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烟雨迷蒙,笼了半山新叶。凉风瑟瑟,皱了一川春水。画舫缓缓,琴声袅袅,波声浪影之间,说不清的诗情画意。船头立着白衣白发的少年,头顶紫玉冠,发尾垂腰,撑着油纸伞,提着酒葫芦,虽然面容妍丽过女子,却自有一股书生意气发自胸中,一如诗仙白马提剑入长安,面似平湖,豪情万丈。
“雪霁你这琴,倒还真是越弹越好了。”白玉楼轻轻叹了口气,回过身,船腹里坐着青衣的少女,青丝高绾,指尖拢捻拨挑,弹奏着一张古琴,雪肤花容,葱指流丹,倾国倾城。
幽梦楼主人,凌渡红尘凝雪霁。
红尘幽梦楼外,千月湖,整个千月湖都是幽梦楼的产业,除了和岸上往来的摆渡船外,没有楼主的许可,没人可以在这千月湖上恣意行船,以前也有过几个不长眼睛的富家公子来这千月湖上游玩过,还想不走摆渡擅闯幽梦楼,不过他们最后都消失了,就算是他们的家族也没能翻起什么浪来,从此以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幽梦楼的规矩。
所以,此时还能在这千月湖上划船弹琴吟赏风月的,也就只能是幽梦楼的主人和主人的客人了。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又过了多久了?”
“两个月又十二天。”幽梦楼主人素手纤纤,眼波流转之间顾盼生姿,明明还是少女,却是妩媚绝代,“与圣司分别的日子我可是一天一天数着的,不知圣司这两个月,有没有想起我啊?”
“越来越会开玩笑了。”白玉楼冷笑了一下,缓缓转过了身,“你该清楚,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你。”
“哎哟人家可还是黄花闺女,圣司你饱读圣贤书,可不能做出那禽兽不如的事来啊。”凝雪霁装作受惊的样子,双臂抱住了自己的双肩,一脸惊诧地盯住了白玉楼,“这孤男寡女,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圣司你柔点儿雪霁就……”
“……”白玉楼嘴角微抽,他还真不是第一次见这货这样,但问题是他对这货那可真是一点办法没有,顺着这货那就不一定会有什么后果了,天心守一又不是朱老贼的天理灭人欲,白玉楼就算定力非凡也不敢说真能把持得住。可是又不能正面吼她,毕竟是自己需要人家的帮助,再说她态度真的太好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哎哟圣司你这样看我,人家会害羞的。”
“你现在知道害羞了……”白玉楼无奈扶额,“我真的是有正事的……”
“哼,没事你会来找我?”凝雪霁揉了揉自己好看的鼻子,哼了一声,“你那师妹不知道你出来是来我这吧?”
“她要是知道,我连书山大门都出不来。”白玉楼也回了一个悠长的哼,“你可能不知道,整个书山墨海,我已经是最讲理的一个了。”
“是啊,可惜讲的总是一口歪理。”凝雪霁噗嗤一下笑出声,掩口瞬间,风华绝代,“那圣司又是怎么出来的?”
“当然是另找借口,就说下山买酒料呗。”
“她居然放你出来了?”
“只要不惹她生气,姑且还是能帮我瞒着二师兄的。”白玉楼耸了耸肩,“还是姑娘家家知道疼人啊,不像那群师兄天天就想找借口打我。”
“你很喜欢她。”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啊,还有婚约,是要与我共度余生的人不是么?”
“你师妹是要与你共度余生的人……”凝雪霁摸出了袖镜和腮红,不慌不忙地补起了胭脂,“那你带到我这幽梦楼留在湖心岛的那个女孩子呢?听说又是你的师侄女?你倒是很喜欢自己的师侄女嘛。”
“你说小夜么?她是老鱼的妹妹,是老鱼输给我的筹码。”白玉楼扭头看向了湖中心的小岛高楼,“是三年前输给我的筹码。”
“你居然能赢棋邪?”
“姑且还是八二开,我输的更多。”白玉楼叹了口气,“不过他要的是条件,我要的是筹码,孰轻孰重,谁能说的清呢?”
“听起来是很曲折的故事啊。”
“有兴趣的话,找时间说给你听吧。”白玉楼对着水面轻轻拍出一掌,浩然气淡淡荡开,推动画舫缓缓行进,“开船吧?我的好楼主?”
凝雪霁没回话,只是轻轻挑动了琴弦,琴声漾开,内力无声无息,带着画舫游动起来,并不像白玉楼那般粗糙的推动,而是更加精巧的手法,以气御物,双十年华却已达如此境界,白玉楼八脉修为冠绝同侪,这份细工却是不如凝雪霁。
幽梦楼虽然位于千月湖湖心岛,却也不是说就没有其他的湖中岛了,白玉楼二人的目的地,也正是千月湖三十二岛中的一座,地处千月湖东北,并不被人注意,也没什么特殊之处,本身也不大,只能堪堪种下三棵树的面积,不过岛中间只种着一棵树,一棵菩提,一棵挂满了风铃的菩提树。
——和湛然忘机湖边,一模一样的菩提树,满挂风铃。
“这一串,还是挂在这里比较合适。”
白玉楼缓缓踏过落满花瓣的草地,来到了树下,手上持着一串风铃,只不过这一串和树上所有的都不一样,缀着紫玉,系着流苏,铃身上还镌着好看的云纹,做工精细,但还是有些粗糙,倒像是他自己做的。
凝雪霁停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把风铃挂在枝头,微风吹过,风铃轻语,白玉楼发尾轻扬,袍袖翻飞。
抬手拢了拢垂下的刘海,凝雪霁忽然笑了。
“你师妹是你共度余生的人,你那师侄女是你打算用来和棋邪谈条件的筹码,那……我呢?对圣司你来说,我,又是什么?”
白玉楼回过头,凝雪霁迎风而立,长发纷飞,风吹过她的青衫,紧紧贴合那具饱满有致的躯体,就像是夕阳下远山的曲线,那么美,却又那么触不可及。
“雪霁你?”白玉楼笑了,看着一树的风铃,轻轻地笑了,“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么?”
“因为圣司你是个没有心的人啊。”凝雪霁也笑了,“因为你没有心,谁又敢说在你心里占了位置呢?”
“说的也是。”白玉楼又转向了菩提树,“果然最了解我的,还是你啊雪霁。”
“那我……究竟算什么?”
“朋友,知己,最信任的人,如果可以我愿意带走隐居的人,如果可以我愿意共度余生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相识过的人。”
白玉楼语气轻柔,缓缓坐到了树下,解下酒壶,灌了一口,“满意了么?”
“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答案,期待没有心的人给我真心的答案,听起来是不是很傻?”
“你当然傻了,”白玉楼眯着眼睛,语气转冷,“傻到我都有些后悔认识你。”
“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我怕你后悔。”
凝雪霁轻敛裙裾坐到了他身边,“你错了。”
“虽九死,其犹未悔。”
“真是傻子。”白玉楼瞥了她一眼,又举起了酒葫芦。
“我还没问你,那一串,又是谁的啊?和其他的不一样,你很看中的的人?”
“你……暂时还不用知道。”白玉楼又灌了一口酒。
“如果有一天,我也没了,我也可以用一串不一样的么?”
“为什么?”
“代表一下我在你心里的特殊位置啊?”
“等到了那一天再说。”白玉楼仰头喝酒。
天光云开,斜阳洒下,透过菩提叶和重重风铃,投在二人身上。白玉楼枕着凝雪霁的大腿,睡容安详。凝雪霁拨弄着他雪白泛紫的发丝,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有在凝雪霁身边,白玉楼才不用枕着万古天行。
记得三年前分别的那天,也是这个小岛,只不过那时还只有这棵菩提,还没有这一树风铃。
那天白玉楼睁开眼睛的时候,也是在她膝上。
“你做梦了?”
“嗯。”
“梦见了什么?梦见我了么?”
“……嗯。”
“梦见我什么?”
“我梦见你……烦恼落尽,古佛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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