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和陆正言看着门口两个女孩身影消失的地方，沉默了许久。
“我刚见到她时……”莱恩指了指门口。
“没想到传说中的烈火荆棘只不过是个有点早熟的漂亮女孩？”陆正言拉来一把椅子坐下，说道，“的确，要不是她的军衔和那副外骨骼，我也不会相信她就是我们列出的高危人物名单上的那个露蕾娜·斯托达尔克，那个万军之中破坏掉我方指挥官外骨骼的那个优秀战士。”
“不过除此之外就是个普通的女孩。”陆正言接着说道。
“饭还煮着很难吃。”莱恩补充。
说到这，两人相对着笑了笑。
“你有事找我？”莱恩问道。
“很多。”陆正言点头，“你先看看这个。”
他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墙壁上的悬挂电视。屏幕上，主持人正字正腔圆地念着新闻稿：“据我军军部官方发言人透露，地球军总负责人哈斯曼·维杰夫主席已于一小时与我军军部长官达成口头上的停战协议，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于即将落下帷幕，这都要归功于我方将士在前线的艰苦奋战，是他们的鲜血为我们带来了宝贵的和平……”
“还艰苦奋战呢，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虽然我知道地球那儿播的东西应该也差不多。”莱恩靠在枕头上，不想再听下去了。
“你好像并没有很惊讶？”陆正言一脸诧异地看着莱恩，“今早开始电视上的每一个频道都是这个停战的播报，其它所有的节目都被临时暂停，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的重播了……你都知道了？露蕾娜告诉你的？”
“是另一个人告诉我的。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人还是我的幻觉。”莱恩枕着双手望着天花板。他想起那个一直隐藏在椅背后的人，一切真的被那个人说中了，他活了下来，战争也结束了，
陆正言关掉了电视，重新坐回椅子上，“虽然我已经问过了……”他顿了一下，“在虫穴里，你被奈亚夺去心智后的事……真的都不记得了？唐克斯说应该是你做了些什么才使得他和你能够活下来。”
“与其说是不记得，不如说像是一场梦。”莱恩说，“你也有过这种经历吧？知道自己做了梦，但是却想不起梦的内容，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陆正言沉吟了会儿，“知道了，如果想起什么记得告诉我。这次的事情越来越匪夷所思了，我们需要理清头绪，想好下一步对策。”
“对策？什么对策？”莱恩不解。
“未来的对策。”陆正言直视着莱恩的眼睛，“据你和唐克斯所说，斯塔夫的背后有一个组织，从斯塔夫在新兵营已经工作了几十年的情况来看，那个组织很可能已经把手伸到了联合军的各个角落，要是再往坏处考虑，他们有能力同时对联合军和地球发动进攻，那么地球内部很可能也混入了他们的人。”
“那只是斯塔夫的一面之词，我们不能把一个疯子的话全盘接收吧？”莱恩试探地问。他有些心虚，关于那个组织想要同时进攻地球和联合军这件事并不是斯塔夫说的，而是那个椅背后的人告诉他的，只不过为了将这件事告诉之前来询问他的西克特将军，他将这个情报润色了下扣在了斯塔夫头上。
“你说的没错，原本是这样的。但是新兵营在几个小时前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事件，反而证明了斯塔夫他很可能并没有说谎。”
“入室盗窃？”莱恩皱眉。
“对，入室盗窃。”陆正言说，“根据调查人员的描述，被盗的是一间职工宿舍，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清空了，连张纸也没留，现在那里干净的就跟一间从没人住过的新房一样，窃贼非常小心，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除了房间主人以外的指纹，门口走廊上的监控摄像头也被毁坏了，没有任何行窃记录留下。”
莱恩一惊，“那件宿舍是……”
“说到这应该不难猜到。”陆正言说，“那是斯塔夫的宿舍。那伙人也不是来偷东西的，他们的真正目的是销毁斯塔夫手里一切可能把他们组织暴露出来的证据，我怀疑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善后措施，因为据雅典娜的推测结果，这起盗窃的时间正正好就是星源聚束炮落下之后的半小时内发生的。”
“星源炮失控发射也是他们干的？”
陆正言摇头，“不清楚，但是可能性不大，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虫穴里的那批星源，他们没理由会自己亲手毁掉即将到手的东西。现在整个虫穴除了防护膜生成装置所在的那一小片土地，其余被星源聚束炮波及到的地方都成了深不见底的大坑，里面什么都没有留下。”他顿了顿，“在这种攻击下你和唐克斯竟然能活下来，真的很幸运。”
“是啊，真幸运。幸运得我觉得把上辈子的运气都用上了。”莱恩随口答道。救援队是在一处突起的石柱上发现他和唐克斯的，他们周围的地面连着被削去了数十米，导致他们所处的地方成了个半空中的孤岛。结果他们醒来后只能眼巴巴地等待救援。所有人都不解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在这样的光流轰炸中活下来的，唐克斯也是一脸懵逼，他只觉得自己睡了个觉，结果一醒来什么事都解决了。莱恩也装着一脸懵逼，说因为那只奈亚影响了他们的大脑，导致最后失去了一段时间所有的记忆，他现在一想起那时候就犯头疼云云，反正硬是靠着胡扯把这个问题圆了过去。
“话说你不会又跑去黑了联合军的数据库吧？这些事情不是一个新兵能够知道的吧？”莱恩突然想到。
“不，这些事情都是西克特将军告诉我的，还有我们现在已经不是新兵了。”陆正言拿出一张纸递给莱恩，莱恩用眼睛扫了一遍，发现这竟然是一份调令。上面写着“兹于2078年8月2日，将新兵莱恩·凯迪与陆正言二人调往圣西尔王立军事学院进修学习。”下面是一个金色印泥的盖章。
“我们现在的档案已转到圣西尔王立军事学院，因为圣西尔直属军部，我们现在算是正式的联合军军人了。”陆正言说，“西克特将军……现在该称呼他为校长。他还说希望你能尽快出发，他很期待在圣西尔看到你。”
莱恩看着调令上那个狮子纹样的盖章和西克特的签名，忍不住笑了一声，“我是不是在这干了太多出格的事了？”
“对敌军的将军使用尊称，阻止针对敌军的不明袭击，现在还要去敌军最高级的军校当学生。”陆正言淡淡答道，“是太多了。”
“你还漏了一个。”莱恩把调令还给陆正言，“就是还在病床上享受敌军萌妹子的照顾。”
陆正言并没有被莱恩的玩笑话逗笑。他把调令折了两折收好，沉吟了一下，“那现在怎么办？真的要去圣西尔么？现在战争结束了，在这种年代应该不久之后就会有少数的通商渠道开放，我们可以想办法混在运输舰里回到地球，我们的相貌并没有很大变化，虽然是过去所属秘密部队，但是地球军高层里肯定有认识我们的人，我们可以通过这些人联系上哈斯曼主席把我们的情况说清楚。”
“不，我们不回地球，我们去圣西尔。”莱恩毫不犹豫地回答。
陆正言一挑眉，“为什么？”
“就像你之前说的，几十万人死在了那场宇宙爆炸里，就我们活了下来，这种事太诡异了，不会有人相信的。”莱恩说，“还有我有种感觉，这次停战不会持续太久。”
“你是说……战争会再次爆发？”陆正言吃了一惊。
“对，战争这种东西，或是为了资源，或是为了土地，再或者为了信仰，总会有个目的。但是上一场战争的原因一直没有查明，联合军他们不缺资源不缺土地和我们也没什么很激烈的信仰冲突，可他们就是打进来了，一边顶着消灭外来者的压力一边打了进来，他们到底……图些什么？”
“到底图些什么？”陆正言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那我们留在这个联合军的后方殖民地又能起到什么作用？我们现在……到底该算是哪边的人？”
“不知道。”莱恩说。
“不知道？”陆正言完全怔住了。
“现在还不知道。”莱恩低声说，“所以我们需要时间，我们现在如果回去，不仅可能会被拘禁调查，甚至可能没法保证自己的性命。但如果是在这里，我们不但有完整的军籍档案，还即将成为一个高级军事学院的学生，有着大量的资源可以获得，甚至紧急的时候可以向一位将军寻求帮助。”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到最后，我们要想办法把下一场战争的火种掐死在摇篮里。如果这场战争是某些人的阴谋，比如就像斯塔夫那群人，那就想办法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然后灭掉。如果单纯是联合军的侵略，我们就在最关键的时候从背后捅他们一刀，而如果到最后发现一切都是地球军的原因……”莱恩抬起头，直视陆正言的双眼，“那我们就把炮口转向过去的战友！”
两人沉默着对视，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良久，陆正言叹了口气，“你是要，结束这场战争？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在这里醒来后，经历了很多，也想了很多。”莱恩看着自己的手，轻声说道，“每次听到别人谈论那次爆炸，就感觉自己的身上像是沾上了血，怎么洗都洗不掉。既然过去的罪孽无法洗清，那为了能在将来睡个好觉，我觉得我应该去拯救与被我杀死的同样多数量的人。”
“那不是你的错。”陆正言说。
“那当然不是我的错，那是这场战争背后那群罪魁祸首的错！是他们逼着我按下了起爆扭！”莱恩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他低声吼道，似狮子咆哮，“他们将我推上了刽子手的位置，是他们杀了那次战斗中的所有人！所以……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看来……舰长你已经找到你要走的路了。”过了一会儿，陆正言缓缓说道，“其他人都死了，要是连我也不在的话，你就是光杆司令了吧？即使这样还是要在这条荆棘之路上走下去么？”
“陆正言你听过一首叫《尤尼西斯》的诗么？”莱恩突然问道。
陆正言一愣，“有听说过，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这首诗里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莱恩请了清嗓子：“‘虽然我们的力量已远不如当初，远非昔日移天动地的雄姿，但我们依然是我们。英雄的心尽管被时间消磨，被命运削弱，我们的意志和坚强依然如故，坚持着去奋斗、探索、追求……’”莱恩提高了声音，“‘永不屈服！’”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莱恩说，“探索，追求，永不屈服。如果这是命运给我的成为英雄的机会，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你说是吧？”
陆正言没有回答。他无言地上前一步，向着莱恩伸出了手。
莱恩盯着他的手，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清楚了。”陆正言提高了声音，无比郑重地说道，“那么，莱恩，我的舰长。我将追随你在这条路上前行，不抛弃，不放弃，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莱恩先是一怔，久久地看着他的这个朋友兼副官，然后他挠了挠头，“其实我之前就想和你说了，你这人没事对谁都绷着一张脸，有时候还爱唠唠叨叨，而且到这后貌似还觉醒了妹控属性……”
陆正言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但是你这家伙有的时候真的是……太棒了！”莱恩用力握住陆正言的手，两人感受到了彼此手心的热度，似有滚烫的血从两人的心中涌出，扩散到全身。这是一个约定，是一个无比庄严的誓言。从此以后，他们两人将彼此扶持，彼此依靠，用胸膛共同挡住敌人的的刀锋和命运的洪流，隐藏身份在这危险重重的敌营里去斩断下一场战争的火源，揪出幕后真正的黑手。这是一条布满铁荆棘的艰难之路，他们将赌上自己的生命走下去，直到尽头。
若无止境，永永远远。
“如果没什么其它事，我先走了。食堂的阿姨们要我去帮忙收拾厨房。”陆正言松开了手，说道。
“嗯，记得跟她们说下次我去食堂的时候别再给我土豆了。”莱恩点头。
“知道了，不过她们可能不会同意的，毕竟你浪费的太多了。”陆正言起身离去，门在他的身后自动合闭。
陆正言向着走廊的尽头走去，但是他突然在楼梯口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向病房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
“莱恩，我们的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的东西。然而你那征战之心，仍然至死不休么？”
他转身，走进了午后的阳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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