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不断下沉。
像是在潜入冰冷的深海,像是在坠落无底的深渊。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碰不到,却有一丝丝刺骨的冰凉在渗透入感觉。
就算想要呼吸空气,想要望见世界,想要触碰事物,却连身体的存在与否都无法明确感知。
只有名为「菲莉卡·瓦利埃尔」这一自我还在黑暗里沉浮,还在不停地下沉。
就宛如是在被无形的重力拉扯那般,一直下沉,不断下沉,仿佛……不存在终点那般无尽下沉。
——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意识被黑暗所吞没,失去体感的菲莉卡甚至连时间这一概念都无法明确把握。
或许只是一秒,或许只是一分。
可能已经一时,可能已经一天。
只是对于现在的菲莉卡来说,无论是一瞬间还是一辈子都没有多大区别。
她的时间仿佛坠入永恒,她的世界宛如化为永夜,她的意识仿若承载永劫。
她就像是永远漂流在未知海域的一叶孤帆,为冰冷的海浪所翻弄,为刮骨的风暴所摇摆。
——啊啊,不行了……
——又是,又是这种感觉啊……
那是亲眼见证父亲的死亡时的感觉。
那是从父亲葬礼之上逃离时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的是……
——好可怕啊。
菲莉卡的自我在恐惧中颤抖,她几乎能想象到抱住膝盖蜷缩在角落里的自己脆弱的身影。
在那娇小的身影里寄宿着的,不是「讨厌」和「嫌恶」,而是「害怕」和「恐惧」。
那意味着怯懦,那象征着退缩。
那似乎是与菲莉卡这一坚强的存在无缘的词语。
可是——
——不是这样的吧。
菲莉卡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不是这样的。
——我一点都不坚强。
——我只是一个……装成坚强的胆小鬼而已。
一个没用的胆小鬼。
一个懦弱的胆小鬼。
从一开始,然后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这样怯懦,这样弱小,这样无能。
从未改变。
——像个白痴一样。
菲莉卡冲着自己嘲笑道。
——真的像个白痴一样。
那是漆黑无比的自嘲,也是自暴自弃的苦笑。
——可我又能怎样呢?
——我真的……好害怕啊。
因为害怕会再一次失去朋友,所以菲莉卡不愿意和旁人发生过多的接触。
因为害怕会再一次失去亲人,所以菲莉卡不愿意为家人带去过分的负担。
她只知道挥舞着剑刃,让自己不断变强,不断变强。
她想过要替父亲报仇,只是后来开始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强到无人可敌,能强到无所畏惧,那么就不会有人来伤害自己,也不会有人来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她只是这么想着,这么做着,然后一个人努力至今。
——但是,也到底为止了呢……
想到记忆的最末端克洛泽露出的那个嘲讽的冷笑,菲莉卡不禁感受到胸口隐隐作痛。
——明明已经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为什么还会痛呢?
——为什么会……这么痛呢?
从隐隐作痛逐渐膨胀逐渐变质,化为了像是撕裂心脏般的绞痛,像是打碎关节般的剧痛。
疼痛的浪潮几乎快要吞没菲莉卡的意识,可是她看不见伤口,甚至不知道伤口在哪里。
她只知道,在自己的胸口深处,比深处更深处的某处,曾经被撕开了一道伤口。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道伤口愈合了一部分,尽管称不上痊愈,但至少不再像受伤时那么痛。
可现在又被撕开了。
被毫不留情地撕开了。
——『自作自受』。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克洛泽冷冰的话语。
那句话就像是洒下的盐那般,让伤口越来越痛。
菲莉卡知道,这可能是再也无法愈合的伤口了,自己也可能没有机会等到伤口的愈合的一天了。
〈混乱〉魔力的侵蚀已经让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感知,那么一旦魔力对身体的侵蚀彻底完成,排斥反应就会让自己的回廊断裂,会让自己的身体构造崩溃。
——也就是说,死。
偏偏自己无能为力。
偏偏自己无可奈何。
所以菲莉卡只能任凭自己不停地往深渊底下坠落。
所以菲莉卡只能放任自己不断地往深海深处跌落。
失去呼吸,丧失体温。
意识为冰冷所侵蚀,思考为绝望所啮噬。
直到触碰到名为「地狱」的底端为止。
——不停,不停地下坠。
……
有什么温暖的事物轻轻落在了自己的前发之上。
那像是纯白的羽毛那般柔软,又像是飘逸的云朵那般轻盈。
那像是寒夜的烛火那般温暖,又像是深冬的暖阳那般和煦。
那轻柔的触感,那温柔的热度。
忽然唤醒了菲莉卡冰冷而模糊的思考。
——这是……什么……?
在被无尽黑暗所吞没的意识深处里,悄然出现了一道微光。
一道纯白而虚幻的微光。
那像是在深夜幽林中的一只萤火虫,也像是在漆黑江面上的一盏渔灯。
那是渺小而脆弱的光芒,那是朦胧而熹微的光芒。
仿佛一阵微风就能拂灭,好像一个呼吸就能吹散。
——就是这样无力而微弱的光芒。
可是——
——为什么……
菲莉卡朦胧的意识中浮现出困惑的情感。
——为什么会这么……
——会这么……温暖呢?
她情不自禁地这么想道。
她看见,有一道光在黑暗中无声摇曳。
她看见,有一道光在冰冷中默然绽放。
明明在这片死寂般的永恒漆黑中,什么光辉都不可能存在。
一切都会被绝望所吞没,一切都会被死亡所啃食。
如此熹微而弱小的光芒,在出现的瞬间就应该会被抹消,就会连碎片都不剩地完全被消弭。
可是——
它还在。
光还在。
——真的……很温暖啊……
菲莉卡静静地感受着那一道微光的温度,静静地感受着前发上传来的柔暖触感,心中宁静得不可思议。
——啊啊,这个感觉……
——真是……令人怀念啊……
她仿佛能想象到躺在午后的庭院里,温柔的阳光倾洒了世界,父亲正轻抚着自己前发的光景。
父亲在笑着,自己在笑着。
整个世界都在笑着。
没有战争,没有绝望,没有哀伤。
不用举起刀剑,不用互相伤害,不用悲伤流泪。
那种寻常而渺小的幸福,正是菲莉卡所在追求的、所想守护的一切。
那道微弱的光芒,正是照亮她人生的一切。
所以菲莉卡伸出了手。
冲着那道熹微的光伸出了手。
就算还在不停下坠,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就算明知无法触及,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因为那里有她想要的东西。
因为追求,所以伸手。
因为渴求,所以伸手。
——人,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光芒忽然耀眼起来。
像是燃烧的太阳那般,忽然变得无比耀眼。
宛如朝日撕破黑夜,宛如旭阳穿透云层。
金色的光线无限蔓延,抵达了漆黑世界的底端。
一瞬间就吞没了黑暗,一刹那就照透了冰冷。
整个世界为光芒所照耀,无一丝阴霾,无一丝昏暗。
菲莉卡朦胧的意识转瞬就被光芒所包围,就仿佛是被天使的纯白羽翼拥抱着那般的温柔触感。
然后,意识开始被拉扯,开始被牵引。
不过那不是下坠,而是上浮。
像是被某个谁的手臂所强硬地牵扯着那般,不断不断地上浮,不断不断地接近光源。
最后——
菲莉卡倏然穿透了意识的海面,望见了现实的光景。
一如拨云见日。
……
最先袭来的是沉重的体感。
就像是胸口被巨石所压抑,就像是身体被锁链所束缚。
仿佛将重力放大了无数倍那般,整个人萌生出到一种深陷地面的错觉。
有一瞬间,菲莉卡几乎觉得连手指一根都无法弯曲。
尽管是如此糟糕的状况,她却丝毫没有感到慌张。
因为她能感受那落在前发上的,隐约传递过来的温暖触感。
那是将她从漆黑的世界里照亮的光的温度。
那是将她从冰冷的绝望中拽出的手的温度。
如此温柔,如此安宁。
——像是父亲的手一样。
然后,被侵蚀的听觉开始逐渐恢复。
有些嘈杂的声音在不停刺激耳膜,那就像是在全力用拳头敲击玻璃。
明明依旧是隔着纱雾般的朦胧声音,但那种震动感仿佛能传达到神经末梢,仿佛能潜入到骨骼深处,隐约带给人警醒的信号。
最后,受侵蚀最严重的视觉开始逐渐恢复。
黑色的视野中有近乎梦幻的金色光点悄然浮现。
金色的光点如舞蝶般振翼翻飞,延长成优美的线条,撕开了漆黑的天空。
金色的光线如波纹般轻颤流转,扩散成温柔的幕布,遮盖了无光的世界。
接着,从略显炫目的金色光幕中,缓缓浮现出了某个谁的双眸。
一双漆黑如墨,幽深得让人有些害怕的双眸。
一双温柔如水,安宁得让人几欲入眠的双眸。
那是令人熟悉的双眸。
属于某个熟悉的谁的双眸。
——正凝视着自己。
「南宫……月斗……?」
意识到的时候,菲莉卡已经漏出了声音。
那是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脆弱而无力的声音。
比梦呓更为朦胧,比低语更为微弱。
仿佛被那声呼唤所牵引,金色的光芒逐渐从视野中散去,开始露出了那双漆黑眼眸所属的全体。
从一个细节放大到一个整体,从某个部位扩散到整个全貌。
像是波纹蔓延那般,从眼角到耳畔,从眼角到下颚,从眼角到前发,逐渐描绘出了某个谁的正脸。
真红的眼瞳里,最终映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真容的眼瞳里,最终映出了一个熟悉的人物。
——是一个少年。
——是一个少年在看着自己。
——是一个变态。
——是一个变态在看着自己。
变态冲着自己露出微笑。
变态还摸着自己的前发。
如果是正常情况,菲莉卡早就会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变态烧成炉灰,可是这一次她没有,甚至于连想都没想。
因为少年的笑容让她有些发愣,因为少年的轻抚让她有些贪恋。
她仿佛是回到了一个温暖的午后,和父亲在一起的悠闲的午后。
「早上好,菲莉卡。」
少年的话语还在继续,他的笑容也越发温柔。
温柔得像是要融化极地的冰山,温柔得像是要解冻地下的森林。
那与少年平时的表情不同,以至于令菲莉卡愣了好久。
然后她听到,少年如是说道:
「我是来……被你烧成炉灰的。」
……。
…………。
短暂的沉默后,菲莉卡立刻从烈焰描绘的术式中拔出了真红的巨剑,冲着少年猛然挥去。
……
巨剑冲自己挥来的时候,南宫月斗有一瞬间真的觉得要被烧成炉灰了。
他的心中翻起滔天大浪,思考前所未有地高速运转起来。
——挥、挥过来了?居然挥过来了?带着滚烫的火焰挥过来了?
——诶?诶诶?为、为什么?为什么?
——难、难道是因为我嘴贱吗?是因为我嘴贱说了那句话吗?是因为我说了那句话所以就要把我烧成炉灰吗?
——不不不不不!这、这不合理!这不科学!这一点都没按剧本走啊混蛋!
——你不是这么听话的角色吧?对吧?没错吧?你不是傲娇吗?这个时候不傲娇你打算什么时候傲娇啊?
——是、是要改变形象吗?是要换个角色属性吗?那也给我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啊!看看情况啊大姐!
——呜哇哇,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这下真的要死!
灼热的火焰扑面而来,就在月斗因害怕和恐惧而紧闭双眼的同时,真红的巨剑已然无限接近于他的侧脸,然后……猛然擦过。
「……诶?」
「你在发什么呆啊南宫变态!?想死吗!?」
菲莉卡充斥着怒火的声音在月斗耳畔响起。
——嗯……!?什么时候……!?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的月斗,这才注意到最后的〈铁壁〉术式已然消耗殆尽,克洛泽的拳击不知何时抵达了自己的后背不远处。
就在自己即将被开膛破肚或是脑浆炸裂的危机时刻,菲莉卡的巨剑及时出现,以剑身阻挡住了克洛泽的拳头。
「得、得救了……!抱歉……!完全没注意到……!」
月斗有些慌张地起身的同时,并没有错过这个时机,快速半转身之后,冲着处于僵持状态的克洛泽挥出了刀刃。
「……没赶上吗。」
克洛泽的面色似乎有些异样,眉梢轻挑之后,脚跟冲地面一蹬,整个人向后倒退出近三米,避开了这一击,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
——退得倒是很干脆啊……
月斗戒备地望着克洛泽,眼睛微微一眯,随即冲着缓缓站起身来的菲莉卡低声问道:
「没事吧,菲莉卡?侵蚀到你体内的魔力应该基本上已经排除了,实际感觉怎么样?」
菲莉卡面色有些苍白,腿部有些颤抖,下意识地摇了摇脑袋。
「侵蚀已经基本停止了……腿稍微有点软,但很快就能适应,应该没什么问题,嗯,没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你个头啊啊啊啊啊啊!」
「哦、哦哦……!?怎、怎么了……?」
突然咆哮出声的菲莉卡让月斗缩了缩了肩膀。
菲莉卡以凶恶的眼神瞪着满脸无辜的月斗,受心情影响随手一挥巨剑,险些划破月斗的衣服。
她气势汹汹,宛如修罗般说道:
「还有什么怎么了啊!?我记得我明明是让你躲在角落里画圈圈去了!也让你躲在炉窑里练习自燃的!还让你躲在地底自学活埋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本该画圈自燃加活埋的你会在这里啊啊啊啊啊!?」
「诶?嘛、嘛,怎么说呢……稍微有点担心就过来了……嗯,还有,画圈圈你是说了,但后面两句你都没说。」
「哈!?你说什么!?」
「呃,不不不不不……!什什什什什么都没有……!所以不要乱甩你那巨剑……!」
菲莉卡的巨剑猛然甩动,一股热风冲着月斗脸上刮来,月斗立刻吓得如拨浪鼓般摇起头来。
「哼。」
菲莉卡眼角吊起,发出不快的哼声,但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高兴的色彩。
「担心?我需要你担哪门子心?你不过来给我添麻烦才是真的!哼,担心,担心,担心,担心☆……」
没能注意到菲莉卡语气中的细微变动,月斗的眉梢微微挑起,眸光异样地扫了一眼菲莉卡。
「嘿——,你倒是说了有趣的话吗……如果我是来给你添麻烦的话,那刚才倒在那里的家伙是谁呢?把那个家伙救下来的又是谁呢?」
「——咕……!?那、那是……!」
被戳到痛处的菲莉卡不禁气势一弱,肩膀也自然地垂了下来,就像是战败的幼犬那般,话到一半就坚持不下去了。
虽然菲莉卡本人并不擅长理论学习,但那并不意味着她是个白痴,是个蠢材,是个连谁对谁错都分不清的笨蛋。
事实上,菲莉卡的直觉非常优秀,所以几乎就在恢复清醒的几秒钟内,她就已经理解了现状,也就是——在自己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赶来的月斗代替自己与克洛泽进行着战斗,并通过某种方式成功把自己救了下来。
只是菲莉卡的表达能力实在有限,再加上性格使然,所以尽管此刻多少怀揣着感谢之情,但她只能摆着手,慌慌张张地转移话题。
「那、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吧!?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吧!」
「……嘛,说的也是。」
将视线落在不远处默然不语的克洛泽身上,月斗的眸光微微一沉。
「嗯?怎么了?不再多说几句情话吗?」
见两人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克洛泽不禁眉梢挑起。
「我自认为是相当优秀的绅士,不会在别人卿卿我我的时候出来搅局的——哪怕接下来我要亲手送他们上天也一样。」
——优秀的绅士才不会动不动就送人上天……
月斗嘴角微微一抽,而菲莉卡直接是面红耳赤地宛如暴跳般出声反驳道:
「情、情情情情情话!?卿、卿卿卿卿卿我我!?你、你你你脑子烧坏了是不是!?眼神经都烧断了是不是!?我和这家伙才不是这种由○欲所构筑的肮脏关系!」
「……呃,我觉得他没说得这么具体。」
——而且这种程度的对话都算是肮脏的话,那牵个手岂不是犯罪了?
月斗心中指摘了一句。
「真是蛮不讲理的大小姐啊。我都为你感到可怜了,南宫同学……」
克洛泽无奈地耸了耸肩,以同情的眼神望着月斗。
「就算你再怎么可怜我,我也不会感激你的。我可没有兴趣和你搞好关系啊……」
月斗嘴角一撇说道,而菲莉卡则在一侧瞪着眼睛,张牙舞爪。
「哼,你要是敢和他搞好关系,我就把你烧成炉灰!」
「哦、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不要掐我……」
「……又是一个新妻奴的诞生吗。」
望着不停点头称是的月斗,克洛泽口中漏出了微妙的话语,裸露的右眼中也泛出更为浓重的同**彩,接着他微微吐息,整个人氛围一变,眸光变得冷冽无比。
「那么,看样子,你们的情话似乎也已经结束了。既然如此……」
极具压迫力的魔力波动骤然自克洛泽身上扩散开来,如同微弱的电流般刺激着月斗和菲莉卡的肌肤。
他轻轻甩动挂着残破衣袖的右臂,那胶体般的模样显得极为诡异,令人不可抑止地感到毛骨悚然。
「——就让我为你们送上临终的祝福曲吧!」
……
「还是让我先为你送上炉灰进行曲吧!」
在克洛泽的话语落下的瞬间,菲莉卡整个人就化为一道箭矢,脚下火焰如烟花不断炸裂,即刻突进到了克洛泽身前。
在她的身后,绽裂的火焰与渐消的火焰拉成一道赤红流动的焰梯。
「嘿——,因为〈调律〉的影响,连魔力事象的造型都加强了吗……果然〈七将〉的能力都很有意思啊……」
望着刹那形成的那道焰梯,克洛泽面露颇感兴趣的神色。
「不要给我东张西望啊啊啊啊——!」
在克洛泽面前陡然停住脚步,强制抵抗惯性的反作用力带出了一道劲风,与此同时,菲莉卡赤眸光芒一闪,冲着克洛泽猛然挥出了巨剑。
「刚从魔力侵蚀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就有这种速度吗……真是了不起的恢复速度和魔力总量……」
克洛泽语气淡然地感慨一声,望着从下而上的剑斩,身躯忽然向后极限仰倒,在即将倒地之前,右手撑地稳定住身体,顺势以右臂为中心,左脚冲着菲莉卡一记高踢。
「这个速度……!?燃烧殆尽,〈绯炎〉……!」
言灵瞬间绽放,一团极为耀眼的赤红火焰在菲莉卡的身侧汇聚而成,恰好抵挡住了克洛泽的踢击。
「天真……!」
克洛泽眸中冷冽的光芒一闪而过,左脚之上忽然青白色光弧迸溅而出,直接如刀切般撕裂了火焰障壁,瞬间抵达菲莉卡的侧脸。
「什……!?」
菲莉卡的面色出现了瞬间的动摇,但凭着远超常人的战斗本能,身形一低勉强避开了这一击。
——机会……!
敏锐捕捉到克洛泽难以调整动作的时机,菲莉卡眸中焰光一闪,保持着半蹲的姿态,压在腰下的真红巨剑陡然放出耀眼的红光,有一道道火焰如水蛇般缠绕在巨剑之上。
「〈龙升炎〉(Dragon Flame)!」
无任何停顿地,菲莉卡身体的重心刹那偏转,伴随着赤发扬起的同时,持剑的双臂猛然抬起,巨剑顺势向上挑出,描绘出赤红的炎弧。
明明是极其迅速的动作,却不知为何显得极其缓慢,仿佛巨剑的每一寸移动,都对空间产生了巨大的压迫。
在巨剑抵达最高点的瞬间,一道沉重的风压率先袭击了克洛泽,让他眉梢微微一动。
「这股力道……」
在克洛泽作出对策之前,风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倾斜的炎柱冲天射出。
就像是闪电落下那般,那道炎柱自克洛泽身下猛然升起,宛如升龙那般吞没了克洛泽的身体,力道不减地直上高处,仿佛要照亮夜空。
「哈……哈……动用全力还是有些勉强吗……」
完成这一击之后,菲莉卡本就有些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仿佛魔力消耗极其严重。
就在这时,克洛泽略显嘲讽的声音从炎柱里幽幽传出:
「真是不长进啊……都说了多少遍,纯粹的魔力攻击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哼,这可不好说啊……」
望着被无形的魔力的所保护着的克洛泽缓缓从火焰中露出身影,菲莉卡并没有露出惊讶或是绝望的神色,而是面带冷笑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后。
「把我忘记了可不行啊……!」
「……嗯?」
骤然响起的月斗的声音,让克洛泽的眉梢微微一动,当他下意识地转身望去的时候,一道寒光突然撕裂了火焰,映在他的眼帘之中。
「刚才的只是佯攻吗……不过,你们认真以为这样就能伤到我吗?简直滑稽——〈镇魂曲〉!」
无差别扫荡魔力的波动瞬间爆发,炎柱自然不用说,加持了术式后的武装模型也被一同轰开。
——果然这么来了吗……!
强大的力道从太刀上传来,但月斗并没有用力控制其运动,而是任凭其脱离了手掌,在身体同样被那股力量弹开之前,将早就握在掌心的术式结晶猛然捏碎。
金色的光辉瞬间流溢而出,描绘出了〈圣愈〉术式。
「——嗯!?」
克洛泽瞳孔陡然一缩,某种不详的预感让他下意识地就想要发动空间术式,但是——
「嗯……!?术式难以展开……!?这是……!空间内的元素密度变大了……!?」
「你以为我是好玩才释放这么消耗大的招式的吗……!」
菲莉卡嘲讽的笑声从克洛泽背后传来,克洛泽不禁面色一变。
「糟糕……!」
「已经迟了……!」
以月斗的声音为号角,金色术式瞬间崩碎,一股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个人的魔力极速扩散开来。
那正是调和一切事象,使之归于平衡,传闻中甚至连〈混乱〉都可以压制的魔力——〈调律〉。
「该死……!」
〈调律〉魔力在超近距离爆发的刹那,克洛泽的面色就变得极其扭曲起来,那与此前的扭曲笑容不同,这一次更接近于因痛苦而扭曲。
只见他裸露的胶体般的右臂突然如失控般扭动起来,仿佛长出水泡那般不断起伏,时长时短,时粗时细,发生剧烈的变动。
「唔……!?」
痛苦的吐息从克洛泽喉咙中漏出,身体也忽然开始左摇右晃,仿佛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被重力所左右。
捕捉住这一机会,菲莉卡眸中厉光一闪,猛然向前一步踏出,缠绕着火焰的巨剑凶然横斩而出。
「给我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
青白光弧微微一闪。
久经锻炼的神经让克洛泽下意识地展开了魔力障壁,避免了巨剑的直击,但凝聚着菲莉卡全身力量的恐怖力道还是成功传递到了克洛泽身体之上。
仿佛化为了离弦的箭矢,克洛泽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就向后倒飞出去近十米,以略显狼狈的姿势落地之后,膝盖摩擦着地面,变成了半蹲的姿势。
「咳、咳……!」
仿佛肺部的空气被排空那般,克洛泽不禁歪着眼睛咳嗽出声。
「真是命硬……!一击不够的话,那就再来一击……!」
菲莉卡眸中燃烧着火焰,刚要迈出一步向前加速之时,却被月斗伸手拦住,不禁暴怒般眼睛一瞪。
「干什么南宫月斗!?不要妨碍我!不要告诉我你突然同情心泛滥了!」
「……不是的。」
月斗缓缓摇头,望着远处站起身来的克洛泽——确切来说是他那安定下来的右臂时,面色忽然变得异常凝重。
「因为已经来不及——」
「——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远处的克洛泽的身影明明毫无变动,他冰冷的话语声却陡然自月斗和菲莉卡耳畔响起。
与此同时,两人背后的空间中忽然传来一股近乎狂乱的气息。
月斗和菲莉卡同时面色巨变,露出了见鬼般的表情。
「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
几乎就在月斗和菲莉卡回过神来的瞬间,两道强有力的拳击分别袭来,一左一右,强大的力量仿佛在挤压大气般,传来音爆声。
「——魔力障壁!」
凭着本能反应,菲莉卡下意识地就展开了魔力障壁,护住了自己和月斗的身体。
「什……!?」
然而,伴随着青白光弧的疯狂闪烁,克洛泽的拳头如无坚不摧的箭矢那般直接贯穿了坚硬的壁障,以骇人的气势轰击在两人身上。
「唔……!?」
——这股怪物一样的力量是……!?
菲莉卡依靠抬起巨剑抵挡了拳击一瞬间,但立刻就眼睛一歪,被那种力道所压倒,身体虽然靠着巨剑**地面保持住了平衡,但依旧一路后退了近五米,巨剑直接沿着地面划出长长的狰狞痕迹,身体也仿佛脱力般有些瘫软。
「咕……!?」
另一边,月斗则因为此前武装的脱手而无法减少伤害,随着拳击的极速袭来,他的腹部直接受到强有力的直击,整个人顿时完全失去平衡,如弓腰的虾那般倒飞到十米开外,又在地上滚了几圈留下不少擦伤后,才狼狈地半跪在地面发出痛苦的干咳。
「咳、咳……哈……咳……」
内脏被搅动般的剧烈疼痛让月斗的表情完全歪曲,根本无法站起身来。
如果不是因为他平时一直有在进行高强度的训练,以一般人的体质挨上这一击,昏厥只能算是轻伤,一个不慎甚至连内脏都有可能破裂。
话虽如此,此时的他,和丧失战斗力也已经没什么多大区别。
「南宫月斗……!没事吧……!」
在前方的菲莉卡望着面色扭曲得一塌糊涂的月斗,不禁有些焦急地问道。
「没事……才怪……咳、咳咳……有很大的、事事啊……咳、咳……」
月斗近乎压榨着肺部的空气,吐息艰难地回应道。
——不得不用〈圣愈〉结晶了……
「咳、咳……〈圣愈〉——〈展开〉……」
从腰间取下最后第二枚〈圣愈〉结晶,以特定言灵展开结晶内部的术式后,一道金色的术式立刻包裹住月斗的身躯,如万千萤火虫般的金色光点笼罩着他。
「呼——。」
随着温柔的金光渗透入体内,一股既显清凉又显温暖的魔力流在月斗身体各个部位涌动,立刻就缓和了刺激神经的剧痛,但〈圣愈〉术式的效果只是加强人体自身的治愈能力,所以还是有着隐隐作祟的阵痛残留。
——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
月斗面色苍白地紧盯着突然发生位置变动的克洛泽,神色极度紧张,而在注意到他的右臂在缓缓流溢出金色的光点时,不禁眼瞳一缩。
——艾莉尔的魔力……在溢出……!?
「真是摆了我一道啊,两位。」
克洛泽下颚微微扬起,以冷漠而锐利的眼神注视着菲莉卡和月斗。
遭受了菲莉卡的全力一击,此时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衣服上擦出了不少破口,身上也留下了几处伤痕。
「通过高压缩的魔力攻击来提高空间内的元素密度,使得我的空间术式的展开变得极其困难,而趁着这个机会,让没有魔力看似无威胁的南宫同学接近我,在超近距离解放〈调律〉魔力,使得效果特殊的第三方魔力干涉我体内〈剥离〉和〈混乱〉的平衡……呵,真是被摆了一道啊,之前光注意着〈净化〉术式的威胁,完全忽视了〈调律〉本身的效果了……」
克洛泽随即发出嘲讽般的笑声。
「如果不是入侵量不大,将〈调律〉魔力驱逐出来可就没那么轻松了,近五秒吗……呵。不过之前那一剑真是很痛啊,瓦利埃尔家的大小姐,差点以为要被腰斩了啊……」
「什么平衡啊驱逐啊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在讲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我现在只是很后悔没有把你真的腰斩啊……!」
菲莉卡从地面拔出巨剑,摆出持剑的架势,咬牙切齿地说道。
克洛泽不禁发出愉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那我倒是得感谢你下手这么轻了……还有你也是,南宫同学,我也得多谢你啊……」
「……什么意思?」
月斗眼睛微微眯起,谨慎地注视着克洛泽的一举一动。
「如果不是〈调律〉魔力压制了我体内一部分〈混乱〉魔力,我也不可能让〈空间挣离〉加速到这种程度啊……」
「——」
听到克洛泽冷嘲热讽般的话语,月斗的神经却是瞬间紧绷。
——这家伙,难道说……!?
「对看上去就脑袋很好使的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懂的事情吧……」
克洛泽双臂微微展开,眸光冰冷地缓缓说道:
「〈混乱〉能干扰一切对象的魔力流动——也就是说,虽然我掌握着〈混乱〉并能够运用它,但事实上,〈混乱〉无时无刻不在干扰我本身的魔力,使得我的术式运转和以往相比缓慢了许多。所以真的是多亏了你啊……将一部分〈混乱〉魔力调和后,现在我本身的魔力已经占据了优势。虽说受此影响,一部分魔力混合术式的效果会有所削弱,但这种极速的空间变动和低消耗的魔力还真是让人愉快啊。哈哈哈哈……」
——该死……!捏碎结晶直接解放〈调律〉魔力是一个败笔吗……!
月斗不禁暗啧一声,露出了分外懊悔的表情。
「和这种家伙废什么话,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全力把他烧成炉灰就是了……!」
因为最不擅长这种复杂的话题,所以菲莉卡直接气势汹汹地打断了两人,身上燃烧起赤红的火焰。
「凭你那所剩无几的魔力量还能做什么呢,瓦利埃尔家的大小姐?还是说你打算再展开一次第二回廊呢?」
望着周身缠绕炎流的菲莉卡,感受着那内部蕴藏的魔力量,克洛泽不禁冷笑出声。
「能做到什么地步我还真不知道,但把你烧成炉灰是绰绰有余的……!」
菲莉卡眸中烈焰燃烧,刚刚向前踏出一步,试图加速的时候——
「太慢了。」
宛如剧本重演那般,克洛泽的话语毫无任何征兆地在菲莉卡背后陡然响起,而他之前的身影开始逐渐虚化。
「糟……!?」
神经如狂乱般发出警报,菲莉卡下意识地想要展开魔力障壁,但忽然眼前一黑,缠绕周身的火焰骤然熄灭。
——糟糕……!?魔力开始枯竭了……!?
「我已经玩够了。所以去死吧,瓦利埃尔家的大小姐。」
克洛泽宛如诱惑般甜蜜的话语声悄然响起,而他举起的右拳却化为了死神的镰刀,冲着菲莉卡的脊椎猛然袭去——
「都说了不要把我忘了啊……!」
「……嗯?」
克洛泽眉梢忽然挑起,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仰,挥出的右拳也自然收回,与此同时,一颗石砾猛然贯穿而来,携着撕裂大气的气势,穿过了克洛泽与菲莉卡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
克洛泽侧头望着月斗,发出了遗憾的声音:
「真是浪费啊,南宫同学……居然把珍贵的〈利刃〉结晶用在那种随手捡来的小石子上,真的好吗?」
「如果能直接砸碎你的脑袋,无论多少道结晶我都舍得……」
月斗冷笑出声,心中则是紧张不已。
——刚才那已经是最后的〈利刃〉术式了……手上只剩下一枚〈圣愈〉结晶了……!
趁着克洛泽注意力集中在月斗身上,从魔力枯竭状态中微微缓和过来的菲莉卡,立刻脚下火焰炸裂,快速远离了克洛泽,来到了月斗身边,面色苍白地说道:
「抱、抱歉……南宫月斗,得救了……」
「……没关系。」
月斗缓缓摇头,视线始终凝固在克洛泽身上。
「嗯——。」
眼睁睁看着菲莉卡远离自己,克洛泽并无丝毫阻拦的动作,而是保持着与月斗的对视,露出了几分思索的神色。
「南宫同学,我现在很困惑。你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来帮这位大小姐呢?」
「………………………………哈?」
月斗的眼角瞬间抽搐起来,而菲莉卡则是下意识地瞥了月斗一眼,同样露出了在意的表情。
克洛泽望着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月斗,眼睛微微眯起。
「虽然我不否定这个世界上会有为别人付出生命的人存在,但从我的观察来看,你和这位瓦利埃尔家的千金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亲密吧?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并不熟识的人做到这种地步?明明你没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就连珍贵的〈第二英雄〉的术式结晶都消耗了那么多,你到底在谋求些什么呢?」
「果、果然目标是我的身体吗……!」
在月斗作出回应之前,菲莉卡率先缩了缩肩膀,露出惊恐的表情。
——就你那贫乏的身体……真是够了。
月斗不禁翻了个白眼,他随即眸光深邃地望着克洛泽,呼吸微微一顿,忽然自嘲般地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只是在寻求『世界和平』的话,你会相信吗?」
克洛泽眉梢微微一挑,露出了几分不快的表情。
「……你在耍我吗?」
「呵,说实话也没人信啊……」
月斗低声自嘲了一句,嘴角挂着无奈的弧度,面色有些阴郁地说道:
「老实说,我不是那种会主动去帮助别人的老好人。只要事情不波及到我,不波及到我身边的人,我都很情愿做一个旁观者——这也是我追求的最理想的生活。」
克洛泽的眸光微微闪动。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不得不来啊。」
月斗毫无迟疑地说道。
——不得不来。
「出于一些原因,我一不小心读了这个死傲娇的记忆。」
「死、死傲娇……!?想要变成炉灰吗你这混——」
「所以……!」
打断了菲莉卡的话语,月斗的眸光中寄宿着谁也不懂的光彩,以无一丝动摇的语气地说道:
「我已经走进她的人生。我已经是她的至今为止的人生里的一个部分。对这样的人,我实在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
那句话让菲莉卡屏住了呼吸。
「还有……」
望着菲莉卡,月斗不禁淡淡一笑,继续说道:
「这个笨蛋和以前的我很像,什么事情都想要一个人背负,明明身旁不是没有人愿意帮助自己,却始终自己逼迫着自己,自己孤立自己……这也让人放不下心啊。」
「嗯——,那也就是说……」
克洛泽露出几分恍然的神色,说道:
「你喜欢——」
「——不是!」
月斗以近乎速答的气势打断道,心中则是郁闷不已。
——真是的,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这么说……
克洛泽的眉梢微微挑起,说道:
「那么,你追求的只是……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吗。也许吧……」
月斗面容上仿佛蒙着一层阴翳,语气低沉地呢喃了一声。
「是吗……」
克洛泽仿佛感到惋惜那般发出叹息,随即以锐利的视线盯着月斗,像是要把他的身体刺穿。
「我对你失望了,南宫同学……如果你是以这种半吊子的觉悟来这里的话,你就绝不可能打败我——反倒是那边的大小姐还有一丝可能性,因为她还有想要战胜我的执念,还有想要复仇的执念,而你……」
克洛泽冷笑出声:
「什么都没有的你,在这场盛宴里,连小丑都算不上,还是给我早早退场吧。」
——什么都没有的……小丑……?
月斗不禁愣了一愣,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咧开了嘴角,笑了起来。
「真是可笑啊……如果什么都没有的我连小丑都算不上的话。那么,从漆黑的棺材里爬出来的你……又算是什么呢?」
「——你……!?」
克洛泽的表情陡然一变,就像是极力隐藏的事实被突然揭穿了那般,神色变得极为严峻。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没听明白我的话吗,〈失落天堂〉的〈神之手〉克洛泽?还是说,这样称呼你比较好呢……」
月斗缓缓一顿,眯着眼睛说道:
「——〈黑棺〉的克洛泽。」
那一句话,让克洛泽的面色彻底扭曲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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