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巨响与惨叫声四起。显然，有什么极度异常的大规模事件发生了。怎么回事……对面七楼健身房内人们推搡着跑了出来。商场中央上方的芭蕾舞女大型投影画面模糊地闪烁了两下，消失了。林初明努力调整着心跳和呼吸，警觉地观察着周围，同时忍不住将目光瞟向旁边碎裂的玻璃护栏，自己与死亡的距离居然不到两米。如同一只野鹿，它头边的树干上，正插着猎人射偏的箭。
“砰！”
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对面腾起一团火光，那是烧烤店，尖叫着的客人从店内涌出，紧随其后的是厨师机器人肆意在空中喷射着火焰。
机器失控……林初明虽然无法相信眼前电影般的一幕幕，但还是立刻确认了情况。大部分人都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开始向最近的扶梯移动。扶梯似乎还在正常运作，林初明也立刻随着人流小跑向扶梯。
“不要坐扶梯，去安全出口。”Noah的声音再次响起。
“Noah？”
为什么Noah像是在监视着自己的行动？刚才也是这样，为什么Noah能预知到小丑机器人的暴走？
仅仅一瞬间，无数疑问闪过脑海。不过情急之下也没有办法提问。“不行，我刚才观察过，烧烤店就在安全出口旁边，那边有失控的喷火机器人。我过不去。”
“不要怕，去安全出口。”
不知出于什么依据，林初明对Noah的话深信不疑，他逆着人流开始跑向对面的安全出口。眼看喷射着火焰的厨师机器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它被设计成一只穿着白色围裙的粉色小猪模样，本看起来憨态可掬，而此时它的头已经不受控制地360度旋转着，左手疯狂地挥舞着铲子，右手喷出灼热的火柱。“我该怎么办？”
Noah仿佛观察到了这一切，终端上方投影的金发少女平静地看着失控的机器人，指挥道。
“贴着地面爬过去。这款机器人本来被设定为向下方的烤肉架喷火，更改指令后向上方周围喷火以攻击人类。但它没有观察和分析功能。”
确实，厨师小猪机器人的头只是用石膏制成的，没有类似摄像头安装在眼睛上。它只是胡乱地往空中喷射着火柱，没有向下喷火过，也没有进一步追击逃跑的人群。
“知道了！”
林初明趴在地面上，谨慎地移动着，热浪从它上方不断涌过，终于他爬进了转角的安全出口。令人意外的是，楼道里居然只有数个向下逃命的人，与先前拥挤的扶梯形成鲜明的反差。自己所在的六层没有多少人选择走楼梯可以理解，因为喷火机器人的阻挡。但是其他楼层的人居然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扶梯，这显然有违遭遇险情时人的第一反应。现在林初明有一个糟糕的假设，不过他还是劝自己不要多想，从楼梯向一楼进发。
楼梯间外面不断传来噪声与呼救。而楼梯间内却静得可怕，只是越接近一楼，就越能听到嘈杂的人声与烈的敲击声。
林初明远远看到一楼楼梯间十几个人正堵着一楼的安全出口。
“为什么不出去？”一个在自己前面逃跑的中年男人问道。
“不要开门！外面有发疯的安保机器人。”
果然，每一声敲击声都伴随着铁门那边的撞击。林初明是知道安保机器人的，它们是搭载人脸识别、智能分析功能，配备电棍的圆筒型机器人，平时主要集中在一楼的金银首饰专区。林初明糟糕的假设可能真的被验证了——有人有意安排失控的机器人堵住安全出口，避免人们逃进楼梯间。这就是为什么几乎没有多少人选择走楼梯逃脱，因为他们面对和被六楼喷火机器人封门一样的窘境。
好在扶梯上此时应该挤满了逃命的人群，使得拥有高级智能分析能力的安保机器人无法从扶梯上到二楼，再从二楼的安全出口攻进楼梯间。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林初明无法确定这次骚乱是仅限于这个商场还是波及了附近地区，甚至最坏的情况是整个H市所属中心市都已经沦陷。不可能在此坐以待毙。
“Noah，门被堵住了？我该怎么办？”虽然Noah似乎可以看到他的一举一动，但林初明还是向Noah汇报了情况。
“再等等。”
“待在这等着？”
“是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暴乱。”Noah不但精准地回答了林初明提出的每一个问题，甚至像是思考了片刻措辞般地吐出了“暴乱”二字。
“哎！为什么你的终端还可以用？”身边一个妇人注意到林初明和Noah的对话，惊讶地指着林初明手中的终端机，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瞩目。
“是啊！我的终端黑屏了，怎么都开不了机。”
“我的也是！”
林初明这才仔细地审视了自己的终端机，一个个软件整齐地排列在屏幕上，Noah的投影也依旧稳定清晰，一切正常。似乎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无法使用终端机。隐约之间，林初明感觉自己之所以可以正常使用终端，和Noah的存在密不可分。
“你快打个电话报警啊？”有人如此建议，引起了一阵附和。
“不可以打电话！”耳机中，Noah突然强硬地阻止了林初明。
“不好意思，这只是一个小型的平板电脑，没有通话功能的。”林初明讪笑着撒谎道。幸好自己用的机型冷门而老旧且除了屏幕大毫无优点。
大家失望的同时又立刻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在说怪不得这部机子还能使用。
时间在胶着的状态下一点一滴地流逝，频率不变的撞击让人们逐渐放松的警惕，尽管门外的骚乱声依旧不绝于耳。林初明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Noah所说的那个时机的到来……也许先前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这也许根本不是什么恐怖袭击，只是这个商场发生的大规模故障，救援马上就来了。突然，门外的撞击停止了。“停下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没有谁敢轻举妄动。
结束了吗？自己又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去了。Noah在事件结束后还会保持她今天的状态吗？还是会变回一个普通的人工智能？关于Noah，他有太多话想问了。
划破林初明思绪的，却是三声枪响。
紧接着是门外爆发的惊呼与哭号，密集的枪声响起，人群奔逃地声音，什么东西倒塌发出的巨响。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楼梯间内人们的情绪也几近崩溃。
“继续把门抵住！”
“它们有枪，抵门有个屁用！”
枪声一刻不停，逐渐迫近商场内部。而人群的脚步声和尖叫却越来越远，这多半是死了很多人，剩下的人又重新向楼上逃窜。将机器人失控联系到刚才密集的枪声，从商场大门破门而入的应该是警卫机器人，既然警卫机器人也暴走了，林初明很确信整个中心市已成为了人间地狱。与安保机器人不同，警卫机器人配备枪支、定位系统、更高级的分析学习能力，以及……
林初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使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警卫机器人可以直接调取公共场所的摄像头，他猛地抬头，墙角的摄像头发出红光，透过层层的玻璃镜头，林初明觉得自己似乎与什么东西对上了目光，这使他不寒而栗。
“都闭嘴！不要发出声音！别让它们发现我们！”楼梯间内有人提议，立刻换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没有用的，我们早就暴露得一清二楚了……
林初明咽了一口口水，在这种绝望的处境下，他将仿佛直视着死亡本身般的目光毅然投向了终端机上悬浮的金发少女，投影中的少女竟然也在抬头看着她，“林初明，你先不要行动，听我说。你看到你右手边有个消火栓了吗？”
林初明轻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看到楼梯下方遮挡的地方了吗？”耳机中Noah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显然，事到如今林初明已经不相信Noah只是一款人工智能软件了，甚至，她真的是Noah吗？
“那里是摄像头的盲区，过一会，安保机器人和警卫机器人会破门而入。你30秒之后去取那个灭火器，在它们进来的一瞬间使用灭火器，然后藏到楼梯后面。”
“我没用过灭火器。”林初明只在高中的防火演习中远远地看到消防机器人使用灭火器的过程。
“25秒。”
可Noah没有给林初明任何解释，显然，时间已经不允许她这么做了。
“20秒。”
果然门外的枪声越来越近。
“还有15秒。”
枪声逐渐停下来了，可能已经没有射击的必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履带前进的声音。
“10”
大部分履带加速向远方驶去了，一部分却向林初明他们所在的楼梯间铁门进发。
还是没有人敢说话，但泪水已经噙满了几个女人的眼眶，男人们抵着门的手开始颤抖。而林初明低着头，避开摄像头，偷偷用余光死死地盯着一旁的灭火器。
“5”一滴汗从林初明的脸侧划过。
“4”汗珠穿过Noah的投影，滴在了终端器的屏幕上。
“3”重心向右腿移动。
“2”咔，门外有履带停了下来。
“1！”猛烈的枪声骤然响起，击打在铁门上，发出剧烈的响声。一片混乱，楼梯间内的人开始尖叫，“快去！”林初明迅速跑向消火栓，取下灭火器，拔下保险插销。
一颗子弹贯穿了铁门，一个男人惨叫着捂住他往下渗血的耳朵。一瞬间，所有抵着门的人都放开了铁门，争先恐后地顺着楼梯向上奔逃，门开了。
林初明按下灭火器的压把，白色的粉末喷射而出，他先是对准门外的机器人，又转向上方的摄像头。粉末一时间充斥了狭窄的楼梯间，一片混乱之中，借着粉末的掩护，林初明躲到了楼梯下方摄像头的盲区。他抱着灭火器紧贴着楼梯下方拐角的墙面上，他几乎不敢呼吸，心跳如同一个重型机器般急速跳动。显然，他为其他楼梯间的人争取了逃跑的时间，随着头顶响起一连串脚步声，他知道其他人逃到楼上去了。
烟雾渐渐散去，履带的声音也通过他头顶上方，应该是去追击逃跑的人了。而门外的枪声又陆陆续续响了起来伴随着远处凄厉的尖叫，是从高层传来的。往上逃命的话，四楼有个平台连接着天桥，通往外面，只要他们从那逃跑，应该还有一线生机。林初明思考着，又觉得有些好笑，自身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居然还有心思替他人操心。
Noah又一次猜中了他的心思。
“逃去外面也是没用的，警卫机器人已经全部出动了，大街上应该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吧。外面的人正在通过四楼天桥试图逃进这个商场。现在大部分人都被堵在了四楼。磁胶列车全部都停了，交通协管机器人将马路封了起来。离开中心市已经不可能了。”Noah的话彻底击碎了林初明所有最后的希望，已经没救了，这个城市在不知名的力量的干涉下沦陷了。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发展，中心市各警局的主要警力都更换成了警卫机器人，指望警察来救大家也是不可能的了。军队？军队会来吗？谁又能保证军队的电子设施还能正常使用呢？林初明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求生本能使他的思绪如同树状图一样扩散开来，而每一个分支都被否定了，最终“生”这个起点也岌岌可危。
“Noah，我会死吗？”
长久的沉默。
在以枪声与惨叫为背景音的狭窄的楼梯间里，少女像是彻底撕去了她人工智能的身份，她用轻柔的、人类一般的声音缓缓地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仿佛母亲哄着孩童进入梦乡，“你会像我的英雄那样，在永无乡得到永生……”这声音略微沙哑，似乎是带着哭腔。
一阵强烈的电流猛地从耳机流向大脑，这电流几乎让林初明差点立刻昏了过去。
撕裂般的头痛。恍惚中，他听到Noah温柔的低语。
“现在，哈默林的笛声响了。该睡觉了。”
意识越发模糊，身体摇摇欲坠。
“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你……如果……去找……”
Noah在说什么？已经听不清了……
“咚！”终于，意识陷入一片黑暗，林初明应声倒了下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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