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我以专员的身份向唐天培提了许多我能想到的建议,尤其是对外星人作战方面,虽然在讨论的过程中有一些被指出不切实际——好吧,不是一些是很多——但能有几条派上用场,我还是相当满足的。
洪博成靠着我的伪证不但没有受罚,还成了一个新兵班的班长,管了几号人。我曾经私下警告过他要么借着这个机会趁早退伍能逃多远逃多远,要么就真正成为一名军人,如果再有通敌的情况别怪我要他小命。他倒是表示自己那次从我身边逃掉后想了很多,准备改头换面了。现在看他天天带着一群新兵训练、学习得那么刻苦,就觉得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就这样稍微再他个机会吧。
最早跟我一起关在监狱的毛头小伙,就他的性格我真不觉得他进入军队是个好主意,只是后来我再没碰见过他,就没机会说。不过换个角度说,每个人都应该有掌握自己命运一次的权利,这也是我没把洪博成抖出去的原因,希望他也能像洪博成抓住自己的机会。
甄仕平现在恢复了工作,看起来我的催眠似乎起到了反效果。早上碰到他,他还说自己志愿报名参加了向前线运送补给的车队,去当卡车司机。“那祝你一路顺风吧。”我如是对他说。
小护士经过心理辅导后渐渐从惨案的阴影中走出,也恢复了工作。毕竟让她碰上那种事也是我导致的,我去向她道歉的时候,虽然她理解了我当时装疯卖傻调戏她是有个中缘由,但还是把我臭骂了一番。
至于唐天培,他最近工作的重心就是不断派出侦察部队为接下来补给前线的车队探路。据说位于东南方一百多公里战略要地的614高地已经被围困快一个月了,补给几乎没有办法运上去,这次谋划了这么久,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又三天后的一大早,带着大量的食物、水、弹药、以及穿着外骨骼的敢死队员,二十六辆卡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我在废弃工地的二楼远远地看着,看着它们一辆辆消失在我目力所能及的尽头。
“老远就看到你在这儿了”,程家乐从我身后冒出来:“你说这次的补给有几成几率能运过去?”
我抱着胸反问:“我这里大概也算是一个视野死角了,你就是专门找我的吧?”
“好吧,确实是稍微找了你一下。所以说……”倒着的程家乐对我说到。
不不不,像条腊肉一样倒挂在脚手架上的是我。顺带一说,昨天我就把固定胳膊的夹板拆掉了。
我从脚手架上翻下来,回答他:“九成。”
“这么高?”他摸着下巴张着嘴。
“如果没有这么高的把握,难道是要派人去送死?倒是你不该问出这么没水平的问题啊。”我抓起一段垂到手边的柳条,将上面的叶子一下全捋下来:“你对这次的事件没有疑问吗?问不出什么问题吗,陈政委。”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而不是提出问题。”
“借口。”我直截了当地指出:“陈政委你不可能没有疑问,你可是个政委啊。只是有人示意你不要问他,所以你没有办法。但是秘密都是有保质期的,你感觉这个保质期该到了又不能确定,所以就来向事件的主要参与者——也就是我试探。我说的对吗?”
程家乐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切,被看透了吗”这样的话。
“十分钟前,这个秘密的保质期确实到了。”
“果然是和补给车队有关啊。可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没有参与补给车队的规划吗?”
“Bingo!”我把一把柳树叶撒向空中:“就像你来找我时抱着的侥幸想法一样,某种意义上确实是我遥控了这次行动,这和车队上的武装力量以及行车路线没有一点关系。有关系的是另一个因素,只要这个因素没有变动,车队就一定能到达目的地。其他的所有行动包括大张旗鼓地路线勘探、组织敢死队,都是在为这个因素服务。”
“这么说……是有一支假车队和一支伪装起来的真车队了?”程家乐说出自己的推测。
“非也、非也。外星人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加之目的地是百余公里外的前线,那里敌我势力犬牙交错,要隐藏更是难上加难。”,我摇摇食指:“看这棵柳树,被拔掉叶子以后,很快就分泌出让叶子变得黏黏的化学物质来保护自己。”
“这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提议:“我们边走边聊吧。”
依次通过脚手架跳下来,我们向西北方向走进树林。
清晨还未散去的露水打湿了我的脚脖子,我俯下身子将露水拂去:“为了让你理解这个问题,我们要从更早一点的地方开始讲起。先问你一下,假如我告诉你我不知道补给车队的事情,你会怎么样?”
程家乐略做思考后回答:“我应该会改为向你请教一下逮捕贾政那天,那些雾气是什么原理。”
“很好。你应该大致了解外星人的科技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吧。”
“根据你在报告中的说法,是通过特殊媒介用大量的信息短时间内覆写物理规则的技术。”
“没错,我妹妹的专精方向就是用这种技术进行电磁控制。只要提前通过唐营长的配合获得自动消防系统的远程遥控权,在适当的时候打开喷头同时用电场控制喷头震动将喷出的水雾化。对了,听说过感应性精神病吗?”
“那是什么?”
“通俗一点说就是会传染的妄想症。而阿镜她是天生的演员,这么说你能懂吗?”我们走出树林看到不远处站岗的哨兵:“她从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在塑造一个万事通的专家形象来让你们信任她;从现场的角度来讲,人在高浓度的雾气中自然而然会有窒息感,就使这种妄想出来的伪毒更具可信度。这也算是安慰剂作用的一种负面作用罢。”
言行、举止、动作、表情。
病毒般传播的感染性。
程家乐皱起眉头道:“原来是这样,当时的确是她最先中毒倒地的,等所有人都倒下之后她又挣扎着站起来把我和贾政拽起来,那时我就感觉好了不少。”
“没错,我最开始也中招了,不过只要一被看穿,这个诡计就失效了。不过为了让你们本色出演以及虚弱一点好快点进入催眠状态,就不能告你们——咳咳,哨兵同志,我们两个要出去一趟。”我对着哨兵掏出身份证明。
程家乐也赶忙掏出军官证。
走出军队的管辖区,我们来到一片田地间。
“厉害是真厉害,不过这和补给车队没什么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我和程家乐一起踏上一段田埂,大概是因为经常有人从这里走过这段田埂的土相当结实:“你先记住我们的结论,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监狱中犯人被杀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怎么又说那件事?那不是贾政干的么,杀人灭口。”
一阵风刮过,所有小麦都齐刷刷地鞠了一躬。
“是他亲口说的原话?就算是他亲口说的你也该怀疑一下啊。”
“确实不是原话。审他的时候我们说什么他承认什么,就跟挤牙膏似的,他没主动交代过任何细节。”
我点头:“嗯,也难怪。那你想这样几个问题:第一,目的。最初他杀害法医是为了阻止私挖隧道的暴露,最后杀害帐篷里的两个平民是在传递信息。那么这次凶残的杀害除了灭口外如果说还有什么目的根本不会让人惊讶,那这个目的是什么?”
“我怎么能知道?”程家乐摊手
“嗯。第二,风险。用那种猎奇的方式杀死帐篷里的两个平民,可以说是贾政暴露的直接原因,只是杀死加用手摆个姿势指示方向他有许多种更加安全的方法,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
临离开这片不大的田地前我折下一支小麦别在衣领上,然后继续说:
“第三,手法。回到监狱事件,这是一个密室,外人想要突破这个密室一般来说有两种方法,要么从时间下手提前潜入,要么从空间下手,但根据后来的调查所有参与叛乱的人都可以通过监控和他们周围的人获得不在场证明,想要在断电的短短二十分钟内溜出宿舍、避开哨兵、进入密室、完成作案再回到宿舍,他们之中没有人拥有这样的素质。”
“这么说来难道是用外星人的科技,瞬间移动进去?”
“这间密室的破解跟那个没有关系,就算是它们也不能无视障碍地在空间中穿梭或者毫无痕迹地破坏密室,一个人类能泄露的情报也不值得它们那样大费周章。”我否定掉这个猜想,继续引导他:“这三个问题有一个共通的答案,其实你离这个共通的答案只差一把钥匙了,它就和你刚刚用错的那把钥匙就穿在一个钥匙串上。”
“用错的钥匙?什么时候?那是指什么?”
随着一天的开始,镇上的的摊贩也摆起摊子热热闹闹地售卖各种各样的东西。
“就是我刚刚否定的那个——老板,来三个鸡蛋灌饼。”我掏出钱。
“好嘞,辣椒要吗?”穿着白围裙的摊贩热情地询问。
“两个多加酱少放辣椒,另一个变态辣。”
“好嘞,稍等。”
点完吃的,我和程家乐一起转过身背向老板。
“我在军营中很早就发现了大规模的精神干涉痕迹。”
“什么?”小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程家乐脸憋得通红。
油炸的声音,鸡蛋壳打碎的声音,还有顺着油烟飘来的酱香。
“放心,只是用外星科技进行一点暗示,不是什么严重有危害的干涉。对他人有危害的大范围干涉是很容易被发现的。我也困惑了很久,是何种暗示能在不危害他人的情况下帮助敌人完成自己的目的,为什么敌人还要一直保持这种暗示。现在我给你讲个故事。”我掏出手机打开一张图片:“这个人叫做山崎志雄,是个他在山东省一个叫兴盛村的小村子里做了三年希望小学的老师,突然有一天有村民找过来说‘我们不要一个日本人做我孩子的老师’。你怎么看?”
嗞啦一声。
辣酱的香气。
程家乐思考良久,回答我:“虽然你这么说,但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日本人,乡土气息太重了,而且这后面的建筑我刚刚好像见过。”
“灌饼做好了,左边是变态辣的。”
“好,谢谢。”我接过灌饼,将两个微辣的一个递给程家乐、一个自己吃起来:“嗯,看来暗示已经差不多解除了,这就是我刚刚偷拍的,故事也是骗你的。那么你再看这个照片。”
“我靠,这谁啊?有一种欧美人强行扮演中国人的样子,还是在军营里拍的?”
口中满溢的酱汁。
路人惊异的目光。
程家乐拽着我快步离开这个地方。
“所以说?”
“这个人你见过,他现在的身份是一名狱警。”我把手机拿的离他更近一些:“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程家乐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喂喂不是吧,这么说来我好像在补给车队里见过这个人。告诉我这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对吧?”
轻微狂躁和眩晕,人在发现受骗后的正常反应。
“现在才问我,这不是必然的吗?”
程家乐并没松口气:“真是太可怕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潜伏进来了?躲过了这么多次反间谍调查,贾政的行动都没有用到他,直到现在才行动。也就是说他很久以前就在用外星科技麻痹我们了?”
“不——不不。”这个人还是没有弄懂,不过正常人也不会想到这一步:“外星人入侵才多久?很早以前潜伏进来与会使用外星科技是矛盾的。事实是甄仕平,或者说用概念原石‘安抚’我们并扮作甄仕平的人,是在监狱事件中潜伏才进来的。关于之前的第三个问题最初我们都搞错了一点,发生在监狱的事件并非是为了灭口而进行的杀人,而是为了顶替而进行的杀人;被杀死的也不是杀手,而是狱警。”
所谓正常人的思维,在我看来就是作长远上利己的事。
所以人们不会想到为什么全球过渡委员会的人会用杀死人类同胞的方法传递信息,因为将外星人当作神来崇拜的他们根本不把“无知的”人类当作同胞。我们将这种无法理解的人,叫做疯子。然后我们停止思考。
同一个思维漏洞:为什么贾政会频繁失误最后暴露自己,难道是因为傻?
“之前的第二个问题,换一个思考方式:如果暴露自己就是贾政的本意呢?他暴露的点可以指向他但却无法立刻对他进行指控。”
“他要利用这点联系某个他不知道是谁的人?”
“没错,这就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目的,就是找到制造起监狱事件又神秘消失的、前来支援他的执行者。所谓执行者无一例外的都是外星人培养出的制造混乱的高手。在人心惶惶的当时只要执行者在唐天培行动之前推理出结论并协助他,那这个计划就是万无一失的”
程家乐面色发绿地把吃完一半的灌饼装回袋子里:“老天啊。”
“幸运的是,解决一些小小的波折后我截到了这个执行者,用催眠让他要独占功劳,所以他没有在外星人突袭的时候帮助贾政的行动。这就给了我机会,让贾政相信我才是在监狱里动手的执行者。当然你们唐营长也是知道这些事的,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深吸一口空气,程家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依照之前的思路,让补给车队顺利到达目的地才是这个‘甄仕平’的真正目的了。”
“漂亮!真上道啊大哥。”我勾搭上他的肩:“因为补给的食物中一早就都被下了毒啊。你们唐营长也真不赖,知道问题之后短短一星期不到就又秘密弄来了同样数量的食物。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家伙世界才这么美好,你已经比那些脑子里有坑的家伙只差半步了;可是还不够,人类应当是每一个个体都不弱于那帮外星佬的生物,不要放弃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气氛不太对啊。”
我放开他的肩,用双手指着他:“别紧张,我知道你还有几个问题可是时间到了我和一位女士还有约可不能迟到所以——我就直接向你演示了如何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转移犯罪工具,剩下的就都在你背后的纸条上了。那么——有缘再见。”
一次击掌,组成“我”的形体在初秋的风中破碎。程家乐是这么看到的。
他摸索自己的后背,还真找到一个小纸条。
“真以为作为专员我能只为你们两个营专门服务?太天真了!解决问题的报酬我已经通过其他渠道拿到你们不用操心。去查食品的赞助者,应该是叫张恒瑞,肯定会有收获。有缘再见。以上。”
读完后程家乐无不遗憾地嘟囔了一句:“搞什么啊非要弄得这么神秘。”
凉爽的秋风再次吹过衣领。街市上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重新打开装灌饼的袋子,风味未变,饼且尚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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