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每年的这个时候，从不失约，所以名之为潮信。海天之间，一线白潮滚滚而来，惊涛拍岸，飞雪漫天。
“真是壮观啊。”白玉楼站在堤上，双眼微合，万千浪花扑面而来，在他面前被无形的屏障分开，向着两边飞流而去。
“那当然，不然我为什么每年都来？”
“眉姐你还真是每年都来啊……”白玉楼苦笑着把视线转向了脚下，在他脚边，坐着青衫儒冠的俊秀文士，但是从平坦的咽喉和饱满的前胸来看，无疑是个明丽少女，至于穿男装，大概就是所谓的自欺欺人吧，“我还以为每一年都是一样的，见过一次就够了。”
“所以说这就是小楼你不懂啦，潮信每一年都是不一样的哦。”男装的少女膝前摊着一张上好的宣纸，右手提笔，在纸上勾勾画画，描绘着刚刚壮观的大潮，“要不我为什么要一年来一次啊？果然你们男人就是粗糙。”
“……”白玉楼一时无语，差点就想撤了身外的浩然气罩，他原本今天是来替大师兄求画的，没想到却被直接抓了壮丁，在这给她当盾牌。
“以前我就想这么干了，可是其他人功力都不够，靠你了小楼。”当时少女抓着他的表情是那么诚恳又兴奋，他根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结果……
万万没想到是上了贼船，难怪是除了他其他人都不行。这一幅潮信已经画了足足三个时辰，维持三个时辰足够罩住两个人的气罩……就算是同为天下四奇也不能一心二用一边画一边运气，其他人更是根本坚持不了这么久……一想到这白玉楼就悲愤得想要投了钱塘江。
没错，这个青衫男装的少女……乃是与白玉楼，鱼忘机，太宰哀同列天下四奇，“琴棋书画”中的“画鬼”墨云姬，御笔丹青暮秋眉。这就不是交情不交情的问题了，就是白玉楼想打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她……
“所以眉姐你画完没有……”白玉楼额头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就算是他，坚持整整三个时辰也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换了其他人可能已经真气枯竭重伤濒死了……
“马上马上，再坚持一会哦。”
白玉楼暗暗苦笑，“眉姐我大概还能坚持三刻钟……你尽快……”
“好啦！”就在白玉楼准备掏出怀中的回元丹的时候，暮秋眉欢呼一声，接着白玉楼就感觉到一只手扯住了自己的衣颈，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双脚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岸上。
“嗯，这大概是我最好的一张钱塘潮啦。”暮秋眉对着阳光欣赏着自己刚刚绘成的大潮，“小楼这次多谢你啦。”
“一直都是眉姐帮我，这点小忙没关系啦。”白玉楼笑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连忙运功回元。
“总之谢谢啦。”暮秋眉把画轴细细卷好，放进了身后背着的画筒中，“对啦，小楼你今天来找我有事么？”
“来替我大师兄求一幅画。”白玉楼深深吐出一口气，浩然气已经回了六成，毕竟是天生八脉全通，只要给点时间，真气不竭也不是问题，“大师兄想要一副眉姐的钱塘潮。”
“……小楼你有没有觉得，你是被云兄算计了？”
“我也这么觉得，好像是被他给卖了。”白玉楼回想了一下来之前大师兄那副嘴脸，越想越是不爽，本来都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何曾被一直都是谦谦君子的云苍渺算计过？果然是看上去越乖顺的越危险，会咬人的狗不叫。
“嗯……云兄想要我的大潮么……”暮秋眉有些不舍地拍着自己的画筒，“送你倒是没问题啦，不过小楼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哦。”
“……”白玉楼差点就想跑路，条件是啥？想想就知道了，这是暮秋眉目前为止画的最好的一张钱塘潮，然后如果送给云苍渺的话……代价当然就是明年再过来帮她画一幅！
“我可以拒绝么？”
“嘿呀，别这样嘛，我会补偿你的哟。”暮秋眉在他眼前晃着画筒，一脸坏笑。
“……十壶玉露春！”
“切，还是只要酒啊，还以为小楼你能提点什么有意思的条件呢。”暮秋眉兴致缺缺地把画筒推到了他手里。
“比如呢？”白玉楼嘴角抽动。
“比如打一架啊，比如让我打一顿啊，这样的。”
“我才不要！”
“明明以前被我扁的时候还很高兴的……”
“我已经不需要指教了！我已经够强了！”白玉楼恼羞成怒。
“走吧？”暮秋眉撇了撇嘴，“请你喝酒哦。”
“玉露春，要是能在书山墨海里也搞出来就好了。”白玉楼看着杯中的琼浆，失落地叹了口气，“可惜能搜罗到的酒方子都不是什么名酒。”
“名酒要是谁都能酿，那也就不是名酒了。”暮秋眉也抿了一口酒，“真不知道这玩意哪里好喝了。”
“因为酒啊，能醉人。”白玉楼幽幽一叹。
暮秋眉没接茬，三年前的夺天之战，她也参与了，因此白玉楼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也是一清二楚，这种时候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喂！叫花子滚远点！别挡着我做生意！”
暮秋眉皱了皱眉，抬起了眼，酒楼的门口，掌柜的正在呵斥一个看上去脏兮兮的男子，还抄着木杆作势要打，连忙放下酒杯冲了出去，“且慢！”
“客官，他就是个乞丐，天天在这一带转悠还偷东西。”
暮秋眉端详着畏畏缩缩的乞丐，回过了头，“小楼？身上有银两么？”
“眉姐你总这样啊……”白玉楼苦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银锭，“二两就够了吧？”说着弹指一掷，把银锭弹向了暮秋眉。
“够啦，下次还你。”暮秋眉转过头向着乞丐微微一笑，“给，去找份活计吧，乞讨终归不是个办法，只要安心做工，总能有个住处的，嗯？”
乞丐看了看她，并没有说什么，一把抓过银子掉头就跑开了。
“哎哟，客官呐！这二两银子还不如喂狗呐！这小叫花子不知感恩也……”
暮秋眉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静静走回了桌边。
白玉楼放下酒杯，就这么盯着她，眼神玩味。
“怎么了？很奇怪？”
“那个乞丐身具武骨，丹田有气元凝汇，他练过武功。”白玉楼放下视线，窗外忽然飘来一片柳叶，缓缓落入杯中，随着他手的动作微微荡漾，“虽称不上是高手，却也不该沦落街头变成乞丐，去一般门派就算混不上供奉，当个护法总归还是能的。”
“眉姐你可能没注意，注意了可能也没在意，因为你还是善良了一些。”白玉楼自嘲地笑了，“不像我。”
“小楼还是这么喜欢胡思乱想啊。”暮秋眉也笑了，“要吃点什么么？刚才开始好像就一直在喝酒。”
“他身上有伤，是儒门的浩然气与仁王剑意，多半是是儒门的通缉犯，或者是那些小宗的仇家。”白玉楼抿了口酒，依旧自顾自地说着，“当然我也没想做什么，小宗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管。”
“我只是想提醒一下眉姐你，以后再要接济他人的时候多存个心眼，以免惹祸上身，这个乞丐也是，江山楼收留的那些孩子也是，人心最是难测，也许哪天，你帮过的某个人就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也许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个被逼到我们的对立面……”
暮秋眉没说话，白玉楼也没接着说什么，两个人只是相对而坐，静静地喝酒，熏风微漾，穿庭过廊。
“似乎说过了，眉姐别放在心上。”白玉楼耸了耸肩，笑了笑。
“没什么，我知道小楼你是好意。”暮秋眉摇摇头。
“嗯，那就好。”白玉楼仰头把酒喝干，“忘记说了，眉姐，可以请你出山么？”
“嗯？”
“我和老鱼有些事……想要请你帮帮忙。”白玉楼有些踌躇，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打一顿的准备。
“你和小鱼啊……”暮秋眉想了想，“可以啊。”
“眉姐你就这么答应了么？也不问问我是什么事？”
“我相信你们两个，到时候也会告诉我的吧？正好我也闲得无聊，就当跟你们俩玩一玩咯？”
白玉楼看着桌对面巧笑倩兮的女子，忽然有些感动和不忍，但还是摇摇头，把这些多余的情感从心底抹了去。
“那就谢谢眉姐啦。”白玉楼给她斟了一杯，推到她身前，“具体的，眉姐找时间去问老鱼吧，他肯定知无不言。”
暮秋眉接过酒杯，抿了一口，忽然莞尔一笑，“其实……这才是小楼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吧？替小鱼来做说客？”
“嗯……差不多吧。”白玉楼讪讪一笑，都已经图穷匕见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当然也确实是大师兄让我来的……”
“云兄也是不容易啊。”暮秋眉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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