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的视角
入夜时分,橙色的天空在遥远的边际,几乎要消失。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看着逐渐亮起的街灯,以及,躲避着丝毫没有消退迹象的人群。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感将我几乎吞噬,挪动脚步都成了困难。该去哪儿呢?我不知道。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显然是无法在这个大都市待下去的。
那么,回去?可,回哪儿去?我有哪儿可以回?
从安斯艾尔的话语中,我感受到了母亲对我的爱中存在着‘欺骗’这个事实,可我,仍然无法接受这就是真的,内心还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他骗我的,这不过是他为了打击我而随性编的谎言,没有任何可信度!
但是,很遗憾的是,稍微推敲一下,就明白这不过是个自我安慰般的暗示,安斯艾尔没有动机骗我,不管从什么角度看,结果都是一样的。
没错,母亲欺骗了我…答案是肯定的。她本来就没有想让我当家主的意思,对我的宠爱,只不过是为了安慰无能的我而已。魔力很少,身体很差的我…果然不可能当上家主,她从以前就明白我不是这块料,所以从未跟我提到过任何关于‘家主’的事情,只是告诉我,我是弗尔吉斯家族的人,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被自己最珍重的人,打心底地否定掉了……而且是从小开始。
也许她的目的是为了让我辅佐将来会成为家主的爱丽丝,也许,是别的,但是……事到如今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啊…可这又有什么问题呢?那段时光,那段和母亲相伴的时光,是我度过的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只要和母亲待在一起的话,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绽放笑容。但是现在啊……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回到那个时候了。
所以,现在在考虑着,怀疑着什么的我,简直是个蠢货。
我漫无目地走着,走着,最终还是回到了凯尔所居住的宿舍。这里一如既往的豪华,门虚掩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回来并锁上它。
这反而让我无法自然地推门而入了。
但我最后还是进去了。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走廊,然后忍受陆续回到这里的收藏家的注视。我反身轻轻将门锁上,投身在这没有光源的黑暗中,然后,看向了爱丽丝的房间。房门紧锁着,但能看见从门缝漏出来的灯光。因为屋子作为宿舍,很大,所以凯尔便将客房一样的地方让给了爱丽丝,而我则和他睡。
里面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我很想走近,但又莫名其妙地退却。最后,还是走到了门前,想伸手敲门,但无论我怎么努力,手也无法接近那雕刻着花纹的木门。
我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爱丽丝?一个被施舍者,或是蔑视她的人,或是,为了地位而不惜亲手杀死兄弟姐妹的……穷凶极恶的人?
我在爱丽丝的施舍下成为家主后,我是什么?
我无力地靠在门前,不发出任何声响的,我跌坐在了地上。
已经,什么都不要再想了。我暗示着自己,还是,早点离开吧。
去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爱丽丝的视角
出了那个会客厅后,我才发现我根本不认路。要不是雷切尔熟悉这里,我早就在那城堡中走丢了!我可保不准爸爸能不能找到我,好在有雷切尔!不过,这路还真远,我总算知道马车的用处了。
回到爸爸的宿舍后,已经是夜晚啦!我蹿进了我的房间,直冲床去。
“哈啊…好累啊!今天的事情可真是让我感到不愉快!”我在床上滚了两圈后,疲惫地抱着软软的被子,说道。
我和雷切尔简单调侃了一下对方在迷路时的可笑反应后,雷切尔换了一个沉重的话题。
“我真该找个时间和凯尔好好谈谈,他今天的态度实在是太有问题了。”雷切尔从我的腰带上挣脱下来,一边叹着气,一边说着。
不愧是冒险伙伴,关系真好。
“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爸爸和国王大人都没有恶意的。”我对雷切尔解释道。
“那是你还小,听不出里头的端倪罢了,我是在保护你!”雷切尔在床上蹦来蹦去,说着。
“我不小了,雷切尔,我是个大女孩儿。”我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对雷切尔不满地说道。都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竟然仍然以为我是小孩子!
“那还不是女孩儿?而不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女人。”雷切尔带着嘲讽的语气,说。
就在我还想反驳些什么的时候,雷切尔那敏锐的豆豆眼,带着箭一般的目光直戳房门,冷不防地说了句:
“门外有人。”
但显然并没有带着警觉的神色。虽然这豆豆眼我也几乎看不出什么神色,但我总有种谜一样的感觉。这其实没什么,更让我吃惊的其实是:
“嗯?!房门是关着的,你怎么能看见的?”我不可置信地看向望着那扇厚重木门的雷切尔问道。
“我的鼻子能闻出魔力的味道,每个人的魔力都是不同的,所以我当然能分辨的出来。顺便,门外站着的是艾瑞克。”雷切尔说道,这可把我吓了一跳!
“哦天哪!”我吓得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望望雷切尔,又将目光放在木门上。好吧……开门看看吧,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艾瑞克……?”我试探性地将门开开,看见了正想离开这儿的艾瑞克,开门的动静把他吓得一激灵,他转过头来,带着被吓到的表情看着我,同时后退了好大一步。
“你,你怎么突然……!!”他带着防备的姿势,看着我说道,目光在对上的一瞬间,马上避开了。
然后,艾瑞克拔腿就想往宿舍门那跑,像是在躲着我,这种感觉真不好。于是,我大跨步地跟着他,他很快就被我抓住了肩膀,挣扎了几下,然后就几乎动弹不得了。
“是雷切尔说你在的,没想到你真的在!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带着兴奋的表情,将他因为被抓住而僵硬的身体转了过来,拍拍他的肩问道。艾瑞克很少会找我的,他一定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
嗯……或许?
听见我说的话后,艾瑞克的表情阴了下去。他咬着嘴唇,似乎在做些什么艰难的决定,眼神也有些飘忽,他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呢?
“……我们需要谈谈。”他最终这么说了。
“好,你们谈,我就先回避了,将时间留给你们姐弟吧,我正好也找凯尔谈谈。”说着,雷切尔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天哪,这对他这个破身体来说,可真够疼的!
“要帮忙吗?至少让我把你扔到爸爸的办公桌上去!嘿嘿。”我走近,弯下腰对在地上往房门口跳去的雷切尔说着,带着报复一样的笑意。
“不用了,你就好好享受姐弟时光吧!”他说完,跳的更快了,我好像惹他生气了?
他很快跳出了我的房间,这时候,我才领着艾瑞克进来,然后将门关上了。
“哦天哪,瞧他那模样!”我一边关门,一边回忆着雷切尔的那副囧样,这事绝对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可笑的!
然后气氛就陷入了莫名的寂静中,被拉进来的艾瑞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不打算主动展开话题。哦,又或许是在等我?我可不知道。
“别,别站着嘛,来这儿坐!”我一边对艾瑞克说道,一边走到了我的床边,拍了拍旁边柔软的位置,示意着艾瑞克。
“嗯。”他如释重任地坐在了我的旁边,刻意保持了一些距离。
又安静了许久。
不行,我得说点什么(虽然我前五分钟就是这么想的了)。
“为什么……突然想找我谈谈?”我歪头向艾瑞克问道,双手交握,显得有些紧张。
唉,真搞不明白,为什么我和自己的弟弟谈话也能紧张呢?虽然并不是亲的。
“是关于家主的……事情。”艾瑞克慢吞吞地说道,像是在逼迫自己说这话题。
果然……艾瑞克是很在意这个的啊。我也多少预料到了这件事,毕竟这件事在白天真的很严重。
“可是,我既然已经说放弃了,那家主的位置不就是你……”我对艾瑞克说道,但很快就因为察觉到用词不当而改变了说法:“抱歉,可能是我说法有误,但是,并不是说这个家主是我让给你的啦,别这么想!我只是认为比起我,艾瑞克要更合适,而且,非艾瑞克不可!”
因为艾瑞克那么聪明,又有魔法的天赋,读的书也比我多好多。而且,比起我的话,艾瑞克要更适合当家主这样很厉害的东西吧?嗯……我只适合当个普通的冒险家,这毫无疑问。
“可……你为什么这么觉得?你明明什么都比我好,你要是努力的话,你能够比我更优……”艾瑞克激动地对我说着,因为太着急了吐词都险些要不清晰了。
唉……他怎么会这么想?
“别这么说。真的,别这么说。”我按着艾瑞克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
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他在我的面前应该是一直骄傲着的。他为自己拥有如此多的知识储量而自豪,为自己能快速想出好办法而得意,每每我跟不上他节奏的时候,他就会骂我笨蛋。可我从没想过艾瑞克会肯定我,他竟然认为我是‘什么都比他好’,‘可以比他更优秀’什么的……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原来他不止肯定我的能力,而是崇拜我的能力,甚至为此感到自卑?不,不仅仅是二人之间的对比。这样的场景我曾经看到过,并且,安慰过。
布兰泽的事件解决后,雷切尔质问过艾瑞克,为什么是让特瑞斯出来而不是由他自身来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我太弱了所以必须靠别人才行,不管对方是谁都一定比我有用,这一点是绝对不容置疑的,所以,所以……!”
当时的艾瑞克,是这么说的。这时,我才透彻地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说。艾瑞克是太过看不起自己了,他在某方面虽然持着比我,不,或许是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的骄傲,但……他觉得别人看不起他自己,更准确来说,是他看不起他自己。这么一想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会不依靠自身的努力而果决地去选择邪术,选择特瑞斯先生的帮忙,为什么之前的很多事都是再三推论后才让我行动……
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着自己,无时无刻不把自己放在一个卑微的位置,他在鄙视自己!
我看向艾瑞克,将那股对这卑微感情的怜悯刻意收了回去。我凑近,抓着他的肩让他对上我的目光:
“艾瑞克,一直觉得很力不从心吗?觉得……很自卑吗?”
他猩红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本想开口反驳,但又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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