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时,白居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身形瘦如饿殍(饿死鬼)。肥大的上衣,空落落的裤管,三年前的衣服穿在身上好似一条裹尸布。看着自己面黄肌瘦、同骷髅一般的脸,白居的心底不起丝毫波澜。
这只是养厉鬼的一个,小小的副作用,他早就知道。
因为他的能力只能借用天鬼、山川鬼和人鬼的力量,这些鬼皆为善鬼,善鬼不能帮他完成一件事,所以他要养厉鬼。而这些能力源自于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先辈们不会允许自己的传承者擅自培养厉鬼,所以,自作主张带来的反噬异常强大。
而且,他不止养了一只厉鬼。
养厉鬼这东西得看天赋的,养一只两只厉鬼可能看不出来,但再往上就不一样了。
就像学西洋画,普通人只要肯下苦工,学会基本的绘画技巧、拥有一定的美学功底后,靠画画养活自己是没有问题的。但你像再往前一步,对不起,如果没有一定的天赋,找不到感觉,没有灵感,画再多也就是“还可以”的层次。
这个“还可以”,就和初中老师在期末给你写评语的时候,告诉你,你其实“挺聪明”,是一个级别的。这种评价很普遍,也很扎心。
养厉鬼也是一样,你的精血如果对厉鬼没有诱惑力,数量不足,再怎么想养鬼,也养不起来啊。白居很有天赋,就凭他是墨门“明鬼”的继承者这一条,他的精血就很能“招蜂引蝶”,而且量还管饱。
但,能不能“招蜂引蝶”,和想不想“招蜂引蝶”是两码事儿。白居养厉鬼,就是在打墨门老祖的脸。
他活不了多久了,但他的心很平静,唯一害怕的倒不是完不成那件事,而是到地下后,怕无颜面对墨门曾经的“明鬼”们。
早饭很单调,破旧的木桌上摆着一碗粥和一叠咸菜。粥是白米粥,白居早上起来,先用大火烧开,煮沸后换小火慢熬。他煮的很认真,粥出锅后粘稠香糯,令人食欲大开。
至于咸菜则是二十天前腌的。当时腌了好几罐,有胡萝卜、黄瓜、榨菜头等好几个口味。白居腌的时候还放了些维生素C,因为咸菜在腌制时会严重破坏蔬菜中的维生素C,这是他从网上看来的。据说这样做,能排除体内的有害物质。
开饭前,他在客厅里摆下七行七列,共四十九个瓷碗,随后他割开左手手腕,往左手边第一个碗内滴血。
在血快将碗滴满时,白居轻轻唤了一声,
“句芒。”
一阵微风拂过,白居手腕上的伤开始结疤。不过,他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蹲在地上的身影显得摇摇欲坠。
碗内之血乃白居的精血,与气数和命运有关。每用一滴,他的未来便少一分可能。换句话说,每用一滴,他就离死更近一分。
句芒属于天鬼,能力有很多,这次白居使用的是加快伤势愈合的能力。借鬼神之力的运作原理就和普通人运动差不多,需要付出身体内的能量,但凡运动总会有个极限,能力用多了也会感到劳累。
白居又唤:
“风伯。”
碗内的鲜血乘风而起,共分成四十八道水柱,向四十八个碗内飞去。水柱很细,如红线。
风伯,顾名思义,是控制风的天鬼。白启很喜欢风伯的能力,因为很酷,这种酷能够让他获得强烈的仪式感,就和他呼唤鬼神前总喜欢念出声一样。其实这玩意儿只要在心里默念就成了,但他就是要念出来。
原本在墨门的时候总有人觉得白居念出来很傻,因为墨门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比如音乐,可之后墨子十论中“非乐”这饱受诟病的一条被删除了。白居问他们“非乐”为什么被删,他们的回答乱七八糟,总的来说便是音乐是有意义的,墨子当年创立“非乐”的学说毕竟是时势所迫。
那将一些很酷的名字念出来,为什么就是无意义的呢?
那些嘲笑白居的弟子天花乱坠地说了一大堆,白居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就回了一句,
“关你屁事”。
约莫五秒钟后,四十九个碗内都乘着相同数量的血液。白居有些疲惫,一屁股坐在地上,爬着从木桌上端起白米粥,对着四十九个碗唤了一声:
“开饭。”
顷刻间,屋内的物品颤抖起来,阵阵阴风平地而起。白居身后的影子似玻璃般碎裂开去,一道道黑影伫立在精血上方,细数过去,恰好有四十九个之多。
白居吃饭喜细嚼慢咽,过程中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最简单的白粥和咸菜也能被其吃出百般滋味。
凡足以奉给民用则止。
先辈们奉劝后人节俭的话,他一直牢记在心。毕竟,先辈们说的话和那些嘲笑他的弟子不同,先辈的话可都是经过时间检验的。
“凡足以奉给民则止”这一点从他的饮食起居就能看出。房子是郊区的老房子,四十个平方,租金很便宜。家具虽然破,但一应俱全。他从房东手里拿到这间屋子后,只在屋里增添了几个书架。
白居衣柜里的衣物很少,清一色的黑衣黑裤。因为能力特殊,他并不畏惧严寒和酷暑,所以他的衣柜里并没有棉袄、短袖这类四季分明的衣物。
鞋架上只有两双白居自己制作的黑布鞋,鞋面上绣着几位不知名的鬼神。他绣的时候很认真,可布鞋的鞋面就这么大,再精细也精细不到哪儿去,不过,好在白居自得其乐,这里面的趣味不足为外人道。
吃完饭后,伫立的黑影早已不见。白居打开电视,就着晨间新闻收拾起碗筷。他之前想着,如何能够让洗碗变得有仪式感一些,于是,一边听新闻一边洗碗就诞生了。因为每天的新闻都不同,所以每天洗碗的感觉也不同,仪式感就是这种东西。
“根据本台最新消息,昨日,根据调查局的统一部署,在超级英雄‘不死鸟’的协助下,百川市超凡事件调查机关依法对江湖匪号为——‘蜃太爷’的超级罪犯进行抓捕。
“‘蜃太爷’是共和国A级通缉犯。经调查局调查发现,‘蜃太爷’曾涉嫌非法贩卖超凡药品罪、非法猎捕超凡生物罪、妨害公务罪、故意伤害罪、扰乱公共场所秩序罪等,现已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以下是本台记者为大家带来的现场报道……”
收拾完碗筷,又在电视机前坐了会儿,等晨间新闻播完后,白居便开始读书。
白居读书很杂,家里藏书约四、五百册,里面大多数为这两年购置的新书,这些书构成了他现在能使用的九成家当。就在昨天,他匿名将自己的大部分财产捐给了一家孤儿院,自己仅留了这两天的生活所需,以及一小部分的财产以做他用。
原来还是在职英雄的时候,白居曾去过那家孤儿院,那儿有真正的在为孩子考虑,他觉得不错。等他死后,会有人将家中的藏书也全部寄到孤儿院。这样,也不算埋没了这些书。
“咳咳!”影子一阵涌动,白居立马捂住嘴。
即便如此,依旧有几滴血穿过指缝,溅到了书页上。
白居的身体一阵绞痛,一半因为身体真的疼,一半因为书页遭到破坏而心疼。
咳血代表着白居已经病入膏肓了,同时,也代表着养鬼进入了最后阶段。毕竟,养厉鬼与“明鬼”这两个字背负的东西背道而驰,白居的身子也会随着养鬼的深入而一天比一天虚弱。
由于咳血的缘故,收拾完书页上的血迹后,白居失去了读书的兴致。
他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曾经,他是墨门“从事”科外放的职业英雄之一,即便生活过得很清淡,但怎么说也没有埋没墨门的名声。现在养了厉鬼就不同了,这要是被巨子抓到,不打死已经算网开一面了。
而且,他九成也活不到那时候了。
屋外,对门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白居的沉思。因为房屋老旧的缘故,屋子的隔音效果强差人意。
“离娄。”白居轻唤一声。
离娄隶属于天鬼,唤出祂能使白居获得类似于千里眼的能力,对体力消耗一般。
他的眼睛里有白光一闪而过,之后,屋外的情况一目了然。
白居的对门住着一对母女,家里的男人昨天死了。敲门的是楼上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毒枭”,估摸着又是一夜宿醉,乘着还未消散的酒劲来骚扰对门俏丽的寡妇。值得庆幸的是,那个寡妇并不在家。
那个毒枭是超凡,不过很弱,白居曾经探测过。
并非白居有意要探查别人隐私,因为他现在养着厉鬼,而且身体承受不了几次战斗,所以必须要尽量规避其他超凡,尤其是拥有探查能力或者战斗能力强的超凡。如果有超凡进入屋子周围,他必须采取措施掩盖住厉鬼的存在和自己的气息。
因此,他才会因为对门的敲门声而有些风声鹤唳,尤其是现在,养鬼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他马上就可以去除害了……
屋外的敲门声渐渐消失,白居唤回了离娄。
“咚咚咚。”
又一阵敲门声传来,不过这次敲的是白居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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