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禁沙华家族的犯人的,是一间深埋于太阳宫地下的大套房。这里沉闷潮湿、光线昏暗、密不透风,地毯布满了尘埃,墙纸不仅湿漉漉的,还散发出一股硝味,即使没有刑具和铁窗,却依旧是一个可以把人逼疯的地方。
但是犯人依然可以在里面随意走动、睡觉或是看书,与一副无名之神那神秘女面的画像为伴。这种温柔的监狱只有贵族犯人才有权利“享用”,每日固定会有人来打扫卫生和送三餐、下午茶,由两位极其负责的诺阿人褐衣士兵端进,当然,所有人都是不会与犯人说话的。
那日老福特怒吼着审问她时,信使们送来被烧掉的黛丝缇娜的饰品、衣物、马车残骸甚至是一个受伤的凯勒斯特魔导士——他身上的烧伤痕迹与戴厄·桑安身上的别无二致,但即便如此,黛丝缇娜还是选择自始至终保持沉默。自此之后,她再也没听到过别人说话的声音。
之后的黛丝缇娜不再化妆,披头散发,除了最基本的进食和休息以外,整日都跪于那副巨大的无名之神画像之前,手在胸前画着圆,虔诚并不能救她出去,但至少能给她平静。
大概是因为这是一个没有信仰的城市,卡拉索瓦兰瑞的信条只有力量和魔术。
有时候她或是无法平静,或是双脚痛得无法维持跪姿,她便选择躺到床上,或是啜泣,或是昏睡,但这种时间总不长,没日没夜的昏睡之后,她又跪倒神像前。
到底是谁出卖了她?莫非拜尔疯了?还是说是那天在路上捡到、还妄想娶自己的那个男孩干的?或许密臣早就盯上了自己,因为在一个势力平衡的地区崛起一股新力量总是会带来动荡不安,甚至是战争,这是王国维持秩序者最不愿意见到的事。除此之外黛丝缇娜真是搞不懂为何凯勒斯特的不快会给老福特知道。
眼看老福特已经将沉船谷拱手献上、向耶拿纳示好了……又或许,这都是堪察韦们的阴谋?
已经搞不懂了,黛丝缇娜拜伏于地,在神像前流下眼泪,她已经不知道今天是被监禁的第几天,正如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泪海里昏厥过几次了。她没再见过赛利斯,连父亲的画像也不在自己身边,好几次她都想一死了之,但最后她还是在神像前找回了自我。
我是色温伯爵,耶拿纳家族的命运掌握在我手中。
耶拿纳家言出必行。
祸福相依、万生迷踪。
昏暗的大厅里,手中攥握着必死信念的少女,在无名之神那冷峻的假面前吟咏着古旧的训言。
“走开……我是弗洛依侯爵……”
门外传来嚷嚷声。
门被打开了,几个不怀好意的褐衣兵士站在两边,走进来的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很眼熟,而他背后站着的,则是黛丝缇娜过去的对手——紫荆骑士戴厄。
“紫荆骑士……”黛丝缇娜还是跪在神像前,但是身子转了过来,那个男人根本没有顾及那么多,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而戴厄却很难过地站在他旁边。
“黛丝缇娜·耶拿纳?”他问道。
“你说呢?”黛丝缇娜冷淡地回以无礼。
“我会给你好看的,我早跟你说过。”男人紧盯着她的眼睛。
“请问你是谁呢?”
“我是你敬爱的弗洛依·桑安侯爵大人,贱女人。”他狠狠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伤了我儿子,全身都有烧伤,记得吗?最重要的是,你还让我们丢尽了脸!”
“那么,侯爵大人,比武受伤应该是一个常识吧?如果你的儿子没有做好受伤准备就进赛场,那只能说是他自己的问题……”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到黛丝缇娜脸上,她立刻伏到一边,这一掌太过用力,她感觉自己的耳边出血了。
那或许是眼泪吧。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就凭你是一具老尸的孙女?我就直说了,你们这些纯血诸侯都是垃圾,跟我们卡拉索人提鞋的不配。”弗洛依侯爵那张扭曲而暴戾的脸就在黛丝缇娜面前,“我再告诉你,就算……”
“滚开!”
是戴厄的声音。
弗洛依侯爵被惊了一下,他回头时,看到的是暴怒的儿子。
“老东西,给我滚开!”他推开自己老子,抱住了地上的黛丝缇娜。
“你伤到她了!”
“你小子!”正在气头上的弗洛依侯爵愣了一下,随即扯下皮带抽在戴厄身上。
“你们两个是想死了!”他一鞭一鞭地打下,但戴厄死死护住黛丝缇娜,所有血印都落在他身上。
“抱歉,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想到我父亲这样……”戴厄微颤着声音在黛丝缇娜耳边说。
“你护着她?好,我两个一起打!”
“你不是为了我才要打她吗?现在我告诉你,我不怪她!”戴厄转身大吼。
“小崽子,你以为我只是为了你?”弗洛依边打边骂,“你知道娶到歌莉娅后,我们家能过什么生活吗?只要让那个瓦兰瑞的圣女张开她的大腿,再给你生个儿子,你知道我们就是什么人了吗?”
“然后就偏偏有个贱人滚出来拦老子的路!”
弗洛依侯爵一通感人肺腑的言语把戴厄气得七窍生烟,他狠狠抓住了父亲的皮鞭,一扯,男人立刻失了重心倒了下来。
“老东西,你听好了。”
这时的戴厄爵士已经放开黛丝缇娜,一把抓住弗洛依侯爵金贵的衣领,将他抵在地上,弗洛依侯爵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仿佛两人从来就没有过血缘关系一般。
“我不想和歌莉娅·瓦兰瑞上床,加入王族什么的我更不感兴趣。”他那张昔日倔强而秀气的脸如今因气氛和羞愧而扭曲,“既然你都说这样的话了,我就和你明说,我喜欢黛丝缇娜小姐,我要让她为我生潮鸣镇的继承人。”
听到这话,黛丝缇娜感觉自己的脸比刚才挨打的时候更火辣辣的了。
“让那帕兰蒂·卡特去娶歌莉娅吧,反正我也不可能打得过他。要不你就和肯恩上床,这样,你就能亲自生个王子了!”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我代表国王第一个反对。”
黛丝缇娜看向门外,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带着一些白衣禁军已经在那里站定了。
戴厄放开了弗洛依。
侯爵大人的脸都歪了,他爬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领,眼前的情况似乎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刚想继续挥鞭,戴厄再次握住了皮鞭另一端。
“我是瓦连恩·弗雷尔,太阳宫大殿卫长兼禁军司令,你们的父子恩怨请去外面继续,我们有事找黛丝缇娜小姐。”男人那平静的话语中有种奇妙的力量,镇住了父子俩。
侯爵大人看了一眼瓦连恩,“哼”了一声走了出去,但戴厄并没有走,他转而轻抚黛丝缇娜受伤的脸。
“小姐,没事吧?”他压低了声音,黛丝缇娜点点头。
“我父亲就是一个混蛋……请放心,您立刻就能出去,这要不了几天……巴洛宰相正在努力为您排除嫌疑,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清白。”
“请问外面怎么样了呢?”黛丝缇娜虚弱地问道,她都不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是什么。
“嗯……您的仆人和席勒爵士正在和沙华家族对峙,他们已经向色温发了信鸽,要是再见不到您,就让莱门特伯爵出兵凯勒斯特。”
黛丝缇娜心情更沉重了,现在开战的话,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请务必告诉他们,绝对不要让卡利朵燃起战火。”黛丝缇娜哽咽着,“请务必……我亲爱的骑士。”
“嗯……好。”紫荆骑士扶起黛丝缇娜。
“我一定传达到。”
“谢谢。”
“那么,就该我们来问话了。”瓦连恩拍拍手,终结了两人的对话。
紫荆骑士将黛丝缇娜安坐在沙发上,不忍回头又看了心爱的女孩一眼,便走出门去了。
走到黛丝缇娜面前的瓦连恩爵士也坐了下来,他明显注意到了她脸上的伤。
“弗洛依侯爵干的?”
黛丝缇娜什么话都没有说。
“听着,孩子,明明你都成这样了,我这里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黛丝缇娜依然沉默。
“罗格曼·沙华死了。似乎是死在他自己的封地,具体情况我不清楚,这是拜尔写信告诉福特公爵的。”
黛丝缇娜早就在赛利斯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因此她并没有惊讶,只是淡淡地点头。看来那男孩确实是救了她。
“福特公爵正在调查这件事,他们怀疑这事也是你干的。”
“不是我。”黛丝缇娜立刻否认。
“到底是不是,这还亟需调查。”说完,瓦连恩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您的仆人要求我带给你的东西,是你父亲的画像。”
黛丝缇娜立刻抓住盒子,打开,里面还是那张莱门特伯爵多愁善感的笑容。
“我们和您的仆人同去时,才发现您的家里已经被翻查过了,但是我们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如果是沙华家族的人的话,我们会立刻把那个老东西关到隔壁,让他也天天对着无名之神祈祷。”
瓦连恩并没有逗笑黛丝缇娜。有一个记录着一切的本子,上面应该清清楚楚地记录着黛丝缇娜此行的一切细节,如果它被其他的谁掌握的话,按《黎明法典》要给她定罪太简单了——密谋、怂恿他人弑亲、攻击其他封地的臣民、危害瓦兰瑞王国的和平……而且蓝恶魔、帕兰蒂公爵和拜尔·沙华也会被牵扯进去。
“但是如果是密臣,那就没办法了。”瓦连恩眼珠四处观望,“小姐,我问您两个问题。一,您到底是怎么来的卡拉索瓦兰瑞?有些加别塔人说,您是从凯勒斯特坐船来的。”
“不是。”黛丝缇娜只能延续那个苦涩的谎言,“我是从乔伊大道来的。”
“是吗?”
“是的。”
“那第二个问题,您有没有见过一个红色的女孩子?”
“红色的女孩子?”黛丝缇娜不知道瓦连恩什么意思。
“就是给人一种红色的感觉,但是头发是白色的,很狡猾。”
“应该没有吧?怎么了?”黛丝缇娜仔细想想,这个形象似乎在哪见过,但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好吧。不要在意,是我想多了。只是随便问问。”瓦连恩似乎大失所望,接着,他又附耳到黛丝缇娜跟前,轻轻说道:“就算您承认去过凯勒斯特也没关系,蓝恶魔和卡沃大人会帮你摆平很多事。”
“我们此行是来审讯您的,但是我们什么都不会说出去。蓝恶魔叫我给您带话,卡菲林特是堪察韦的人,请务必不要漏出任何马脚,前天,加别塔的温伦公爵和茅里欧斯的坎依亲王突然来王都,证明了他们不是叛徒,也就是说肃反委员会完全搞错了,他们现在正在调整策略,重点调查俄里密克顿,布里斯特伯爵是逃回了狮鹫堡,但他儿子洛古斯却还在王都,现在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所以说为什么你们还相信暗鸦背后有选帝侯支持?肯恩国王可是波萨大公扶持起来的。”黛丝缇娜很不解,“况且皇后也还在王都,雷德安不可能做这种蠢事。”
“小姐啊,卡拉索瓦兰瑞现在谁说了算我们都清楚,俄里密克顿家左右不了国王,若是能用战争当做政治筹码卷土重来,这对他们是很有利的。”
“我不明白……王座的继承人本就流着西境人的血液,他们为什么……”
“小姐啊,很多事情您不了解也正常,我也不敢多说什么闲话,总之,很可能这件事本身我们就走错了方向。”
“您知道瓦兰瑞的印章吗?没有人能够复刻它,您知道为什么吗?早在马格纳特王的时代,那些奥法狂人按国王的要求,把玉玺做成了……天知道什么样子,总之每一条线路都即正确,又不正确,混乱却完整地组成了那龙翼的形状,人根本无法看明白,到现在,没有人能看清楚它的纹路是什么样子的,昨天它还是这样,明天似乎就不是了,更不用说复刻了,没有匠人能刻出自己看不清楚的东西。”
瓦连恩的话耐人寻味。
“您可以想想我是什么意思,总之,您先在这里歇着。”瓦连恩起身,浅浅做了一个抚肩礼,“我们不会让莫顿打仗的,放心好了。”
瓦连恩离开后,黛丝缇娜又是孑然一身,孤对着眼前的无名之神,神明依旧冷淡而沉默,对显而易见的阴谋漠不关心。
神明啊,若是能,
若是能给予我洞悉一切的智慧、
克服万难的力量,
我该是多么热爱这世间。
不,或许那时,
我已是这世间了。
黛丝缇娜浅唱着古代吟游诗人尼尼特模棱两可的诗句,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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