上,鼓涨的眼像手电筒一样投射出幽红的微光,两只尖牙像吸血鬼一样刺破他的嘴,就这样亮在外面,上面残留着鲜红色的东西正在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他的脖子上破了个洞,血从里面缓缓地流出来,染红他破烂的衣服,身上到处都是擦伤,装甲板已经扭曲变形,有的部分甚至深深地嵌进他的肉里,和他融为一体。
腿上、手上,都带着弹孔,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他像地狱里的恶鬼一样死死盯着乔。
“魔鬼……”
乔嘟哝着,“这就是我该来的地方……”
“吼——混……”
詹森对着乔发出一声恶吼,这也彻底毁了他的声带,他使劲地长着嘴,从肺里喷出来的空气带着他的鲜血飞溅在乔的脸上。
但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詹森走过来一把举起乔,像拎小孩一样,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自己的手臂里流淌着过多的原血,还是因为乔本身就这么轻。
乔被魔鬼提在手里,既不想反抗也没有力气反抗,而且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撕扯着他的神经。
更要命的是,詹森身上滴下来的鲜血,落在乔的身上,跟燃烧着的汽油一样滚烫。
在地狱般的折磨中,乔看到眼前一片昏暗,进而慢慢变得鲜亮。
朝阳把金色的光线洒在乔的脸上,让他觉得整个脸上都快要烧起来了,他想要伸手去拉头顶上的帽子,却意识到自己头上根本就是空荡荡的。
待到这两颗软绵绵的眼球再次恢复工作时,首先进入乔视线的是一个弯曲的黑影,慢慢地变换成人形。
“乔·救神者,你还好吗?”
乔那对几乎已经失聪的耳朵暂时还能听到声音,甚至还能让他分辨出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同于刚才地狱里的嘶吼。
救神者举起另一只不那么疼的胳膊,用手遮着刺进眼睛的光线,慢慢地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年长但有精神,消瘦但不虚弱,穿着阿拉伯人的服饰,留着长长的纯白胡须,一双清澈的眼睛深陷在焦黄的眼眶里。
那人好像立刻就看懂了乔,知晓了他的身体状况,甚至连他的精神状态都了如指掌。
他转过头去对着旁边那一团破布一样的东西说道,“詹森,你需为你的行为负责”
“他没有办法,必须这么做,根本等不到我们来”
站在老人后面的另一个人开口说话了,像是在为詹森辩护。
“莫里斯”
老人开口之后,那个人便不敢再说话了。
“平等”
老人说出这个词之后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们和他们平等”
那个叫做莫里斯的人似乎并不想顺从老人的意思。
“詹森做的对,请你也不要忘记他为什么拒绝接近艾蕾莎核心,你忘记了他们对我们做过什么”
“即便如此,詹森也必须为他做的事情负责”
“你是让他一个人对付那支军队?就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到了,你就要把詹森交出去,来换取这个垃圾的命?”
乔看到莫里斯的手指,不偏不倚正好指着自己的脑袋,就知道他们在谈论些什么了。
“请……”
乔刚想要说话,就被老人阻止了,他伸出一只手来朝着乔的脸,示意他什么也不想听。
“詹森,拖延那支军队,我们会带着你的东西离开”
“你是说让他一个人面对那群虫子?至少……”
没等老人阻止莫里斯,詹森就已经掐住了莫里斯的脖子。
他的喉咙破了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于是他用颤抖的下颚骨和发红的眼睛传递出他的信息:他们是我的!
莫里斯在一阵惊恐中理解了挚友的心意,连忙点着头。
詹森松开手,看着莫里斯倒在地上无力地咳嗽的样子,然后又回头瞪了乔一眼,那幽红的眼睛似乎在说: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从地狱回来找你。
乔在簌簌发抖,他的手脚全都感觉冰凉,连呼吸都没法顺利进行。
这头野兽的眼神,不属于从前和自己一起建立救神者的那个人,而是属于别的什么东西,那种来自炙热荒芜的地狱的什么东西。
莫里斯扶起瘫软在地的乔,跟着老人慢慢地走进树林。
身后传来摩擦牙齿的咯吱声,丝毫没有送别的意思,而是面对羔羊时,由一只野兽所发出的威吓。
两人谁都不敢回头去看他,谁都不知道,要是再进一步激怒他会招致什么样的下场。
詹森躲进空荡荡的大楼,这里面一片死寂,除了尸体和魔鬼以外空无一物。
如果对方进来围剿他的话,那么只会全都沦为美味的猎物,詹森有把握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来无回。
空中传来低沉的轰鸣声,这是……
还不容詹森多想,一排排的子弹就穿透厚重的防护墙,扫荡了房间里的一切。
从直升机上的机炮里打出来的子弹,已经超过了老式坦克装甲的防御能力,如果被命中,只会连人带板一起被轰成渣。
野兽彻底失算了,他没法捕捉空中的猎物,第二场较量里,他才是要在猎枪下逃命的兔子。
真的是这样……吗?
詹森张大嘴巴仰着头,伸出破烂的左手和半截右臂,如果他还能发出声音的话,那么这肯定是能让人疯狂的笑声。
魔鬼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把全身的原血都聚集在这里,然后一口气迸发出来。
沸腾的原血猛然膨胀起来,撕破他的心脏,冲出他的身体,然后瞬间凝固,喷出身体的原血像一把把长矛,整个人顿时成了一只刺猬。
赤红的原血尖刺上闪过几丝微弱的红色电流,在静寂得跟深海一样的房间里,发出微弱的闪光和滋滋声。
随后——
轰天动地的震动和爆鸣冲向四面八方,击碎大地撕开森林,红色的蘑菇云从库特瑞尔郊区升腾而起,把魔鬼和人类全都送回了地狱。
几年之后,初懂世事的娜卡躲在珊瑚街大屋的角落里哭泣。
小女孩伤心地抹着眼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像星愿一样拥有父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像沃特一样至少还有父亲,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
两个小男孩不懂到底该怎么安慰自己的妹妹,他们关切地围在她的身边,却无计可施。
乔走过来,跪在娜卡面前,把女儿搂入怀里,对娜卡说:“你父亲是个英雄”
窗外的光线逐渐变得明亮,沃特睁开朦胧的眼睛,看着洁白的云层和机翼一起被初升的太阳染成金色,飞机的引擎传来微弱的震动,让他觉得头皮发麻。
“嘁”
沃特厌恶地皱起眉,把身上的毛毯扔到一边。
“很久没有做过关于乔的梦了”
年轻的救神者望着对面的空位,那里曾是这架飞机的原主人的位置。
“现在又突然跑出来做什么?”
沃特对着空位说道,好像乔先生就坐在那里一样。
“我和你不一样”
沃特又回头望向窗外,纯白的云反射着柔和的光线,他摆着懊恼的脸色,好似对刚才的自己感到极端的不满。
对那个竟然和空座位对话的自己,感到极端的不满。
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地底没有地狱,云端也没有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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